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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直升空的冰梭刹那间上升至预设高度，打开狭长的双翼转入巡航。在相当于七十层楼的高空，这架翼展不足六米的透明飞翼并不起眼，轻易融入了薄云漫卷的晦暗夜空。不过，若拥有灵视，就能看见飞翼后缘缝隙喷出的灵质射流划出光幕般的尾迹，好似一座横跨天际的失色虹桥。
“军用法术‘雪原鹰’。”我放开惊魂未定的艾莉向她简要解释，“用于紧急逃生的短程飞行法术。”
“……这次不和它打吗？”
“你应该早就看出来了，我很弱的。镜花那回是非——常特殊的情况，不会有第二次。”
我在狭小的载荷舱里奋力扭转身体从裤兜里取出手机，拨出小风的号码后打开外放塞进胸前口袋。
“驱鬼是联络员的工作，报警就完事了。”
我话音未落，小风已经接起电话：“学长，航线规划完毕。请保持航向航速，沿河堤至雪华港转南南东。”
“收到。你怎么又知道了？”
“上周三增设了临时监控网络，警戒对象F意图施法时已触发警报。”
我松了口气。既然学妹掌握了情况，事情必定好办很多。
“对象F接近中，请注意回避。”
小风略作提醒便不再出声。我费力地扭过头，通过透明的机腹观察于低六点紧追而来的纯白恶鬼。为了施展法术追逐我们，它只得将化身具现；虽相隔百余米看不真切，隐约也能看出轮廓是个披散着银白长发的蓝衣人形。人影背后有四只半透明的羽翼交替扇动，掀起左右两条散发着阿尔伯特辉光的极化灵质漩涡，推动它高速飞行。
“这是……Dala-Weck。”
艾莉无意的自言自语点破了“鬼”的身份。Dala-Weck是龙铠Ansanack衍生出的飞行法术，一般译为“灵翼”。流传于东欧的Ansalin早已与它的传承者一同失落于历史长河中，相关事物绝非三天两头就能在万里之外偶然遇见的……果然它就是戒指里封印的‘鬼’吧。
‘鬼’维持着探针法术——频率急遽升高的定向灵波是半主动制导术式的先声，意味着火控锁定正在建立，对受术者而言有如耶利哥城外的不祥号角。漫长的数秒钟后，它周身的灵质流向突变，几根至少两人高的粗大冰锥于它身畔骤然现示疾驰而来。“雪原鹰”早已张开全机的调姿喷口严阵以待，先以小角度爬升积攒能量，待冰锥迫近眼前才猛然以半滚倒转甩开锁定波束。失去反馈讯号的冰锥凌空爆炸，散成几朵幽蓝云雾被我们抛在身后。
“小风，我到码头了。”
“收到。至长青之心转东，沿雪鉴湖北路至海关大楼转雪华山顶。今晚情况特殊，将由我接应学长。”
我又甩开一轮水刃扫射，转向南方飞往名为长青之心的大型石雕。‘鬼’改变策略，加速飞行优先缩短距离。在不夜的城市上空我不敢继续降低高度换取速度，“雪原鹰”的换能器功率又有限，所以我一时间只能任由它逼近。
艾莉出声提醒时，一阵似乎混有大量水汽的银白旋风已凭空卷起。我大幅转向避开急袭，但旋风如同巨蛇灵活地原地转了一圈，调过头再次猛扑而来。我只得打出一张铭印卡，召唤祖传的冰叶盾挡下来袭法术。幸好雪华是个小城，三两下功夫我们就经长青之心抵达海关，画了个大圆向南飞往雪华山。这条路径刚好横穿雪鉴湖的宽阔湖面，于是我让“雪原鹰”径直俯冲加速贴着湖面低飞，终于拉开些许距离。
谁料这竟成了致命失误。‘鬼’甩出四根冰锥被我们闪过，砸进湖中激起数层楼高的水柱；湖面下即刻亮起一面直径超百米的圆阵，冲天而起的水龙从正下方直击“雪原鹰”。术式的高阶展开——以术象设阵展开后续术式理应是方士专有的技巧，来自精神和物理双重死角的奇袭害我受到精神和物理双重层面的强烈冲击，在天旋地转中毫无悬念地坠了机。
虽然我拼上小风给的两枚灵质电池竭力驱使调姿换能器，却终究未能挽回失控的飞行姿态。“雪原鹰”的单翼刮过湖边一栋小楼的尖顶撞得粉碎，好在总算及时减速以机腹着地擦撞草坪成功迫降。然而机体转眼便承受不住冲击回归虚空，我抱着艾莉直接摔在草地上，后背蹭得生疼，双面夹击的稀有体验让我蓦然明悟了盖玻片被镜头怼碎时的心境。
“学长？！”小风的声音似乎有些惊慌，大约不是我的错觉。
我一时动弹不得，好在艾莉没有大碍。她一骨碌爬起来，看看追来的鬼又看看我，表情紧绷不知想干嘛。
“艾莉，你别乱来……”
我哆哆嗦嗦地支起身子摸索腰间的卡包，寻找堪用的铭印卡。艾莉咬起下唇，整张脸皱得像颗桃核，但那只是一瞬。她利落地单膝跪下，捞住我的腰把我往腋下一夹，轻声唱起颂歌般的咒文——
“Ansa Nakk, Linn-Lash Kr’Kerl-Darl, Mara Br’Vorl！”
“等，喂！你！”
艾莉没给我阻止她的机会。猩红灵质燃起温热的火焰，为她裹上白底金边的华丽胸甲；两对璨如夕月的淡金色羽翼寂然舒展，抖落万千星辰般的橘色火花。逆卷的狂风撕裂瞬息的安谧，以恐怖的加速度将我们抛上高空。淡薄的阿尔伯特辉光为挟裹我们的风暴染上些微血色，“穿越时空隧道”的错觉恍然而生。一言以蔽之，那滋味就是……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根本活不下来！
被人拽着乱飞也太恐怖了！
感觉随时会掉下去！
景铱救我！
我被恐惧塞爆了脑袋，一时无法思考，只听见重拾冷静的小风向艾莉下达新指令：“学姐，请拉升高度，向雪塔塔顶十五度俯冲三秒后急转脱离。”
雪塔是雪华山山顶一座粉墙黛瓦的八角塔。艾莉做了个急转甩开一阵绵密的弹幕，停在百米空中引诱‘鬼’追近，又急遽加速挑起追逐战。红蓝双方一前一后时远时近，在夜幕中画下缭乱的航迹；形形色色的投射法术接连爆散，有如一场盛大的烟火秀。就在看似杂乱无章的运动战中，艾莉隐秘地执行了小风的指令。
俯冲，急转。
霎时，一道橙白的光束从塔顶射出连通天地，精确命中紧随而至的‘鬼’。极细的光柱从它左眼射入贯穿身体，撕开碗口粗的可怖空洞。它被打得倒飞出去，像断了线的风筝头朝下急遽坠落，却在半空中又被另外两发先后命中胸口和小腹，残躯四分五裂，坠入黑黢黢的马尾松林。突如其来的猎奇展开吓得我忘记捂紧胸前的衣袋，只能眼睁睁地目送我可怜的手机自愿去给那只鬼陪葬。
艾莉悬在原处愣了半晌，想必也没料到事件会唐突地落下帷幕。直到小风走出雪塔向我们招手，艾莉才夹着我缓缓降落。
也顾不得她们笑话，甫一落地我便奔向几步外的长椅坐下休息。艾莉蔑视惯性的飞行方式搞得我头晕脑胀还想吐，作为唯一受力点的肚子也被勒得生疼，或许这就是人生的醍醐味也未可知……艾莉不自觉地身子后仰远离小风，不过这回小风对她看也不看，面无表情地径直来到我面前。
“学长，伤势如何？”
“还挺疼呢，和前年中秋被你从茶社二层一书脊打下楼那次差不多。”
虽然我说得轻巧，但中弹时“雪原鹰”的地速多半超过百公里每小时，减速稍不及时就可能没命，能擦伤了事恐怕预支了一年份的好运。
“不愧是虫——子学长，堪称‘祸害遗千年’的真实写照。”小风略略叹息，“学长背上全是血。虽然理应优先给学长处理伤口，但发生了预料之外的紧急事态。”
“怎么？”
“几分钟前，有只鬼潜入雪华妖怪监狱，夺占03120902——剑鬼镜花的宿体后突围失踪。我推测，学长遭遇的高调袭击可能是声东击西。”
听起来是个能让《乾坤晚报》发号外的大新闻。但小风肯定没打算叫我搀和抓鬼——那是联络员的本职工作。与我相关的显然另有其事……
“你说吧，怎么才能救回镜花？”
镜花是器物鬼，属于寄生型幻想生物，失去栖身的“器物”后中位生存时间只有十二分钟。时间紧迫，的确没功夫处理伤口。
“找出剑鬼镜花的灵体，封印到这张铭印卡里。卡片原样拷贝了学姐订——婚戒指之中替换型封印术式的展开式，口令是‘Zawsze in love’。”小风话里带刺，递来一张镀银玻纤板，“原本是做来防备戒指中的鬼，同样可以缓存剑鬼。”
不愧是一向基于最坏可能做决策的学妹，像谁家机器猫似的总能在关键时刻伸出圆手。
“OK，我该怎么找？用‘镜渡’穿界？”
召唤学派的法术“镜渡”是少数能有效观测灵体——幻想生物灵能本体的手段之一。
“对。依照卢梭的契约理论，学长与镜花的主从契约会引导学长。”
非限制型契约是连结灵魂的纽带。像无头苍蝇似的瞎找一通肯定赶不及，因此唯有由我来顺蔓摸瓜。我做了个OK手势不再多言，食指蘸着背后伤口的血在地上画出圆阵，盘腿端坐于血阵正中默唱咒文。
小风则转向艾莉：“罗斯菲尔学姐，关于观察处分……按规定，今天学姐会扣去六分。我已经为学姐申请紧急避险豁免，但豁免一般很难通过，请做好心理准备。接下来——”
灵魂出窍的穿界术式于此时完成。我未能听到后续内容，意识便归于无边的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