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男人与少女,父与子

“嗯——”来自床头少女的一道嘤咛声打破了短暂的平静,心里想着事的埃地被激得手上一哆嗦,夹着的烟掉在了木质地板上,发出轻闷的声响。

刻俄柏感觉时间过去了很久,久到她想起了每次觉醒力量时陷入的沉眠——神话种的力量得自天赐,它们不需要做什么训练,祖先代代相传的知识和力量就刻录在它们的基因里,伴随着一次次沉眠而渐渐复苏。但三万年,不长也不短,虽然一直觉得自己都还小,但刻俄柏心里清楚,她已经接受完祖祖辈辈传承的知识和力量,已经成年了。

我为什么还会有沉眠的感觉?

这样想着,刻俄柏睁开了她的双眼——

枯黄掉色的壁纸、年久失修的房间、半开着的窗,自窗外传来嘈杂而密集的人声和车声,和她记忆里幽暗静谧的地狱截然不同,在这一瞬间,刻俄柏陷入了短暂的惊慌,她突然坐起身,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床边坐着一个男人的剪影,背对着她,似乎正抽着烟,袅袅的烟味丝丝缕缕地传进她的耳朵,让她感觉很不舒服,又有一种莫名的心安。

她想起了她现在在一个名叫[泰拉]的异世界,也想起了床头坐的这个男人是谁,更想起了陷入沉眠之前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喂,给我……水”她很想说什么,但当她开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干得要命,就好像被塞了上千颗小石子,压根说不出话来。

埃地身体振了一下,直起了身,去门口拐角处给刻俄柏倒了杯水。

“给,喝吧,早上烧的。”

微热中带着一丝清甜的白开水滋润了刻俄柏的嗓子,如同久旱逢甘霖,她一开始先是小口,而后大口大口地喝着,埃地足足给她续了五杯水,刻俄柏才感觉活了过来。

“谢谢。”

“你不用谢什么,”埃地重新审视了一遍眼前端着水杯的少女,双目交汇的时候他的手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语气顿了顿,继续说: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要我说,我会给你找一份体面的、酒吧的工作,我不会管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来到这个世界想干什么,瓦伊凡是个混乱的地方,但极端的混乱也能造就纯粹的自由,简单的说,这里办理一个身份证明对外乡人来说非常方便,我可以当你的担保人,我不去管你到底要干什么,但我想你知道我救了你的命,这五天里你吃我的喝我的,这一切加起来,我帮你算好了,你需要支付我不多——一万七……不!两万龙门币的报酬!这需要你在酒店打短则两个月,长则十个月的工。我想你不会拒绝,因为你需要时间来了解很多东西比如:泰拉世界的常识、与人交往的艺术,等等。”

“你等等你等等,你话说的太多我记不住……工作?龙门币?这都是些什么?酒吧我知道,在我祖先的记忆里,那是一个多种族混杂的地方,它们在那里畅谈没边的不着际的话题,哦,还有吟游诗人,他们把恶魔、神明以及英雄的故事在各地传播,酒是恶魔制造的毒药,但却让众灵趋之若鹜——我的父亲也不例外。但我还从来没有喝过酒,事实上,自从我和小洛、小斯被安排到担任深渊的看守者以后,我唯一品尝过有关你们人类世界的东西就是鸡腿了。”刻俄柏有点不好意思的压低了头,她掀开被子走下床,这才注意到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掀开了,大腿根部的源石流动着暗金色的光泽,异常显眼,周围一圈则是暗红色的金属状薄膜,但似乎黏连的不牢,一撕就能撕下来。

“你可别多想啊,我可没对你做什么!”埃地连忙开口,语气透露着一丝慌张,“你腿上那个是我用赤铜试剂止血留下来的痕迹,要不是我救了你,你早就失血而死了!”

“我知道。”刻俄柏朝埃地嫣然一笑,尾巴扭了扭,继续问道,

“我睡了多久?”

“五天,足足五天。”

“那……你想不想知道五天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刻俄柏不顾埃地的阻止,右手抄起了放在床头柜上的那把黑色投斧,掂了两下,说:

“它的名字叫恶风(Typhoon),原本是我的父亲——堤丰的武器,他一直嫌弃这把投斧实在太小了,丢出去砸人都提不起劲。我们仨姐妹里,只有我对它念念不忘,没想到今天我到了异世界,它居然送到了我手上。”刻俄柏又喝了一口水,继续说,“恶风本身自带风之法则,可以给命中的目标造成[束缚]效果,我母亲又自作主张给它加上了冰雪的威能,事实上造成束缚的永远是风而不是冰或者雪,恶风束缚肉体,冰雪禁锢灵魂。”

“呼……我——伟大的刻俄柏大人依旧会信守承诺,你们这片大地似乎有地狱渗透的痕迹,我在祭坛中感受到了深渊的气息,源质高度活化导致我体表浮现聚集体——源石,姑且就把我当成是你们泰拉的源石病患者吧,你说的对,我需要在这儿找到一份工作,龙门币……是不是就是你们这个世界的财富?”

“啊?啊,也不全对,龙门币是货币,货币不等于财富,财富是隐形的,货币是财富的具象。”埃地接口道。

“……你们这个世界真是复杂。你说让我去酒馆打工,我答应了,欠债还钱在地狱是令恶魔耻辱的行为,但伟大的刻俄柏大人是仁慈的,接受你对财富的祈求。你将获得——两万两万数之不尽的财富!”刻俄柏说着张开双手,撑起的双峰让埃地瞪大了眼睛,但他听完皱起了眉头,说:

“两万两万?你这是从哪里学来的修饰词?在我们泰拉,一位数就是个,二位数就是十,三位数就是百,四位数就是千,五位是万,万之后是十万、百万、千万、亿。两万两万只有四万而已,那可称不上数之不尽。”

“咕……全知的刻俄柏已经彻底明白了!不就是一(ten)二(hundred)三(thousand)吗!全知的刻俄柏已经完全明白了!你将获得你数之不尽的二三三的财富的!这是刻俄柏的承诺!”黄发的少女扬起她高傲的头颅,青春和热情洋溢在她的脸上。埃地当然不会自命清高的认为自己会是什么天命之子,但这一刻,他枯寂了37年的心仿佛清清楚楚得颤动了一下,稍纵即逝,仿佛在无边大海投下了一颗石子,你看不见石子的踪影,但涟漪一圈套着一圈,久久不能平静。

“呵……什么啊,都37的人了怎么还抱有幻想……还有这奇葩的算数……”埃地自嘲地笑了一下,成熟就是你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是目标,而什么是梦。

在泰拉,有一句流传很广的名言——“一个男人最初和他父亲相像之日,便是他开始衰老之时。”

埃地的父亲已经走很多年了,但他忘不了他父亲的样子——沉默寡言,脚踏实地的工作,除了烟和酒之外不会去买其他任何消费品,整天微微佝偻着背,深更半夜的时候才回家,父子交心的记忆屈指可数,那还是在埃地开始工作之后,在饭桌上喝了他父亲倒的第一杯酒,饭后的阳台上,抽了他父亲递的第一支烟。

交心的时候谈了些什么埃地已经记不太清了,自从他毕业后入职罗德岛,当了个基层工作人员以来,生活规律得仿佛生了锈一般,既让人轻蔑,又让人害怕,但同时也是一种保护,让他意识不到时间的流逝,模糊了他的记忆。唯一记得的就是他父亲那饱含沧桑的面庞,抽着烟,微眯着眼,有时候坐在床边、有时候靠在阳台上,眺望着钢铁森林束缚住的远方。

埃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开口说话,嗓音沙哑:

“走吧,先带你去我朋友那里办个身份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