雨宫幸身披实验室着装的白大褂,双手插在腰间的口袋当中,脚踩悬崖的边际。

夕阳投下的光朝她迎面洒去,而她只给豆鲁兜留下了一个背影。

“雨宫小姐。”

豆鲁兜喊出对她的称谓,悬崖边上的雨宫幸并没有给出任何回忆。

“雨宫小姐……雨宫小姐……”

急促感爬上豆鲁兜全身,他不由自主地向悬崖跑去,焦虑如阵阵山风从他身边穿过。

“听得见吗?雨宫小姐……雨宫小姐!”

伫立在悬崖上的身影,似乎倾斜了几分,不对,不是似乎,是真正意义上的倾斜,雨宫幸的身体正摇摇欲坠。

“你在想什么?!别做这种不理智的举动啊!”豆鲁兜尽可能快得冲了上去,沿路脱下了他的风衣,伸出手臂,猛张五指。

透过指缝,他看见雨宫幸转过身,脸上尽充满压抑的神色。

她往后一仰,选择拥抱深渊。

然而就在她尚未触及到失重的迷离时,手掌被一股力量狠狠拽住。

那股力量来自豆鲁兜,他在雨宫幸坠落的瞬间抓住了她,可没有足够的力量把她拉回,反而使自己的半个身子被拽到了悬崖外。

“用力,我拉你上来。”豆鲁兜说话异常艰难,他一只手拉住雨宫幸,另一只手则架在发力的手腕处,青筋暴突,乃至牙齿咬破了嘴唇。

“为什么要选择用这种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面对豆鲁兜的发问,雨宫幸依然失声,她轻扬起嘴角的笑意,继而整个身体发生了剧变。

无论是面容,还是紧握住豆鲁兜的手变得老态,粗糙,横行出道道沟壑,完全是成为了另一个人。

“奶奶?”

令豆鲁兜不敢相信的是,他拼了命抓住的那个人,转眼就成了奶奶的模样。

奶奶的身体逐渐化作光点,随之缓缓消逝在空气之中。

“别走,奶奶,别走……”

祖孙间的重逢马上便迎来了告别,豆鲁兜意图伸手抓住飘散的光点,结果当然是无能为力。

无名悬崖旁,只剩下这位孤独的失意者。

【2018.7.14/7:20/豆鲁兜工作室】

睡意中的作家猛然睁开双眼,窗外映射进的阳光率先挤入他的眼帘。

“是做梦啊……”豆鲁兜双手按住额头两边的太阳穴,宿醉让他的脑袋额外沉重,头皮下埋着不时的痛感。

他四周而顾,“囚室”内整齐地摆放着他的电脑、手稿,可电脑下的桌面上积攒了一层厚厚的灰,就好像很久没有人使用过的样子。

不久,他感受到皮肤与什么东西摩擦而产生的粗糙感,抬手一看,手臂上不知什么时候沾上了些许灰尘,包括的大衣底下和脚上,但凡与床面有所接触的地方,无一例外沾上了或多或少的灰尘。

“这是……怎么回事?”豆鲁兜连忙起身,发现自己躺着的床单上,还有被子上都布满灰尘,用力一甩,满天灰尘顷刻弥漫在房间各处,全然一副许久无人居住过的模样。

床边的垃圾桶空无一物,垃圾袋及那些令人发醉的瓶瓶罐罐们通通不翼而飞。

觉察到不对劲的豆鲁兜立刻打开手机,锁屏处一个数字赫然显现:

2018年7月14日。

时间回到了过去。

他的大脑在那一瞬间仿佛被全然掏空,但很快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虽然听上去很离谱,可雨宫小姐的时间机器真的带他回到了过去,在他尚未搞清楚那台机器运作原理的情况下。

“不可能吧……”豆鲁兜一个劲翻阅手机上的新闻,所有新闻的更新无一例外停留在了14日,很多是豆鲁兜早有所知的旧闻。

现实不断告诉他,这一天是的的确确,真真实实存在的7月14日。

“她做到了……”

豆鲁兜的神经感到“嘣”一下炸开,他手忙脚乱一遍遍触摸自己的身体,不放过任何一个衣服口袋,一阵搜索下来,存放着雨宫幸资料的U盘安然无恙地躺在口袋中。

一时之间,他心脏跳动地愈加剧烈,抱着内心的恐惧,“囚室”的大门被他打开,原本凌乱不堪的工作室好似经过了一番清洗,部分家具不翼而飞,剩下的整整齐齐被打包在了纸箱里。

“就算是回到了过去的时间点,我的工作室也不应该是这副模样啊。”豆鲁兜心乱成一团,他第一次在现实当中体会到了飘渺感,尽管并不是很贴切,但他唯一能想到的词来描述这种感觉,即是魔幻现实。

目前,豆鲁兜脑海里唯一的推断是,雨宫幸设计的时间机器雏形成功实现了,并且将不明所以的他带回到过去,一个同他记忆不相符的十四日。

正当他深陷错愕时,门锁外的钥匙孔传来金属摩擦的响声。

开门者的目光第一时间与豆鲁兜交汇到了一起,两人面面相觑,刹那间身体似乎被什么固定住了一样。

“应……应理!”

“骗……骗人的吧。”

应理眼中浮现出豆鲁兜从未见过的惊恐,他一连退了好几步,背部重重地和门碰撞在一起,就连眼睛也跟着跌落到地上。

“你……你是鬼……鬼吗?”

“啊?你在说什么?”

“豆鲁兜……他……已经死了!”

这句话说出口后,豆鲁兜立马反应到了异常,他所在的这个时间点,绝对存在蹊跷,只是应理现在的样子根本没法与之正常交流。

尚未搞清状况的豆鲁兜决定安抚下来应理的情绪,他伸手往胸口一拍,皮肤发出富有弹性的清脆声响。

“我这不活得好好的嘛!”

“看……看上去像是有实体的样子,应该可以排除是鬼魂一类的东西了……”

“本来就不是鬼……站在你面前的,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豆鲁兜。”

“的确……倒不像是假的。”应理捡起眼睛,重新戴回到了脸上,当然,他仍是一脸惊魂未定。

“能不能告诉我,说我死了是怎么一回事?”

“你一点都没有印象吗?两个月前,你去山上取材的时候坠崖而亡,今天我是来替你办工作室的退租手续的。”

坠崖而亡?豆鲁兜背后受到一阵阴冷,仔细回想一下,两个月前,大概是五月份的时候,他的确到外地山上进行取材活动,结果如眼前所见,他并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见豆鲁兜一脸诧异,应理打开手机,快速划过屏幕,随即将屏幕内的内容摆在豆鲁兜面前。

页面显示的内容是一则新闻,标题尤为醒目:科幻作家豆鲁兜意外坠崖身亡。

新闻落书的时间是5月15日。

“我们当时都参加了你的追思会,这一点清清楚楚,我绝不会忘记的。”

在这条世界线上这个节点,身为科幻作家的豆鲁兜已经死去了。也意味着豆鲁兜当前身处的世界线,与他原来生活的不尽相同。

根据雨宫幸先前留下的理论,时间机器的原理是通过世界线的覆盖来实现时间点的跨越,但最终所有的世界线都会引导向同一个未来,因此除了部分细微的差异外,历史不会改变,亦无法改变。

什么叫历史无法改变,事实是这条世界线上的我已经死去,雨宫幸小姐的推断被证实是错误的。

理论与事实相悖在科学界是相当正常的事情,大不必怪罪于雨宫幸,可豆鲁兜自己却卷入了时间机器制造的麻烦当中。

雨宫幸说,自己对于时间机器的研究是基于阿尔兹亚理论的基础上的,那不成她的发明,真的将豆鲁兜原本所身处的世界给覆盖了,才把他送到这个令人不解的时间节点?

眼下的时间点,豆鲁兜还没有同雨宫幸相识,更别提时间机器的存在,潜意识告诉他,解铃还须系铃人,他必须得找到雨宫幸,并彻底弄清这场意外的时间回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遗憾,这条世界线上的我并没有一个好结局。”

“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你会和死去的豆鲁兜长得一模一样,就连身材和声音也没有区别。”

“应理,豆鲁兜生前有和你们说过,他与你,还有他的妹妹豆奶是一个team吗?”

“说过,话说……等等……”

“你是交通大学的材料工程学博士,豆奶是十六岁的高中生,有时候,你会纵容她去买轻小说。”

“……没错,在豆鲁兜出事之前的确是这样的情况。”

一通试探下来,team三人组的状况,倒与原本的世界线不存在多大异样。

“看在我们是一个team的份上,我把这个秘密告诉你,你可别表现得太过惊讶。”

“我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豆鲁兜。”

【2018.7.14/10:12/墓园】

对豆鲁兜而言,眼下的情形几乎微妙到一种极致。

他站在自己的墓前,凝望着自己的名字被刻在了无生气的石碑上面,脚边读者的信件推了一沓又一沓,有的经历降雨后已然在水中泡烂。

同应理询问过后得知,直到五月事发之前,这个世界的豆鲁兜与自己的人生轨迹大径相同,在各个相应的时间点发布了书籍,讨厌媒体与人群的眼光,同时正在进行着《深空法师》的连载。嗟叹,正常的生活轨迹在五月的外出中彻底破碎,深空法师成为了真正意义上,无法完结的书籍。

凭应理的描述,要说这个世界原本存在的豆鲁兜与自己差了些什么,那就是差了点运气。

“还真得谢谢你能相信我,要是连你都不相信我,那我会很麻烦的。”

“说实话,一个死去了两个月的人,突然以另外的一种方式归来,着实不是一件容易让人接受的事情。”豆鲁兜倏地肩膀一重,发现应理将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时间旅行引发的世界线收束听起来离谱,但事实是,豆鲁兜死而复生般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亲眼所见的事物,不能用相信来形容,即便相不相信,它都属于绝对的真实。”应理手一松,半蹲在墓前,目光由豆鲁兜身上转跳到石碑上的字前,“在搞清楚时间机器以前,好好考虑下你的重生吧,面对妹妹,面对家人,面对所有认识你的人,给出一个能让他们接受的交代。”

“麻烦。”豆鲁兜点亮手机屏幕,猝然想起什么似的。

“对了,明天在才育中学会开设一个什么青少年科技峰会,没错吧?”

“嗯,我们学校也有学生和教授去参加旁听。”

“OK,帮我订两张票,明天我们一起去。”

【2018.7.14/22:21/豆鲁兜办公室】

说来奇怪,豆鲁兜心中竟暗暗定下了个小目标,学着雨宫幸养成每天晚上写日记的习惯。

不过出发点与雨宫小姐不同,意外被时间机器带到新世界线的他,有必要把每天的经历记录下来。

原来生活着的那条世界线,又到哪里去了呢?不会真的就此消失了吧?

自己还能够回得回去吗?

无法解答的问题盘踞在他的脑海之中,要解开这些问题,只有找到雨宫幸,弄清楚时间机器的运作原理才行。

唯一同豆鲁兜一齐穿越而来的,除去一身衣服外,就只有那个U盘。豆鲁兜将U盘插入电脑,文件夹随之弹出,雨宫小姐的研究资料完好无损,一字不差。

“不可思议,世界线的改变,时间的逆流并没有造成U盘的文件错误。”按理说,在这个日子,他还没有与雨宫幸相识,这些详尽的资料更是不可能存在的。

这一状况与现有的历史相违背。

豆鲁兜决定,先在日记当中记录下这个世界同他认知的差异,例如他死亡的事实。

“目前来看,我的死亡是仅存的奇点,应理的性格没有改变,他的记忆,除去我死亡的这一段,也跟原本世界线上的他大致相同。”

“浏览新闻,原本世界线上所发生的历史,这里基本同样发生过,包括明天将要举办的科学峰会……”

“但偏偏的,我却死了,工作室遭遇退租,我的小说没有了下文,上升点说,如果不是我穿越到了这里,这个世界都不会有一个叫豆鲁兜的人存在了。”

“相应的,所有与我有关的历史都会因我的死而改变,那么未来即将发生的事情,也会与原本世界线上将发生的有所不同,然而本不应该存在的我来到了这个我死后的世界线,未来发展的历史,会因此产生矛盾吗?”

“在没有下结论之前,我必须每天记录现实的差异,把所有与原本世界线上存在的出入作为奇点给一一列出。”

扫过屏幕前的条条框框,差不多到了收手之时,他整理好头绪,打算在明天的科学峰会上找到作为受邀嘉宾的雨宫幸。

他启动时间机器的目的不为其他,只为了寻找雨宫幸死亡的真相,既然时间机器给了他一次重来的机会,那他必然得在未来觅得蛛丝马迹。

“所有的告别方式中,最让我无法接受的,那就是不辞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