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先生,我们很抱歉地通知您,我们不认为你的简历有说服力,在经过多方考虑之后,我们公司将不予录用您。”

我面前终将成为路人甲的经理扶了扶他的黑框眼镜。

“您要相信,这是经过我们部门综合各方面因素做出的决定。”

“啊……可是我不觉得我的专业知识比任何一位应聘者差——”

“——当然我也希望您能尊重一下我们公司的决定。毕竟你我可能不是处在一个服务器上。”

“服务……器?我没听说过这种医疗器械……”

我挠挠头,一时没反应过来。

对方摆出一副扑克脸,没有说话并默默用手做了一个请出去的姿势。

“……等会,我虽然没接触过这种东西但是我相信我会很快上手的,等会啊,我、我真的、我、我可以以希波克拉底之名发誓!”

为了我的工作,就这么一次,拜托金田一您老人家原谅我吧。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

“那么究竟是……”

“解先生,我相信你知道我们绝对不会聘用你的一个理由。”

黑框眼镜交叉双手用意味深长的眼光看着我的脸。

“……”

“啊是这样吗……”

心中掠过一丝悲伤,我默默点点头,放弃与他交流。

“想必您明白了,那么接下来风会指引你前进的方向的。”

说完话后,他冲我欠欠身便不再理会我,把我晾在一边,站起来拉上办公室小隔间的门,打开电脑里的一个游戏,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起来。

人类是靠谎言成长起来的动物,像这种看似欣赏我的学历,让我进到最后环节,在轻松悠闲的气氛中冷不丁地拒绝我的情况,已经有很多回了。

总之因为各种原因,我的这次求职活动,也如同之前的几十次尝试一样,以失败告终。

经历了这么多次失败,我已经对求职应聘不抱什么期待了。

可是如果自己开业的话,除了手上的执业医师资格证,需要的东西还有很多,比如说钱,很多、很多的钱……

我从包里拿出了一张小纸片,上面有一个手写的地址和一个我看不懂意思的外文。

4月的天空早已春意盎然,暖风吹进这座滨海城市。

经过一条长长的滨海大道,终于看到那被翠绿遮住的住宅区。

我走进大门,穿过种满各种树木的大道,以及说不出哪国风格的楼房建筑群,最后再走上一段意义不明的斜坡,终于来到此行的目的地。

出现在我眼前的是该小区最深处的花园洋房区。

“三十、三十一号……有了,三十二号。”

特意绕到后门仔细确认了一下信箱上的楼牌地址,透过树叶间的间隙隔着铁栏向院子内张望了几分钟后,我深吸一口气推开被绿色藤蔓爬满的大门。

进入屋子的门没有锁。

随时欢迎客人,不把客人拒之门外,这倒是很符合事务所的服务态度。

不过这样真的不会招贼吗?

我这样想着,推开了门。

“嘭!”

伴随着头顶上足有一个冰柜大小的水袋发出的巨大爆裂声,我从头到脚都被水浇透了。

靠……这是什么奇怪的欢迎仪式?

我抹了一把脸,环视屋子内部的环境,希望转移一下注意力以便冷静下来。

糟糕透了……

阁楼的通风光照比我想象中要好得多,打开门后,被吹起的乳白色窗帘把半个房间都笼罩起来。我能看到从窗帘角下面露出的几本书书腰上的烫金书名。

整个房间直到窗帘全部垂下才能窥得其全貌。

朴素到只有一个简单的躺椅,然而这个躺椅却因为周围几乎堆满房间的书而显得格格不入。

往窗口那边看去,我看到了一个女孩。

她坐在半个人高的书堆上,仰望着天花板。

她与背景,像是倒映在我眼球上的一副完美的画卷。

她丝毫不在乎被风吹得飘逸起来的金发,以及下半身同样因此卷起来的……裙角。

两条修长纤细的腿垂在半空,有节奏地一晃一晃。

如果说有什么能让她的美丽更上一层楼的话,那估计就是她那精致却不带丝毫表情的脸了。

她整个人显得苍白而瘦削,给人一种病态感。

可能是听到了有人走近的声音,她缓缓睁开眼睛,把手中的相框扔到一边。

“啊,这是新客人么。”

她的声音就像是她漂亮的海蓝色眼睛一样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你看看这是什么鬼!”我抓住我胸前的衣料使劲捏了捏,又有一股强劲的水流从裤脚处淌到了地上。“这就是你们接待客人的态度吗!”

“啊,那只是我新想出来的一个微不足道的防盗装置。”

那种东西竟然用来防盗!

“所以说你的爸爸妈妈在哪!我来这里有事件需要委托。”

尽管肚子一肚子气,对方似乎还不太想搭理我,我还是说出了来这里的目的。

“两个人都已经死掉了,这个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那我等他们回来好好给我解释一下……呃?”

她刚刚好像说两个人都死掉了。

“等、等会,也就是说这里只有你一个人?”

“没错,那东西带了吗?”

“那东西是什么东西!”

我又忍不住气愤地嚷起来。

从踏入这个家门开始我就有一种被耍了的感觉。

“来这里还能使找我干嘛?当然是委托给我的钱啊,钱啊。”

对方猛地从椅子上蹦起来,双手合十发出啪啪地响声。

等会,委托给她的钱……

委托给她?

“你真的没有留心过门外的牌子吗?如果不是那块牌子和我响当当的名气,喂喂,愚蠢的你难道真的是偶然踏入这个屋子的吗?”

我想起进来之前进来的时候,院子大门的牌子上最下面的那行小字。

没记错的话,是叫个……Hohen什么事务所来着?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她好像看透了我在想什么,“你还有除了钱之外证明我时间价值的东西吗?”

也就是说……

“开事务所的就是你这个小不点?”

我瞪着她,

“你没开玩笑吧……”

“虽然我没有你高达两米的竹竿高度,但是我自信自己1米68的身高远远在本国女性平均身高之上,所以我可以理解为这是你对矮个头人的歧视之后多加酬金吗?第一次见面就敢在我面前说大话的委托人我还真是第一次见。”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微微眯起眼。

“不……我只是适当地表示惊讶。”

一半是因为气昏了头,一半是因为确实走投无路,我这样回答。

“这么说你就是那个侦探咯?”

“你贫乏的想象力让你看到事务所这三个字之后只能想到侦探吗?你不会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能够挂出事务所牌子的还有会计、律师、物流这些人吧?”

“对、对不起……”

我赶忙为自己的再次失礼道歉,“那么请问您是?”

“我是以你看到真相结果来判定价值的侦探。”

“那不一样是侦探吗!”

我忍不住大吼起来,说了半天她还是在耍我吗?

“那可不一定。对于侦探而言,他们有他们特定的行业规矩,正义大于金钱,而我不一样,只要你给我钱,我就是正义的审判人。”

现在的中二少女的妄想能力越来越现实了,竟然是成为侦探不是拯救世界之类了吗?

“可是你说你是侦探……”

虽然被她气得嘴唇微微发抖,我还是把疑问抛了回去。

“我的工作是为了真正意义上有价值的‘结果’服务——我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以价值收取费用的结果侦探。”

“结果……侦探?虽然说听不懂那么多高端的名词,但那不就是侦探吗?”

我不解。

“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她抹了抹裙子上的褶皱,翘起了二郎腿。

“说起来像是我为真相工作,实际上,我是为结果的价值工作,金钱不过是它的附属品。”

“你感到奇怪吗?用金钱衡量价值结果,很奇怪吗?”

似乎是我心中所想被挂到了脸上,她反问我。

“当然很奇怪了!”自己的思路已经被这个奇怪的小女孩逼到奇怪的境地了,我气愤地大叫起来,“那算是什么鬼侦探啊!你难道不懂什么叫正义吗!”

……不妙。

因为我这句话,她转过身来,从我踏入这间屋子开始第一次正视我。

她罕见、漂亮的浅蓝色眼睛明明如同我在电视中看到的热带海洋一般清澈,却只能令我想到同一个频道下南极那群因为极寒而瑟瑟发抖的企鹅。

“正义……”她冷笑,“谁的正义?你的正义?”

“那是什么奇怪的言论!你还是见识的太少,只有你会因为自己有点能力而通过这个手段得到金钱是正义而沾沾自喜吧!”

“你错了,大叔。规范是大多数人的行为准则,而道德、教条、政治、正义,则是管理人约束人的道具。这种东西,从来没有对错之分。只有你们这群愚蠢的人,才会把自己的正义强加到别人身上。”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上帝视角之下,不存在正义二字。这个世界,唯一有价值的是事件的‘结果’这件事,而我的工作,是为了让人们知道这件事情。”

一大串冲击性的发言搞得我目瞪口呆。

“可是……”

“可是什么?你想得到真相是吗,那么好,我问你,你是你吗?”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发问差点唬住,吞吞吐吐地说,“我……怎么想也是我的吧?”

“那可不一定,你为什么不能是一个生化人呢?”她不热心地叹了口气,“假设你昨晚出门散步,在经过一个沼泽边上的时候不幸的被闪电击中——你死亡了。与此同时在你的旁边正好也有一束闪电击中了沼泽,十分罕见与沼泽发生了反应,产生了一个与刚才死掉的你无论形体还是质量都完全相同的生物。”

“……啥?”

“现在的问题是,”她歪着头舔了舔嘴唇,“假设那个新生的生物恰好复制了曾经那个人的记忆,你能确定现在的你不是那个在闪电中诞生的沼泽人吗?”

“这……”

我一时语塞。

我确实无法自我证明昨天的我是否已经死了,假设新生成的沼泽人完全继承了我的真正的我的思维,我确实无法证明自己是不是本体。

“真相就跟你现在的记忆一样,都是闪电造成原子重新排列的假象,所以我才不在乎那些。至于结果……如果用钱能换得到你没有想过的事件的价值,你还会拒绝吗?”

“可是现实往往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能不能不要在看到事实之前做出推断……”

我有气无力的辩解道。

“我可不管那么多,只要你没有钱,一切一切都免谈。

她摇摇头,似乎不明白面前我这落水狗为何会那么冥顽不灵。

“如果你依旧打算像一个木桩一样在阁楼晾着,而不是去医院找工作的话,我就要考虑按照谈话时间收费了。”

“可是你这个态度真的很难让我平静下来仔细——哎?”

她刚刚好像说去医院找工作?

“你知道我的职业?”

“见到一个人就可以判断出他的经历和职业,这一点简单的就像是由一滴清水判断出大西洋和尼亚加拉大瀑布的存在一样简单。”

你举得后面那个例子明显更难好吗!

“大叔,推断出你的职业实际上并不难。”

这个家伙用看笨蛋一样的眼神看我。

“被水淋过之后,处理完身上的糟糕情况你首先要做的就是让自己的手变干,医院的坏境极其容易滋生细菌,所以一般是没有毛巾的,你在医院养成的坏的并且错误的习惯,是在洗过手之后,直接擦在自己的白大褂上吧。”

我赶紧把自己的手从腰部放下。

必须承认,我有点信服她所说的她自己的分析能力了。

“那找工作又是怎么一回事?这种事情靠观察得不到结论吧!你难道是事先得到了我的资料?”

我把视线稍稍下移,并没有发现她身边的电子设备。

“目标就在眼前还需要考资料调查得出结论,这个行为未免太愚蠢了。”

她发出嗤笑,“如果我家庭和谐,每日需要按时去上班的话,不会让自己保持大叔这样胡子拉碴的状态的。”

我捂住自己的胡子。

是、是啊……自从找工作多次失利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打理过自己……

“没想到你真的懂那么多……我还以为这些只有内行才会知道……”

“当然,”她手一挥,似乎是想让我注意到这满满一阁楼的书籍。

“从哲学、天文学、化学、解剖学、地质学,到社会伦理,明星三围,更强更持久的技巧,我无所不知。”

真多啊……等会最后那两条是怎么回事!

“好了,大叔,”她盯着我,“废话说了那么多,你的那些事情要不要委托给我看看?只要给我钱,就可以帮你解决一切问题喔。”

“不对……”我醒悟过来,赶忙拒绝,“我之前完全没有考虑过那件事值得找侦探解决问题这件事……再说,侦探在这个国家也是不合法的存在……”

“我说过了我不是侦探,侦探的法则是为正义而战,我是为了钱而战。只要你给我钱,我无所不能。”

在不知不觉中,我攥紧了手中的档案。

我的视线扫过她贫瘠的胸部。

“算了,”我移开视线,“那也太不现实了,你先照顾好自己吧。”

我没有做过多的犹豫,转身离开了。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里,我依旧在辛苦地求职。

尽管已经压低了自己的要求,不再选择前景辉煌的大型科研公司,但是对方比之前还要过分,压根不理会我发出的求职简历。

“喂!解昀你小子这个月的房租交了吗!”

周六的晚上,我回到我租住的破平房里,盯着头顶上昏黄的灯泡思考人生的时候,屋外传来房东先生不耐烦的吼叫。

啊……真是个糟糕的情况。

原以为自己很快就能找到一个公司就职,在那之后可以轻松解决房租问题,可是从开始到现在,我的求职行动连连碰壁。尽管我不否认我的一些个人原因是他们拒绝我的理由,但是类似于之后那样不明不白地被拒绝实在是太奇怪了。

“喂!你小子少给我装死!”

面对我的冷处理,房东还在门外坚持不懈地锤门。

“再宽限几天不行吗,这几天手头有点紧……”

我顶着房间的门,拉住防盗链防止他闯进来揍我。

“放屁!你半个月前也是这么说的,当初说好了押三付三,你已经好久没有交租啦!”

“真的是出了一些意想不到的问题,能麻烦您在宽限几天吗?”

“滚!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唔……就、就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啦!”

屋外沉默了许久。

“那就最后一次,我下个周出差回家就收你的房租,再交不上房租,就给我卷铺盖滚蛋!”

“谢啦谢啦……”

“切,真是晦气,本以为找了一个稳定房租来源,结果是个工作都找不到的穷光蛋——”

我倚靠这房门,听着门外房东骂骂咧咧的声音渐行渐远,

说起来,那个家伙有提到过帮我解决这个问题……

我盯着那张被水泡皱的纸片。

她说只要有钱就能帮我解决一切,为了结果和事件的价值服务,我该相信她吗?

“你果然还是来了。”

第二天见到她的时候,她依旧和上次我见到时那样,缩在阁楼的椅子里。

“好了,滕先生,没有别的事你可以回去了。”

她摆摆手,示意身边的委托人模样的家伙退下。

“回去仔细了考虑一下……你觉得我们有必要好好讨论一下之前我们说的话题。”

我绷紧脸部肌肉,不断警示自己尽量别去在意她皮笑肉不笑的脸。

“无论什么样的话题,只要你给我钱,我们就继续。”

她笑容可掬地说。

“这是我的全部家当,院子里还有我用租来的三轮车拉到院子里的几箱子书,你随时可以卖掉。”

我从兜里掏出仅剩的2000元,把我的身份证和档案排到桌子上,“如果还不够的话,我就用这次委托结束找到工作之后的工资来垫付。”

“钱已收到,看来你很自信这次我能帮你找回真相。不过我要提醒你,我能做的是帮你找回你屡次被拒绝的原因,而不是帮你找到工作。”

“唔……我知道。”

“那么就开始我们的战争吧,解先生。”

她带着程式化的微笑,手一挥把我的档案扫到垃圾桶里,顺便把身份证和钱揽到怀里。

“啊对了……”

我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因为我们还要相处一段时间,至少请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Le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