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夏夕子愣在了那裡。
直到赤城離開，青楓院去送她回來，她還呆在那裡。
“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她問綾羅。
“究竟是什麼意思？”
綾羅嘆了口氣。
“沒關係，您永遠是我們心目中的陛下。”
“但是……”
“不必在意。陛下，我們去用晚飯，等下我會告訴您好嗎。”
“……好。”
用晚飯的時候，四個人都沒有說話。
綾羅和薰坐在一起，鏡和夏夕子坐在一起。綾羅似乎對鏡的所作所為有些生氣，那張本來就很冷淡的臉更加冰冷了。
夏夕子則是在不停地思考愛麗絲的那句話。
“你不是她。”
那個“她”是誰呢？
綾羅是知情者，但是她似乎並不願意透露給她實情。
鏡？鏡會告訴她嗎？
夏夕子不清楚。
但是她知道，如果自己不能趕快知道這句話的含義，她就要發瘋了。
明明是兩個素昧平生的人，自己卻如此在意她說的話。在這之前，自己還在想着怎麼和媽媽講這裡的事，而現在，她居然連回家的想法都不管不顧了。
吃完后她沉默着回到了房間。鏡跟在她身後，和她道歉。
“對不起，我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我以為夏夕子小姐看到赤城小姐就會想起來，所以才擅作主張。”
“能告訴我嗎？所有關於她的事情？可以嗎？鏡小姐？”
“綾羅大人不許我講。”
“你一定要告訴我。”夏夕子嚴肅地說，直視着鏡的藍眼睛，“你，必須要告訴我。”
鏡有了一絲驚訝的表情，她點了點頭。
“陛下居然會為了這件事對我使用言靈，說明赤城小姐在您的潛意識中也是如此重要啊。”
夏夕子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對她做了什麼。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您請說。”
“您在一百年前的時候，還是千鏡宮夏夕子，而不是現在的花畑夏夕子。那時的赤城小姐是十六夜之橋地區的總督，也是樞機處的常務總理，她也是少數能夠直接出入陛下住所的大臣之一。綾羅大人是七重塔地區的總督，也是鎮魂殿的神祭祭司。我應該怎麼表述才會準確呢？這三個人之間的關係非常微妙？”
夏夕子抓住了關鍵：“三角戀？”
“應該算是三角戀吧，我也不確定。”
“誒？真的？我做過這麼刺激的事嗎？”
鏡點點頭，“是啊。不過這幾個人一直都沒有表態過，所以具體的內情我也不是很了解。如果你想要知道更多細節，就需要去找司管歷史與過去的巫女，玉響小姐來了解了。她住在東雲神山的神社裡，你可以找她去借窺世鏡。如果你還想了解更多，可以去千代川河邊，找住在朔月之館裡的咲初小姐。”
“咲初小姐？是誰？”
“司管時間的精靈。她和我一樣，都擁有與這個世界相同的年歲，是這裡的締造者。她可以將你送回過去，如果你一定要知道這一切的話。”
“好厲害哦。原來這裡還有精靈嗎。”
“這麼說來的話，我也算是個精靈。”鏡說，“自然而然的誕生，不像其他人一樣有父母的存在，都叫做精靈。”
夏夕子點點頭：“多謝你了，鏡。抱歉我剛剛沒有控制好自己，對你用了言靈。其實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用……”
“這是你刻印在靈魂中的能力，陛下。你不管轉生多少次，這都是你的本能。”
“是嗎。”
“請您相信自己。還有，請您相信綾羅大人。她不想叫您做的事情，一定有道理。雖然我有時會違背，但是不得不說她真的將理性做到了極致。”
“好的。綾羅是那麼理性的人啊，怪不得她……”
“青楓院家對子女的要求比其他家族都嚴格很多，青楓院的家訓世代流傳，不僅家族的人需要學習家訓里規定的關於理性和規則的要求，就連中央學院的學生都要將這本書作為德育教材呢。”
“這裡還有學校？”夏夕子驚訝地問道。
“有的哦。只不過和現世的學校很不一樣，這裡的學校是為了培養日後從政的人才而設立的，只有通過超高難度的測試的十五歲以上的學生才可以進去，學習的內容非常豐富也非常難。”
“都有什麼呢？”
“嗯……比如說類似於哲學和美學的學科，歷史，占卜，文學，規則與邏輯學，藝術，還有一些關於教人控制法則賦予的天賦的學科。”
“雖說是培養政治人才的學校，可是連政治學的課都沒有。”夏夕子問。
“學這些就足夠啦。政治這種東西，可不是光靠上一節課就能學會的東西呢。”
夏夕子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話說，愛麗絲和綾羅小姐都曾經在中央學院讀過書呢。當年的中央學院可謂是人才濟濟，現在就不行啦，一個能超越她們的都沒有。”
“真的？”
“如果你想，你可以去那裡看看，陛下。院長神無月幽玄大人非常的溫柔，絕對不會拒絕您的。”
“好啊，我很感興趣。明天是周末的最後一天，能麻煩鏡小姐在逛完後送我回去嗎。”
“可以。沒問題。”
“感激不盡，鏡小姐。”
鏡向她鞠了一躬。“不必客氣，陛下。再見。”
7.
夏夕子很早就起了床，醒來的時候女僕已經把她今天要穿的衣服整齊地擺放在了身邊。
她換上白色小櫻花紋的和服，繫上淡金色春草紋的腰帶，隨便梳了一下頭髮，走出了自己的房間。
鏡等在門口，帶她走去餐廳。
“綾羅小姐同意我出門去中央學院嗎？”夏夕子問。
“她給你寫了介紹信，能讓你通過門衛。放心好了。”
“替我謝謝她。”
二人吃過飯後就離開了青楓院家，沿着遍植楓樹的街道向前走，直到看見一座高大的白色連立式平山城建築，鏡指着它說，那就是中央學院了。
這個建築的外觀和姬路城十分相似，除了屋頂的顏色不同，似乎沒有太大差別。夏夕子覺得這個建築非常的優雅而有歷史感，似乎不用進門都能感受到其中的歷史底蘊。
來到學校門口，門衛將她們攔住，於是鏡拿出了綾羅寫的介紹信給他看，門衛看了之後用敬畏的神情打開了門放她們進去了。
一進門，映入眼帘的是一個巨大的圓形水池，水池中心有一座裝飾用的假山和幾個奇形怪狀的石頭。這裡的所有建築全部都是白色的和式建築，走在其中彷彿心靈被凈化，所有在這之前令人困擾的瑣事都被遺忘，望着白色的建築，紺色的琉璃瓦，以及和它們一起構築出完美風景畫的天空，夏夕子不由得想在這裡多停留一會。
“這裡真的很美。”她對鏡說。
“是的。你會有時間去欣賞的，不過我們需要去見神無月院長，她會帶領你參觀這裡，我還有重要的事要去做，不能陪你。”
“你要工作嗎？”
鏡點點頭。“我是青楓院總督的助理，七重塔地區的日常事務都由我來協助處理。如果沒有別的事情，我過一會兒就要走了。”
“這樣啊。”
鏡帶她來到了一處最高的樓，走過門前長達一百多級的台階，終於到了院長辦公室。
辦公室在三樓，夏夕子在走廊里好奇地觀察建築內部的構造。
院長辦公樓的內部也是純白色，牆上連一個裝飾都沒有，非常的素凈。這裡的樓梯四通八達，幾乎每一個拐角處都有不知通向哪裡的樓梯。
鏡帶着她來到了最裡面的房間，敲了敲白色的木門。
“神無月院長，是我。”
門被打開了，二人走了進去。不過出乎夏夕子意料的是，並沒有人來開門，門是自動打開的。
辦公室的房間鋪了柔軟的白色地毯，在房間的中央有一張原木色的矮桌和幾個地墊。牆上掛着一個橫幅書法，寫着“和靜清寂”四個大字。
一個穿着素雅的深淺藍色條紋和服的女子跪坐在墊子上，手中正拿着一支毛筆在練習書道。
“坐下吧，鏡。”
“好的。”
鏡帶着夏夕子坐在了院長對面，夏夕子有些緊張地看着對面神色悠閑的女性，把背挺得更直了。
院長放下了筆，端正坐好。“在下是神無月幽玄，請問這位小姐，您是？”
“在下是花畑夏夕子。”夏夕子連忙回答。
“夏夕子？”幽玄好像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事，看向一旁的鏡，“是我想的那個夏夕子嗎？”
“沒錯。院長如果有時間的話，可以陪同她一起了解一下中央學院，我還有事，不能奉陪，非常抱歉。”
“我當然願意陪同陛下，鏡小姐有事的話可以先走。陛下，想要遊覽一下學院的話，就跟我來吧。”
“哦……好的。”夏夕子猶豫了一下，同意了。
鏡和她告辭之後離開了，房間里頓時只剩這兩位剛剛相識的人。
“陛下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嗎。”幽玄問。
夏夕子點點頭。“對。什麼都不記得。”
“沒關係，跟我來吧。如果你想聽，我可以把她們的故事也講給你聽。”
“多謝了。”
幽玄帶她出了門，來到了一處全部是高樓的地方。
“這裡是學院的宿舍區，這裡的學生們是按照書院來居住的，共有四個書院，分別是你前方右手邊的東雲山書院，前方左手邊的楓亭書院，你左手邊的櫻庭書院，以及你右手邊的藤書院。”
“那麼，這些書院是按照什麼來分的？”
“按照學生的長處和性格來劃分。我會負責每一屆新生的分院工作，這是個很有趣的活，你能看到他們期待的樣子。”
“這麼說來，您也擁有法則賦予的能力了？”
幽玄笑了出來。
“每個人都有哦。只不過法則守護者的能力會強大得離譜而已。很不巧，我就是其中一個，我也很難描述這個名叫‘存在’的能力是什麼。”
“您能負責分院，這就說明您擁有近似於讀心術的能力，能看到學生的性格和長處，對嗎？”
“沒錯，不過並不止如此，我和綾羅的能力貌似都是屬於相當複雜而難以理解的，連自己都搞不清自己能做什麼。但是，陛下的推理能力還是一如既往的優秀。”
“……沒有，我只是普通人而已……話說綾羅小姐的能力是什麼？”
“她沒有告訴你嗎，她是平衡。”
“果然聽起來就很複雜。”夏夕子感嘆說。
“我們繼續走吧，前面是教學區，每個教室都是階梯教室，長得都差不多。如果你想看看，我們就過去吧。”
“好。”
二人走進了其中一個建築，在一樓隨便逛着。
現在正好是課間休息，許多穿着白色校服的學生在各個教室進進出出，神色匆忙，有些和同伴聊天，有些抱着書低頭走過。有些認出了幽玄，大聲和院長打招呼。
“這裡的學生和現世沒什麼區別呢。”
“當然，制度都是差不多的，需要上課認真聽講，下課寫論文，還要準備期末測驗和畢業測驗，和大學很相似。”
幽玄和夏夕子離開了教學樓，在繡球花水池邊找了個長椅坐下。
“你有心事吧，夏夕子。”
“……嗯。只是感覺很奇怪。”
幽玄抬頭看着天空，“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很想知道一百年前的故事，對吧。”
“沒錯。”
“我可以講給你聽，但是這對你來講可能不是什麼好事。我並不認為你在聽了之後會有解開謎團的感覺，你反而會更加困擾。”
夏夕子低下了頭，看着水池中七彩的繡球花。
“綾羅小姐也是這麼說的。”
“她是當事人，而我不是。我或許能看得更客觀一些，如果你想，你做好了心理準備，我就告訴你。”
“……”
“怎麼了？”
夏夕子想要說出什麼，卻開不了口，最後只是搖搖頭。
“抱歉。神無月小姐，我……可能並不是很想聽。雖然我真的很想知道這一切，但是我總覺得並不應該是在現在。”
幽玄微笑着拍拍她的頭，淺杏色的中長發在幽玄修長的手指間滑過，夏夕子有了一瞬間的呆怔。
“您不愧是理性的化身，在這種情況下都能保持着清醒。”
“我就這樣無知下去，對我自己可能並不好，但是應該是對所有人來講一個正確的選擇吧。”
“您也不要想着去問咲初或玉響，好嗎。”
“好，我答應你。”
幽玄站了起來。
“既然這樣，我們繼續吧。”
“嗯。”
幽玄和夏夕子一起逛了整個學校，一直到天邊出現夕燒，才徹底逛完。幽玄把夏夕子交給前來接人的鏡，自己回到辦公室，坐在地上盤腿冥想。
但一向心平氣和的她卻怎麼也進入不了狀態。
她滿腦子都是在夏夕子出現之前，沙羅告訴她的俳句。
梅摻初雪，天邊弦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