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木炭滴水长草的事情,两人疑惑了好一会,越想越奇怪,却始终理不出个头绪。

收拾好东西,两人原路返回市区。

“其实我真要谢谢你呢!”坐在电驴后面,梁笑天又嗲起来,“都是因为小明明那颗又圆又大的珠子,我和妹妹才想起来要做河鲜吃播呢!”

呃……小明明?秦浩明听到这个词,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别叫我小明明!你妹妹呢?以前不都是笑然给你做直播助理吗?”

“笑然没时间呢!”

“没时间?”秦浩明心生疑惑,“她不是初中刚毕业吗?怎么会没时间?”

“呃……她,她现在在家打网游啦!”

“打网游?哪个游戏啊?”

“就是《天演论》啊!呵呵!”

“她也在玩《天演论》?”

"是啊!我的萌妹妹啊都快变成游戏废宅了!”

呃……你才是游戏废宅好吗?秦浩明心中暗想。梁笑天虽然不是那种会因为打游戏废掉的宅男,但在游戏中永远跟不上队友节奏,一遇到问题大脑就会报废,这在秦浩明看来,才是真正的游戏废宅了!

《天演论》这种节奏紧凑,需要默契的游戏,应该没有人敢和他联手吧!

至于他妹妹么,秦浩明一开始还不信,毕竟,总是戴着一副圆圆眼镜的梁笑然在他看来,可是个标准乖乖女啊!怎么会去玩网游呢?但一听说是《天演论》倒有点信了。

因为这个游戏画质精良,人设养眼,无论男女,玩起来操作都十分上手,确实吸引了不少女性玩家。当然,如果笑然不是打着玩玩,而是真的迷上了这款游戏甚至上瘾了,那就另当别论了。

“那也不错啊,”秦浩明随口附和道,“以后你可以和你妹妹联手攻城了!”

“虽然《天演论》是不错啦!但是我更愿意和你一起打篮球哦!”

“你是为了见三班的林子麒吧!”

“矮油!又被小明明看穿了呢!呵呵呵呵!小明明吃醋啦?”

“吃你妹个醋啊!”秦浩明叹了口气,“哎!不想理你。”

这个死娘炮!真是一天到晚都不正经!

“如果你妹妹看上林子麒了,你打算怎么办?”

“那我一定会告诉她:林子麒那么帅,全校女生都围着她转,她是绝对没机会的啦!哈哈哈哈哈!”

这魔性的笑声,难道——

“难道你会比她更有机会吗?”秦浩明也“呵呵”两声,揶揄了起来。

然而梁笑天避而不答,笑嘻嘻地说:

“我们学校那么多漂亮的小姐姐,林子麒都看不上,怎么会看得我妹那个土包子呢?她每天除了看书,就是……打游戏!对,打游戏!呵呵呵……”

不知为何,秦浩明觉得梁笑天笑起来怪怪的,但又说不清哪里怪。

“其实我就是喜欢看你们打球时帅气的身姿哟!不过,暑假一过,林子麒就高三了,很快就要毕业了,真遗憾呢!”

“也好啊,那样他就不会被你骚扰了,你妹妹也不会被他迷住了。”秦浩明继续揶揄着。

梁笑天只当没听见,又提起妹妹的事情:

“昨天,笑然和我提起一篇河蚌传说,好像说玉源河底有个巨大的河蚌,会月下吐珍珠来着。”

“河蚌传说?”秦浩明从小就看遍了神话传说,鬼怪故事,却从未听过河蚌传说。他问道:

“是河蚌精吗?一些地方戏曲中好像出现过。”

“我没细问,只听她说,翻了芝城县志,里面有记载呢!说是玉源河里有一只河蚌,能吐出盘子那么大的珠子。”梁笑天答道。

“淡水扇贝哪来那么大的珠子?海贝产的还差不多!”秦浩明不太相信。

两人随意聊着天,说话间已到了分岔路口,秦浩明拒绝了梁笑天吃麻辣烫的邀请,梁笑天只好在分岔路口把他放下,开着小电驴,和凤尾金鱼一起,裙衫飘飘招摇而去,

和一身古装的伪娘一起去麻辣烫店,肯定会被人盯着看吧!秦浩明想着,往自家小区锦绣阁走去。

一排梧桐沿街而立,正是最绿的时候,手掌状的叶子密密麻麻,刚好遮住了正午的阳光,走在去往锦绣阁的路上,一点都不觉得晒。艳丽的三角梅花序从小区栅栏里一直开到行人道上,赏心悦目。

如果永远都是夏天,永远都是暑假该多好啊!可惜,一周后就要开学了。已经立秋,开学后不久就要降温了。

扑簌声响,几片手掌状的叶子飘落下来,打断了秦浩明的分散的思绪,他抬起头,一个白色影子一晃而过。

鸽子?

空中传来一阵哨声,仰头看去,一群鸽子划过城区楼宇,往远处飞去。

鸽子的哨音啊!

嗯?鸽子!

秦浩明猛然想起,昨天也见到过两只鸽子!

昨天,他独自搭乘大巴,从芝仙市返回芝山县城。在行李舱放好行李上车时,瞥见不远处的樟树上,停着一灰一白两只鸽子,当时,他并没有在意,也没顾得上细看就进车里了。

参加完芝仙市高中编程集训后,因为结业测试排名很低,他一路上都闷闷不乐,直到梁笑天打来电话:

“还有两个半小时才回来啊?到时候我去接你哦!不用不好意思啦!哈哈哈哈!”

梁笑天魔性的笑声从手机里传出时,秦浩明才发现邻座的女孩子,正在闭目养神,他赶紧压低了通话音量。

一路上,邻座女孩一直闭目睡觉,秦浩明每次侧过头看向窗外时,都能看见她的侧脸:薄薄的刘海,翘翘的鼻尖,还有一颗泪痣,如芝麻大小,正点在左眼角。阳光透过车窗洒在她脸上,像一层薄薄的胭脂,将她的脸颊晕染成橘红。

她身上斜跨着一个墨绿色的贝壳状小包,质地坚硬又毛糙,略显土气,和那身素净的蓝色连衣裙放在一起,十分不搭。

虽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但秦浩明总觉得很眼熟。

有个可爱的女孩子坐旁边,还是挺幸运的呢!结业测试什么暂且抛到脑后吧!如果是爸爸或者袁老师教我的话,才不会垫底呢。他这样想着,渐渐的,一阵困意袭来。

他正准备睡一觉,旁边的女孩子醒了过来。

“那个,”女孩子眉头紧皱,轻声说道,“帮我跟司机说,停一下。”

停一下?秦浩明正迷糊着,还没反应过来,以为自己没听清楚。

女孩子打了个嗝,没再细说,赶紧取出前排座位后的呕吐袋,刚一撕开,就“哇”的一口吐了出来!

酸臭的味道一瞬间传遍整个车厢,旁边几个乘客嫌弃地朝这边瞅了瞅,随即捂住了鼻子。司机大声提醒:“是不是有人吐了啊?要不要下车?”

女孩子摆摆手,秦浩明也就没回复什么了。

大巴车继续行驶,车厢内的人都看了过来,窃窃私语着:

“这一男一女什么关系啊?”

“那女孩十几岁的样子……该不会是……怀孕了吧?”

明里暗里的讽刺,全是些不入耳之词。

秦浩明听了个大概,心里泛起一桶苦水:这些乘客都是写小说的吧?脑洞也太大了吧!只是晕车呕吐而已,最正常不过了好吗?

“大家都打开车窗啊!先通风,别嫌热!”司机又提醒起来。

秦浩明起身,越过女孩的座位拉开了车窗,坐回去的时候,女孩子竟然又“哇”的一下,再次吐了出来!

来不及躲避,秦浩明溅了一身!虽然大部分污秽都吐在了呕吐袋里,但他的体恤,牛仔裤,还有鞋子上!都是斑斑点点的污渍!

天啊!本来就已经很难闻了,现在这又是怎么回事?秦浩明内心一万匹羊驼飞过,最后终于按下心中的不爽,从裤兜里翻出一包湿纸巾。

刚抽出一片,正准备擦衣服,旁边的女孩子一把抽走整包湿纸巾。

“我……”后面那个“去”字硬是咽了回去,他捂着鼻子,闷声问道:

“够吗?我还有。”

这份来自内心深处的虚伪让秦浩明自觉无语,直想撞墙:

明明讨厌的不行!为什么偏要充好人,为什么偏要装绅士啊!

女孩子擦干净了嘴角,抬起头微微笑道:“谢谢你!”

两根麻花辫绕过肩头,贴着她的脸蛋垂了下来,薄薄的刘海因为额前出汗,一缕一缕地黏在了一起。

秦浩明无心细看,无论这个女孩子看起来如何乖巧,那股味道已经打破了他的所有好感,甚至也让他隐隐作呕。

正在他捂鼻作呕之际,窗外传来扑棱声响,抬眼时,一灰一白两只鸟儿身影闪过。

该不会是樟树上的鸽子吧?从市里跟到县里?

不,不太可能。秦浩明摇了摇头,觉得自己也要晕车了。

一阵风从右边的窗口吹来,又是一阵酸臭,这味道催着他尽快下车。但窗外飞过的大片农田让他担心下车后打不到车,所以只好乖乖坐着,抽出纸巾默默擦拭起衣服来。

大巴车一到站,车上人就都冲下了车,四散而逃。

秦浩明却在起身时,被人一把拉住,他不由得扶额叹气:

不用看也知道,那个女孩又有事找他了。

喂喂喂,又有什么事啊!秦浩明心想,怎么了?还不让人走了?

转脸,他却耐着性子,回了个笑脸。

女孩黑棕色的眼珠子里满是诚恳,认真地说:“我可能弄脏你鞋子了,我想赔你一双!”

“不用的!”秦浩明挤出一句话,一转身,心里就骂起来:

赔你妹啊!快点让我下车就好了!有什么话不能下了车再说啊!

然而,女孩扯住了他衣角,摸出手机,拦在他面前:“你鞋子多少钱?我转账给你!”

不但鞋子,衣服裤子都脏了啊!都想要赔啊!可是,秦浩明扫了眼女孩子沁满汗珠的额头,叹了口气,咧嘴回道:

“不用了。”

说完,他转身就要下车,但女孩子一把扯住他衣角,硬往他手里塞了一个东西,眨巴着大眼睛说道:

“还是要谢谢你给了我一包湿纸巾!这个够你买一身新衣服了!”

秦浩明低头一看:是颗鹌鹑蛋大小的珠子。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银晃晃的强烈白光。

什么玩意儿啊……一颗塑料珠子吗?

而且,珠子上面似乎还留着一股酸臭的味道?

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女孩子认真地解释起来:“这颗珠子是真的哦!就算放到二手市场上肯定也能卖个好价钱!再次谢谢你了!”

听女孩这样一说,秦浩明又耐着性子,认真看了一下:光泽耀眼,十分亮丽,不同于小男孩玩的玻璃珠,这颗珠子里面,有一片五颜六色的彩虹光芒闪烁其中。确实是颗有些看头的珠子。

看多了几眼后,秦浩明甚至觉得以前似乎在哪里见过这种珠子。

这种突如其来的熟悉感,让他把珠子拿近了点,突然,他闻到珠子上飘着一股酸臭味,不禁又嫌弃起来。但当着女孩面扔掉又觉得不妥,刚想拿点纸出来包着带回去,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

“你手机没电了!又看不到你出站,我特地跑进来找你!”梁笑天嗔笑着,拉起秦浩明往外走去。

“等下,我……”再回头,秦浩明只看到车后门处,蓝色衣角一摆。原来女孩已经从后门下车了。

“你手里的是什么?”梁笑天问起来。

“啊!对了,”秦浩明迅速把手里的东西塞到梁笑天手里,“这个给你!可能是天然珍珠呢!”

“天然珍珠?”梁笑天接过珠子,瞪直了眼睛,“真少见啊,你从哪里拿到这么大的珍珠?”

梁笑天正高兴着,也闻到了什么味道,嗅了嗅,问:“怎么有股酸味?哎,不对,应该是这车上的味道!”

看来不止自己闻到那股味道啊,秦浩明尴尬地笑了。

“虽然闻着有股怪味,不过,”梁笑天把珠子塞进裤兜里,开心地笑道:

“既然是浩明送的,我一定会好好收藏的!哎?你身上这些斑斑点点是什么啊?原来是你吐了啊?”

“哎呀,别问了!先陪我去行李箱取背包吧!”

……

回想着昨天的事情,秦浩明已经回到家中。

一到家,他就在书橱里翻了起来,还真翻出一本《芝城县志》,应该是妈妈单位发的吧。

小时候虽然翻过几次,但每次都看不懂,因为县志里面大多是文言文记载。不知道现在能看懂多少呢?

粗略看了下目录,并未找到“河蚌”、“蚌”相关的字眼,那就从“玉源河”看起吧!

很快,在一段记述玉源河的文字中,他看到了“巨蚌”两字——

[城南玉源河中有巨蚌如舟,有妇浣衣,疑是沉船,踏其上,闭口而没,吐水溅面,冷如冰,妇惊之。

有渔家于月明之夜,见一巨蚌启壳吐珠,珠大如盘,色泽耀目,照地数丈,价值万金。渔者百计取之,卒莫能得。

尝有龙下取其珠,与蚌相持弥日,摄蚌高数丈,复坠,竟不能胜……后筑城墙,渐与外河相隔,蚌遂失其所在。]

现在终于可以读懂了!

鹌鹑蛋那么大的珠子,和县志里的“珠大如盘”,“照地数丈”一比,好像还逊色不少。

餐厅里,妈妈喊着吃饺子了,秦浩明捧着《芝城仙志》走出房间,边看边吃了起来。

“你一早起来跑哪了,现在才回来?”

“我叫了笑天去学校收拾图书室,开学前要整理好。”

其实图书室所在的综合楼因为要重新铺设电路,整理工作已经推到了开学后。但因为自己上午没打招呼就跑得那么远,而且是去帮同学拍女装视频,所以秦浩明没敢说实话。

还好,妈妈相信了。

“这两天,王家村那边几个人失踪了,听说到现在还没找到呢。”

“王家村?明月湾附近的那个?”秦浩明惊讶地抬起头。

“就是那个!你和同学平时就在县城中心逛逛,千万别去郊区啊!”

今天上午去的那个渡口其实就在明月湾附近了,幸好刚才没说实情。

“哎哟!昨天你还经过那段路,现在想想,妈妈真是后怕啊!”

“不会的啦,车上都很安全。”秦浩明随口回应着,“对了,如果有颗鹌鹑蛋那么大的珍珠,大概值多少钱?”

“一般的珍珠其实不值什么钱,但如果是鹌鹑蛋大的,应该能卖个好价钱吧!你在哪里见到的珠子啊,那么大?”

“哎呀,你就说大概值多少钱嘛!”

“不好说,怎么也得有几千吧?如果是收藏级别的,上万也不一定呢!你在哪里看到的啊?”

秦浩明没有回答,他想起麻花辫女孩说的“这个够你买一身新衣服了”,突然有点后悔,当时因为讨厌那股味道就把珠子随便给了别人,现在也不好再要回来。

“你该不会是在什么网络直播上看到的吧?很多都是假的。还有,你不要看那些直播做得好,都是很辛苦的!任何新的营销方式都只是一阵风,不用几年,直播这块蛋糕就被分完了。”

“哎呀!我对网络直播根本就不感兴趣的好吗?”

“妈妈告诉你啊,最近什么行业都不好做。

就说你妈这个单位,也就你妈这种坐办公室的还好点。隔壁的检测部门,前些天特地去玉源河边的印染厂检测排污管道的污染物含量。

明明那么多市民举报他们排污,去检测那天就奇怪了!从排污口抽出来的水,竟然没有超过污水排放标准!”

怎么可能?玉源河都臭成什么样子了,秦浩明心想,就算没人举报,你们单位的人闻不到吗?“该不会是检测的人收了人家好处费,作假吧!”

“这话可不能乱说啊!检测部门都是随机抽取检测员的,那些厂也不知道谁去检测啊!好处费塞给谁?”

“那怎么解释排污口的排污水质达标?”

“所以说事情很难办啊!我们把数据报上去了,被市里骂不专业,把结果公布了,又被市民骂造假!哎!这两天,检测部门的人真不好做!整个单位的人也跟着被骂。”

“直接关停不就得了!还检测什么!”

“如果检测不出来,就没有证明他们排污的数据,没有证据你凭什么叫人家关停?那不是乱来嘛!”

“那些个黑心厂家就知道赚钱,废水不处理就倒玉源河,所有人都知道!赶紧关停赶紧治理吧,现在那河真是难闻。”

“那些企业员工不吃饭?不生活?你以为不想净化啊!那也得按程序来,没有证据怎么把人家企业叫停?”

“那玉源河难道就这样了吗?”秦浩明继续反问,“我们这个锦绣阁就在玉源河边,南边的窗子一开,什么味道都有。”

“哎!总得一步一步来不是吗?你啊,关心这些不如好好学习,就像你爸说的,以后呢就报个环境科学,你别看这个专业冷,以后很吃香的!”

又是学习……又是报专业……我才刚刚高二好吗?秦浩明听不进去,埋头吃起饭来,妈妈还在念叨着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却又想起睡衣女孩的话:

“一只成年河蚌每年净化多少吨水,你们知道吗?”

他抬起头看着妈妈问道:“河蚌也能净化水质吗?”

“当然了!淡水的河蚌,海水的生蚝都会净化水质的!花雕镇,去年投放了几千只河蚌在他们护城河里,就是用来净化的!”

河蚌竟然真的能净化水质啊!秦浩明才确认了这件事,看来麻花辫女孩知道的还挺多嘛!

“对了,你那间体恤衫啊,还要不要?”

“我昨天大巴车上穿的那件?”

“对啊,脏兮兮的,你都说是旁边人吐脏的,我可不想把它丢洗衣机!你要是还穿,就单独拿个盆洗洗晒了。吃完饭我还得回去填报表……”

妈妈继续唠叨着,秦浩明的脑海中却又响起少女的叫嚣:

“你凭什么嫌弃河蚌难吃!”

还有那句“再被我看到抓河蚌烧烤,一定让你们死得难看!”

一直跟随的鸽子,一颗硕大的珠子,一身睡衣挥拳过来……

真是个奇怪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