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什么?荀棣如此思索。

治平中学高中部二年级(3)班学生,同时也被班主任内定为班长及生物科代表,成绩则处在往上一点就会被评价的“很有希望”往下一点就会被评价“很有危险”的尴尬地位。

窗外传来运动型社团晨练时的口号声,随之而来的还有初秋清晨特有的温润气息。

天气正逐渐转凉,明明是文娱型社团成员的荀棣却每天和运动型社团成员一样提前到校的理由也与秋老虎一并消失了。

明天是不是可以不用躲避高温而在清晨出门了呢?荀棣正如此思索,教室门被慢慢推开,门后露出了一个栗色头发的脑袋。

“林茕?”

荀棣出声叫出对方的名字,林茕似乎抖了一下,才走进了教室。

“早上好,荀棣。”

林茕把书包挂在荀棣一旁座位的椅背上,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早上好。”

开学后已经过了一周,比起先前的拘束,林茕和人打招呼已经自然了许多(仅限于荀棣)。

“对了,你有想要加入的社团吗?”

荀棣想起了上周五班主任放学后交代自己的任务。

“下周你带林茕去参观一下社团吧,我们学校不允许学生一个社团都不参加,你应该知道吧。”

“当然知道,应该说如果不是必须要加入一个社团,我也就不会在一个每年成员负增长的幽灵社团待上4年了。”

“有合适的社团就直样加入好了,这个星期学生会和社团管委员会要清查没有社团的学生名单。”

——荀棣回想起班主任的安排,不禁露出苦笑。

在社团数量多达三位数且有一大堆非正常社团的治平中学,要找到一个合适的社团绝非易事,对于错过了面对初一、高一新生的集体招新的林茕而言更是如此。

“可以不加入吗?”

“不行。”

更不要说当事人还一副不感兴趣的调调。

“我想加入回家社。”

“那不就是不加入社团吗?!”

等等,搞不好还真有叫“回家社”的社团,先不说这个。

“总之,趁上课前还有一大把时间的现在去参观一下各大社团吧!”

荀棣带着一脸不情愿的林茕走出了教室。

“我们学校一共有四栋校舍,从校门开始,依次是初中教学楼,我们所在的高中教学楼、实验楼和社团活动楼。”

“……(点头点头)”

“但我们现在并不是要去社团活动楼,因为被分配有社团话动室的文娱型社团早上并没有活动时间,只有在操场进行训练的运动型社团会在早上到校晨练。”

“所以我们现在要去操场吗?”

“没错!林茕真是聪明!”

“……”

在下楼时,荀棣热情地介绍起了治平中学的社团,而林茕还是设什么劲的好子。

“林茕有没有喜欢的运动呢?”

“……(摇头摇头)”

“呃……管它呢,说不定看了就有兴趣了。看,操场到了哦。”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走到了操场。大部分社团已经做好了准备活动,开始训练各自的项目。

荀棣察觉到自己的失策。

操场上大概有二十个社团在练习,而男女比例相当夸张。

说得直白一点,女生大概不到一成,林茕根本没可能融入集体。

果然不该来的,还不如在教室里补会儿觉。

“来都来了,就还是勉强着几眼再回去吧……”

“……(打呵欠)”

现在变成两个人都没干劲了。

本着寻找女生相对较多的社团的原则,荀棣和林茕首先来到的是——

“欢迎来到排球社进行参观!我是排球舍的人事部部长,接下来由我来带领两位体验社团活动。”

荀棣向场边的指导老师说明来意后,不一会儿便有一位高三的女生离开排球场向两人走来。

不知是不是女排国家队表现优秀的缘故,排球社是众多运动社团中唯一个女生比男生多的社团,听说管理层人员也全是女孩子。

“排球是一种相当考验运动员细心与配合的运动,所以对于基本功的大量练习是必不可少的。”

“具体来说需要做些什么呢?”

荀棣代替感觉完全没存在听的林茕提问,而学姐“到底是谁要入社”的怀疑目光他决定当做没看见。

“颠球五百次,对颠两百次……”

“ 打扰了。”

“林茕?”

先前还给人一种完全没在听印象的林茕突然开口,然后转身离开荀棣只得慌慌张张的追了上去。

“林茕等等!这样很失礼的!学姐,真的非常抱歉!”

“没,没关系?”

被丢在原地的学姐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两人便走远了。

接下来林茕没有对任何一个社团产生过兴趣,除了一个名为“野外生存同好会”的奇葩社团。但在荀棣发现那只是一群裸男聚在一起胡闹之后立马把林茕拖走了。

“啊!”

荀棣正想着要向社团管理委员会举报不良社团,突然听到林茕的惨叫。

他连忙扶住差点倒下的林茕,同时看到了罪魁祸首——一个在地上缓缓滚动的棒球,而林茕的意识已经模糊不清了。

“林茕,林茕,你没事吧?”

“诶嘿嘿,我好得很,我的前面有一条美丽的河,河边还有红色的花呢……”

“喂,别过去,会死的!”

虽然最后只是有惊无险,荀棣还是拜托跑过来道歉的棒球社成员去找何筱雅请假,把林茕送去了保健室。

“刚开学就连续两天进保健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挺厉害的就是了。”

荀棣一边翻找着消毒器材,一边自暴自弃地吐槽。

“不知道是谁硬要把我拉去操场……”至于林茕的小声嘀咕,他决定装成没听见。

林茕坐在保健室病床的床沿,荀棣把酒精,镊子,棉球放在托盘里,走到床前,坐在林茕身边。

“有一点破皮了,可能会有点疼,不要乱动哦。”

荀棣右手撩起林茕的刘海,左手拿起镊子夹出一枚棉球,蘸了些酒精,用尽可能轻的动作涂抹在林茕的伤口上。

林茕感到莫名的怀念,为什么会这样呢?与男孩子并肩而坐应该是平生第一次,也许失忆之前有过,但那不是她的人生,所以不上算。

周围弥漫着酒精与抗生素的气味,收束在墙角、与窗外的天空别无二致的天蓝色窗帘,有些晃眼的洁白床单,以及坐在身边,正专心处理着伤口的少年……林茕对这一切产生了安心的感觉。为什么?明明从来都没有经历过这种事。

头开始隐隐作痛,有什么东西正向外钻出。

咚。

少女滑落在地,她茫然地听着少年的呼喊,放任意识沉入那无边无际的怀念中,任其将她吞噬。

• • •

不管怎么呼唤,怎么摇晃,林茕都没有要醒来的迹象。无赖之下,荀棣只得把她抱到床上。

我是什么?

望着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林茕,荀棣迷茫地思考着。

拙劣地模仿着他人的可笑小丑,不应该存在于世间的伪物。

他的人生并不完整,这一点,荀棣本人最为清楚,他仅仅是在延续着他人的人生。

荀棣知道自己其实不用这么做,或者说不该这么做。说到底,他的诞生就意味着对方希望他可以度过一段与之前完全不同的人生,但他不能接受这种做法。

度过完全不同的人生,用另一种说法就是把之前的人生完全抹去。

荀棣不能接受这种做法,他选择把对方的人生延续下去,过成本来的样子。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既然对方以这种方式来逃避,一定是某种不得了的大事吧。荀棣希望在时间把一切都疗愈、抹平之后,对方仍可以继续原本的生活。

荀棣不知道这种自以为是的想法对不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模仿对象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仅仅只能靠表哥表姐的描述去推测模仿是否到位。

即便如此,就算如此,荀棣还是义无反顾地延续着那个人的生活,他不需要“正确”这个词来为他保障价值。

• • •

眼中浮现的是一幅陌生而又令人怀念的画面。

一个小女孩坐在医务室的床上,身边有一个小男孩正帮她处理手臂上的伤口。

这是……

林茕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两个小孩正在做不久前她和荀棣在医务室里做的事。

她就这么站在原地,看着男孩帮女孩消毒,包扎,丝毫没有察觉到内心不知何时已被无理由的怀念填满了。

当然也不可能察觉,那排山倒海的怀念中所夹杂的细微但却浓郁,久久挥之不去的悲伤。

• • •

“唔……”

林茕用手支撑着身体从床上坐。

“林茕!你没事吧?”

“没事啊,只是刚刚有点头晕,一不小心就睡了一会儿,大概是被球砸了的原因吧。”

说着,林茕装成没什么的样子,“嘿嘿”地傻笑两声。

“……是吗?”

“嗯,怎么了吗?”

“你这样可不想没事的样子……”

荀棣满脸悲伤地说到。

“因为,你正在哭啊。”

——

“诶?”

我正在……哭?

林茕转头看向保健室的窗户,玻璃对面的少女也看着她。

那名少女,正泪流满面地望着这边。

“啊……”

林茕一时没能认出那是自己的脸。

为什么?为什么我在哭呢?明明没有发生什么悲伤的事,为什么会悲伤到连自己在哭都感觉不到——

“呃,怎么说呢,虽然我并不清楚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废话,我自己都不知道。

“而且,我能做的也只有陪着你,但至少,我可以陪着你。”

“……”

林茕抬起头来,望着坐在床边椅子上的少年。

荀棣正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如果你什么时候变得愿意说了,随时可以来找我。”

林茕的眼睛微微睁大,眼泪不仅没有止住,反而喷涌而出。

“呜,呜啊……”

听说人在极度高兴时会比伤心时流下更多的眼泪,林茕本以为这是小说和动漫为了艺术效果而杜撰的,但现在,她的身体证明了这是事实。

是我说错了什么话吗?荀棣递出纸巾,却被林茕完美的无视了。

“如果我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对不起。”

“不……我,我应该,谢,谢谢你……才对……”

什么跟什么啊……荀棣露出困扰的表情,轻轻拍着林茕的背,安静的等待林茕发泄完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