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有人吗?”

秦岚的声音回荡在孤寂而空旷的空间中,无人应答。

他的周围此时是一片黑暗,唯有脚下站着的一块六边形平台有着淡红色萤火般的光亮。

“我这到底是在哪?”他四下观望着,可除了如墨般的虚无外再无一物。

记得自己刚才还在情报中心里,似乎是在,是在,签什么合同?

“不要单纯用眼睛去看,那张纸只是个媒介,用上身体所有的感官去感受,触觉,嗅觉,视觉,听觉,甚至是味觉,真正要与你签‘合同’的人就在那种感觉的彼端。”

他的耳边突然就响起了秦诗雨的叮嘱。

“要与我签合同的人,就在那种感觉的彼端。”他抬头看向前面那一片虚无的‘彼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飘起了一阵阵白色的雾气,这些雾气似乎是一直隐于黑暗之中,只有当飘到他脚下六边形的地面附近时才会现出形来。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动的愈发剧烈,就像是下一秒就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一样,浑身都有一种灼热感,不是单单皮肤表层的那种灼热,而是里面,内脏,骨头,被血管缠绕着的一切都尝到了到了如同被烈焰炙烤的感觉。

他的双眼中霎时间冲上了一抹血红,愤怒,极致的愤怒,脑中的记忆碎片闪过,那是自称神之眷属的东西在不断执行着机械的虐杀,不论是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试图让自己的孩子活下来的母亲,还是拼死护着新婚妻子的丈夫,它们没有任何感情,摧毁,摧毁,它们只有这一个意志,将所见的一切全部摧毁。

就算是打倒了它们又怎么样呢,它们只是破坏机器一样的的东西,不惧死亡,甚至连惨叫都不会有一声。

得不到回应的徒劳的复仇,让他更加愤怒。

他仿佛要用尽全力地呼吸着,用以供给给自己胸中怒火的燃烧,左脚不经意间挪动了一步,离开了栖身的六边形平台。

“叮!”

仿佛是玻璃破碎般的声音响起,与此同时在他落脚的地方荧光亮起,但这一次却是淡蓝色。

一种冰凉的感觉顺着脚底席卷而上,一下子就扑灭了缠绕着全身的烈焰,就像是三伏天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冰水一样,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张开了,说不出的舒服。

秦岚几乎是马上就想躺下来,也不管身在何处,不管自己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干,仿佛永远躺在这里懒洋洋的才是人生唯一的追求。

可没想到,身子才刚刚蹲下,还没等他做出下一步动作,脚下平台的荧光骤然熄灭,紧接着他感受到脚下踩了一空,身子眼看马上就要下坠到那片黑暗的无底深渊中。

危急关头,面前突然多了一块闪着淡淡金光的平台,秦岚哪管许多,身体奋力前扑,双手终于抓到了那平台的边缘。

说也奇怪,就在他抓住那平台的一瞬间,淡淡的雾气自眼前飘过,下一秒他就已经稳稳的站在了上面。

“嘀嗒。”

似乎是有水滴滴落的声音响起,随着而来的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突然冲入了他的脑中。

那似乎,是一种被他深深藏在内心最深处的情绪。

眼前似乎突然出现了一些人的面孔,评价自己性格孤寂不适合团队合作的学生会部长们,平时总是看不起自己的那个班干部,总是喜欢向别人诋毁自己的那个长着雀斑的女孩……

轰的一下,脑中突然又涌现出了其他的记忆,那是在一片被遮天火光映照着的废墟上,自称为“神”的存在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如蝼蚁般逃散的众生,对于拼上性命也要与他们同归于尽的攻击也并毫不在意,不过是弹指间就能轻松化解。

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个冷笑,与神相比,那些带给自己愤怒、哀伤、孤寂的人就连蝼蚁都算不上吧,充其量就是一粒最微小的灰尘,自己何必要将他们所做过的事记在脑子里呢,何必要将一脚就能踩死的蝼蚁映在眼中呢。

带着这种情绪,他又踏出了一步。

“铛!”

如同是在一片寂静中突然敲响了洪钟,秦岚的精神猛地一震,心底里所有的负面情绪都瞬间消弭殆尽。

此时脚下也出现了一条白色光幕明明灭灭的狭窄道路,不,也许用桥来形容更为合适。

心中有种不断被猫爪抓挠的感觉,有什么,正在呼唤着他。

一直,迈步向前,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在这里人仿佛会失去一切与时间和空间相关的概念。

“踏碎红莲般的愤怒,跃出无底沼泽般的懒惰,最后是,傲慢吗,呵呵,汝所持之罪恶还真是特别呢,欢迎来到彼岸,汝便是那空虚的容器吗?”一个声音突然自虚空中响起。

世界突然就亮了起来,秦岚的眼睛一时适应不了这过强的光线紧紧的闭了起来。

彼岸?于彼岸等待着与自己签下‘合同’的人?

“你是谁?”

“山间之烟气,晨间之雾霭,吾等即为此世之隐者。”

秦岚突然感觉光线刺入眼睛的痛感消失了,他忙睁开双眼,就在那一瞬,他看见了或许此生都不会忘记的情景。

那是一颗参天巨树。

准确的说,这是一颗枯荣参半的参天巨树。

一侧枝繁叶茂,清香扑鼻;一侧灰暗破败,腐臭弥漫。

就在二者交界的地方,放置着一张锈迹斑斑的王座,上面爬满了灰绿两色的藤曼,已经看不出王座的原貌,而端坐于其上的人,那面貌赫然就是秦岚自己!

“你,你怎么会……”

那“秦岚”呵呵的笑了两声:“吾等并无形体,故暂借汝之形貌现于此,汝若有何疑问,皆可于此处问之。”

“那,你就是要和我签下那个‘合同’的人吗?”秦岚问道。

“然也。”

“那些神族到底是什么东西?”

“无形无相,有如镜中之貌,水中之月,实乃异世之人。”

异世之人?这算什么说法,不是来自于这个世界的,那难不成还是外星人?

似乎是看出了秦岚的疑惑,隐者笑着解答到:“世界如同一面镜,本为表里一体,汝等栖息于镜之表侧,那神族便栖身于镜之内侧。”

来自于世界的内侧?那就是以前在都市传说里看过的地底人什么的?

“那,”秦岚问出了一个最关心的问题,“十年前,我父母遭遇的那场实验事故是怎么回事?”

可没想到隐者却摇了摇头:“不知。”

“哈?”秦岚刚要再问,对方却做了个手势,打断了他的话。

“吾等虽不知你所问之事,却知道你并非人类,乃是刀鞘,且并不完整,此当与你所说之事有关……”那隐者的话还没说完,身影就先闪了两闪,如同风中残烛般即将消失。

他看着自己已经半透明的身体,无奈的叹了口气:“唉,时空干涉,没想到这帮神族……也罢,这份契约吾等先在此交予汝,但汝切记不可将见到吾等之事和盘托出,仅可向外面等待之人阐释获得契约之事。”

“喂,喂!你等等,我还没问完呢!”

可那个“秦岚”的身体已经化为了无数灰色的粒子,轰然爆开。

王座上只留下了一卷用金色丝带捆扎着的羊皮纸。

秦岚走过去拿了起来,解开丝带,只见这张纸的样式和之前古馨递给自己那份夹在文件夹里空无一物的完全一样,甚至就连右下角发霉的黑色斑点的位置和数量都一样。

而此时有半张上面都密密麻麻的写满了某种他不认识的文字,不,是符号吧,虽说是都写在一张纸上,可每一行符号的书写风格都不一样,有的是工工整整的排列着,有的像是树藤一样扭曲纠缠着,有的像是锐利的剑,有的像是疾驰的雷……

“唰”的一声轻响,他的食指已经被某种东西划开了一个小口子,但是从里面流出来的并不是血液,而是……

虽然这场景很玄幻,都不止是超脱了常识,超脱了物理法则的程度了,不,甚至应该说已经超脱了现实。

从他手指的伤口中源源不断冒出来的……是与那张羊皮纸上一样的符号,唯一不同的就是这些冒出来的符号是有颜色的,炽焰般跳动着的红,宝石般深沉稳重的蓝,如同夕阳暮光般纯粹的金。

此时冰冷的机械音再次响起。

“系统引导,进入最终阶段,被引导者正与世界基盘链接,多相次元干扰已排除,血限契约签订中,本次引导将遵循零戒计划底层协议进行限制,将‘世界树’系统人格数据备份至被引导者空余脑区,并对被引导者进行记忆封锁及暂时覆盖,倒计时3秒后执行。”

“3。”

秦岚手中的羊皮纸的空白已经被各种颜色的符号完全填满,突然有火焰自最中心腾起向着四周蔓延,不到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烧成了一团细小的飞灰。

“2。”

他脑中突然炸开了一段记忆,那是……自己的父母,他们手里似乎拿着什么?像是,一枚戒指。突然眩目的闪光亮起,伴随着剧烈的爆炸,记忆到此中断。

“1。”

他的身子一沉,像是掉进了无底深渊,不停的下坠,下坠,永远无法到达尽头。

所有的意识活动都停止了。

“执行完成。”

秦岚忽然睁开了眼睛。

这是……熟悉的天花板。

他又偏过头去。

窗帘没拉,外面的天空此时已经是一片漆黑,隐约可以看见处在整个城市中心的“巴别塔”发散出的耀眼灯光和塔身上由无数灯组组成的七彩霓虹闪烁着。

他坐起身子来,四下打量着,放满轻小说的书柜和模型手办的展示柜,墙上贴着的某个科幻题材电影的巨幅海报,就连床对侧书桌上的电脑屏幕保护模式不断飘过的标志也充满了一股子的赛博感。

没错,这就是自己的房间。

可他明明记得自己刚才应该是在那‘巴别塔’之中的TE社啊,怎么一下就回来了。

而且自己身上穿着的还是睡衣,完全不像是出去过的样子。

对了,说起来自己是为什么去那里的来着?

他一边想着这个问题,一边离开了房间。

妹妹秦诗雨正瘫在沙发上无聊的看着电视,不知道是节目不好看还是她纯粹只是为了消遣,她拿着遥控器来回换着台。

“呃,现在几点了小雨?”

“十一点五十啊,话说你不是才刚睡下吗?怎么现在就起来了?”秦诗雨奇怪的看着他。

“额,可能是我睡晕了吧,之前的事还真是有点记不起来了。”

秦诗雨无奈的叹了口气,起身去厨房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他。

“我说你这酒量还真是不行啊,只喝了一口啤酒就变成这个鬼样子。”

“嗯?怎么回事啊?”秦岚嘴里含着茶,口齿不清的问。

秦诗雨没好气的说:“吃饭的时候,您老人家说什么‘今天可是咱们俩的生日,又有这么丰盛的桌子圣诞大餐难道不该喝点吗?’我还没来得及劝,您老人家就像生怕别人抢一样抄起瓶子就焖了一大口。”

秦岚目瞪口呆,这,这听着怎么不太像自己的作为啊,他不怎么能喝酒自己是知道的,所以平时基本连碰都不碰,往年这个时候就算兴致很高也只是喝一些无酒精饮料,今年这是怎么回事?

“然后呢?”他追问道。

“然后?饭才吃到一半你就跟醉猫一样趴在桌子上,害的本小姐连生日蛋糕都没来得及吃就得替你收拾桌子洗碗,哼,你说吧,这要怎么补偿我。”秦诗雨叉着腰,撅起嘴两腮鼓起,不满地说。

“额,这还真是让你费心了啊,那哥哥回头给你做你最喜欢的糖醋里脊吧。”秦岚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

“哦对了,”秦岚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我们今天去过TE社吗?”

“喂喂喂,我说你这是脑子连里都进了酒吗?说胡话也该有个度吧。”秦诗雨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秦岚一脸茫然:“可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哈?不是你让我给你介绍兼职的吗?”

“我有这么说过?”秦岚一脸问号。

“不是你说想找个和实习单位不冲突的外快兼职吗?所以我才带你去的TE社啊,他们那的安保部正好缺一个的外勤保安,工作时间也相对自由,喂喂喂,你不会连今天早上我冻得要死大老远来给你送袖章和工作证的事儿都忘了吧。”

秦岚摇摇头:“这姑且我还是记着的,可后面的事儿……”

“那签合同的时候你也该记着吧,人家老板可是因为本小姐是特约研究员才要你的,不说这些,你那时候不是还高兴的跳起来了吗?”

是这么回事吗?

秦岚努力的去回想,脑中的记忆渐渐成形。

没错,一切都和秦诗雨说的一样。

自己真的是因为喝了酒醉糊涂了?

他挠了挠头:“欸对了,还没吃蛋糕是吧,现在……太好了还不到十二点,等我一下。”

他兔子般的窜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蛋糕放在厨房的台子上,拿起一旁的蜡烛耐心的插好后一根根的点燃。

“快过来快过来,只差一分钟了。”

秦诗雨连拖鞋都顾不得穿,一溜小跑就冲了过来。

“许个愿。”秦岚用胳膊肘捅捅她。

秦诗雨白了他一眼,但还是乖乖的闭上了眼睛。

片刻之后,她睁开了眼睛,吹灭了蜡烛。

时钟的指针恰好在这一刻指向了12。

秦诗雨嘴角拉起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

时间到了。

钟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