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梵喝了一大口早已放凉的速溶咖啡，继续翻阅着自己的笔记，借着电脑显示器昏暗的光，分辨自己精心用彩笔做好的记号已然成为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她们宿舍有个口头规定，就算天塌下来，晚上十一点后都不允许开灯，包括台灯。蒋梵认为这是在欺负她，因为规定通过的时候蒋梵还在实验室给药。
就算这几个家伙关了灯，几乎每天都能聊到深夜。蒋梵无法理解室友的行为，出于不想在最后的一年里和室友发生矛盾的缘故，蒋梵选择了沉默。室友都已经保研，而她考研已经折戟沉沙。风不停冲击着通向阳台的玻璃门，门边铺位的她隔着门就能感受到室外刺骨的寒冷。她拉紧了羽绒服的拉链，然后深吸一口气。
明天就是最后一科，考完之后自己就可以远离这些嘈杂的室友了，老校区舒适的单人间与安静的寒假等待着她，既不用喂小鼠，又不必与讨厌的室友打交道，陪伴自己的只有书籍和复习资料。
蒋梵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吐出胸中浑浊的空气，考研什么的已经过去了，接下来迎接她的是短暂的复习与最后的考试。
明天考的是发酵工艺原理，翻着笔记，她想起了奶奶腌的酸菜。虽然总是有一种陈年的气味，而且没什么嚼劲，说不上好吃，但只要期末考试结束，不管考得怎样，爷爷都会拿奶奶腌的酸菜焖羊肉来犒劳她，全家人吃得都很开心。虽然今年大概是吃不到了。
“刘雨桐你十号回去吗？“
身后传来室友的谈话声。
“对，考完试就走，老爸说回去请我吃烤全羊，啧啧，我们这里的烤全羊会刷胡麻油，那味道，就一个字，香！“
蒋梵有点反感，她甚至知道下一句室友要说”都是古法手工压制的胡麻油“。
“行了行了，每年这种时候都要说一遍，刘雨桐你烦不烦啊。“
“因为好吃所以得多强调几遍嘛，寒假来玩我请你吃。“
“寒假我要去北海道滑雪，和男朋友一起去哦。说起来，蒋梵你什么时候回家呢？“
蒋梵坐着半天没有回答，她慢慢滑动鼠标滚轮，把ppt拖到底，连走马观花都算不上。
“蒋梵？你什么时候回家嘛，有空来找我玩也行，咱别和李嘉佳这种有男朋友的家伙呆一起。“叫做刘雨桐的女生说道。
没有什么压力的家伙瞎说说什么漂亮话。蒋梵很想说出这句话，但还是忍住了。
蒋梵撇了撇嘴，一口气把透心凉的咖啡喝完，桌上那张和爸妈在海边的合影显得格外鲜艳，她盯着那张照片看了许久，随后把咖啡杯用力砸向桌面。
“让不让人睡觉了！”对面铺没参与谈话的女生大声吼了出来。
“不睡了。“蒋梵回头撇了撇身后的床帘，冷冷地把这三个字吐出去。
她转过头，索性把笔记本和课本一股脑扔进书包，手机揣进口袋，力把宿舍门摔上。算了，麦当劳学一晚上也没问题，反正只是换个地方通宵而已。
到了考试周，连平时在宿舍门口卿卿我我的小情侣都不见了。她在空无一人的校园路上横冲直撞，不用担心会踩到猫咪，它们都躲进温暖的宿舍里了。
运气还算好，赶上了最后一班通向商业区的地铁，地铁里的暖气让她有些喘不上气。翻开自己的笔记，密密麻麻的小字让她有些目眩，她用力咬了咬嘴唇，希望下车之后外面寒冷的空气能让她稍微清醒一点。
口袋里传来手机震动，是妈妈的消息。
“梵梵今年什么时候回来？买好车票了吗？”
她把手机调成静音，重新塞进口袋，茫然地望着前方的车窗，用力咬了咬牙。
到站，下了车，蒋梵走进街边的麦当劳。
“一杯冰美式，一份中薯。“
“好的，请问您真的不需要热饮吗？“店员脸上写满了惊讶，蒋梵立马就听出来这位店员是她的同乡，应该也是她这样的大学生吧。
“不需要了，”蒋梵到麦当劳喝咖啡只点冰美式，“不过多谢关心！
她一坐下来边啜着咖啡，一边拿出手机准备刷刷微博，但满屏幕都是妈妈发来的消息。
“买不到火车票也没关系，妈妈帮你买机票。“
“今年早点回来吧，一家子人去海边散散心，以后你忙起来机会就少啦。“
“爷爷备了好多菜等着你回来！“
她脸上露出了苦笑，随后再一次关上了屏幕。
手上拿着的薯条已经变冷发软，但要保持接下来的时间还有精力复习的话，嘴上的动作一定不能停，这是蒋梵总结出来的经验，但这东西已经实在不能算作食物了，于是她把餐盘推向桌角，随后翻起了笔记。
不管是食品还是将来她所要从事的制药工业，无一例外离不开发酵，但她心里现在只有奶奶的酸菜。
喝下一整杯冰咖啡，蒋梵的肚子像被踢了一脚似地痛了起来。
店里几乎没有其他的客人，刚刚的店员已经趴在一旁的桌子上，似乎已经睡着了。蒋梵不好意思打扰他给自己倒杯热水。
现在的她无比怀念上大学之前在家里的生活——无论她复习到多晚，妈妈都会给她倒上一杯热乎乎的牛奶。可她认为回家很丢脸，毕竟自己曾经和妈妈夸下海口说要考上药物科学研究院。可蒋梵考完就知道自己今年没机会了。
寒假还是不要回去了，多一个月的准备时间的话说不定下次就能成功。回去爸妈问起来反而尴尬，压力对复习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捂住肚子，趴在桌上休息了一会，爬起来继续复习，过了很久，她合上笔记本，才发现窗外下起了细雪，于是她走出店门，想拍段视频记录一下新年的第一场雪。
可照片有谁会看呢？她不是一个擅长用社交媒体表达自己的人，所以也只能发给爸爸妈妈了，要是他们知道自己复习到这么晚的话，一定会心疼的吧。
蒋梵走回店里，准备收拾东西，桌上的托盘已经被收掉了，一个没有塑料盖子的咖啡纸杯放在她的笔记边，上面贴着的纸条提醒她这是热水，她双手握住杯子，望着窗外微亮的天空，新的一天马上就要开始。
她把杯子上的便签撕下来，贴进随身带着的手账本，喝下一大口已经变得温温吞吞的水。
“学姐真刻苦啊，我也要努力一点才行。“
是之前听到过的声音，于是她转过身。
“没有没有，要是平时好好学就不会这样了，咦，你也在Y大念吗？“
“是，大二，和学姐一个专业，之后我们也要学发酵工艺学。“店员，现在应该叫他学弟，笑得非常开心。
“谢谢你的温水！我要一盒纯牛奶。“
“好嘞。走到后头那个巷子有个米粉店，学姐也是从G城过来滴嘛，早餐有米粉次蛮好！“学弟一边从保温箱里拿出一盒热牛奶递给蒋梵，一边用家乡方言和蒋梵说道。
“对，回克有机会请你嚯油茶。“
“好啊，考试加油，寒假回克再见！”
“谢谢你，辛苦了。“蒋梵觉得有点难过，虽然只是说笑，但她认为自己欺骗了学弟。
雪停了，行道树上积着薄薄的一层白色，米粉店就在巷口，隔着门就能闻到熟悉的卤水味道。蒋梵推开门，坐在了店里的木桌子上，店里洋溢着好闻的锅烧和酸豆角味。
“老板，要二两卤菜粉，锅烧牛肉。“蒋梵用方言喊道。
“好滴，等下子哈。“
老板把米粉端到蒋梵的面前。
“耶嘿，这么早啊。“老板露出了爽朗的笑容，”你们这些学生仔也蛮辛苦，跑这么远到N市念书。“
“你们做生意也不容易啊。”蒋梵夹起米粉吃了起来，老板已经提前帮忙放好了配菜。
锅烧炸的够酥，老板的刀工够好，切的薄如蝉翼，猪肉的脂肪甚至能透光，而且味道放在家乡也是一流的。
“这个酸豆角腌出来没有那边滴好，有点腌软了，对不起咯。”
“没事没事，我奶奶腌的也是这样。“
爷爷平时煮菜，尤其是做扣肉和干锅羊肉的时候，都会在肉底下垫一层糟白菜。糟白菜浸在肉渗出的油里，那种气味闻到就会让人食欲大增。家里腌的酸豆角也差不多，她想吃家里的菜，更想念家人的关心。
“老板，为什么家里头滴酸菜会腌软咧？“
“你不回克吃饭，酸菜用不到，自然就放软了嘛，放软了就不好吃了咯。“
蒋梵大哭了起来，老板连忙把面巾纸推过去给她。她想马上见到家里的所有人，想家里饭菜的味道。乡愁对她来说可能就是奶奶泡菜缸里的老酸菜，泡软了，等她回家好好吃饭。
“莫哭莫哭，米粉进了眼泪就不好吃了，拿点口纸把眼泪擦干净。“
她大口大口往嘴里送着米粉，也不在乎自己已经呛到咳嗽。
“我今天下午就回克。“
“好，你家里人肯定已经好想你了，我过年也要回县里头，今年老人家做了腊肉等着我陪他们嚯酒咧，寒假好好耍，好好放松。“
“好，谢谢老板。”
蒋梵用袖子擦干泪水和鼻涕，把铁碗里的汤汁喝的一滴不剩。
天亮了。
考试不难，蒋梵只用了半个小时就考完交卷了。回寝室路上她就订好了回去的高铁票，中午出发，下午就能到家。
走到宿舍门口，她摸了摸口袋，发现没带钥匙，昨晚发生的事情她有点不好意思，她轻轻敲门，不想打扰可能还在睡觉的室友。
”来了来了！”
开门的是刘雨桐，蒋梵感觉脸上在发热。
“对不起，因为今天 有考试所以昨晚有点急了。”
“没关系啦，对了，准备回家了吧。”刘雨桐握住了她的手。
“是。”
“回家好好休息呀！再考虑一下寒假要不要来玩呗！”
“好呀，但是今年想和家里人一起出去。”
“没关系啦，一家人来不是更好吗，到时候我给你们当导游哈哈哈哈！”
蒋梵突然很庆幸自己能有这样的室友。
“妈妈，我下午就到啦，昨天晚上睡着了不好意思！“
蒋梵拨响了给妈妈的电话。
“下午爸爸开车来接你！”
“好！”
蒋梵拿起桌上的那张全家福，审视了好几遍，把它放在了桌子的正中央。
考研什么的再说好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回家过年。
列车停靠在站台边上。
蒋梵站在等待下车的队伍的最前面，左手死死拉紧了吉他盒的肩带，以至于羽绒服上都被勒出很深的痕迹。
乘务员打开车厢门，蒋梵一边吃力地拖动着身后的28寸行李箱，一边和周围人招手说着不好意思，虽然下车的样子有些狼狈，但能第一时间呼吸到家乡湿润的空气，对她来说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她再次深吸一口气，看着空气中的白雾与更远的地方，家乡的天空格外澄澈。
爸妈早已在检票口等候，妈妈激动得甚至跳起来和她招手。她不知为何有些害羞，但她抓紧了箱子的把手。
“爸，妈，我回来了！”蒋梵完全不像是一宿没睡的样子，朝着父母的方向跑去。
爸爸接过行李箱，妈妈接过她的吉他盒。
“晚上去奶奶家吃饭，爷爷煮了羊肉。”
“放了酸菜吗！”蒋梵笑得非常开心。
“肯定放了。”爸爸把行李塞进车的后备箱。
“过几天全家一起去哪散散心好吗，叫上爷爷奶奶，考试什么的不要去管他。”妈妈把吉他盒放进车厢，摸了摸蒋梵的头。
“好！要不去刘雨桐她家那边玩？”蒋梵给了妈妈一个大大的拥抱，“妈妈晚上我要喝牛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