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段发生在众人还在走廊的时候的插曲。

罗格透过阿比,回想起无数的记忆。从中,他甚至是回忆起了某件惊人的事实。

“还...还有一个人...还有一个人也被我...他、他是...他的名字...好像是...伯力...”

残酷的真相毫无征兆地摆放在众人面前。吃惊的不只是玛拉提和马斯,就连罗格自己,在精神层面上也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他为什么会认识伯力,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记忆。众人开始不断地刨根问底,那种因真相而萌生的愤怒与仇恨,一下就把罗格逼到了绝境。

“啊啊啊...别问了...别再问了...!!”

庞大的信息量与身边人的质问冲破了大脑的理智。

罗格终于承受不住,伴随着意识的恶化,不得不停下脚步。

仿佛是不忍心自己的孩子被这么折腾,镇长提议暂时转移阵地,借想要带上贵重品为由,一起前往二楼的某个类似存库房的地方,暂时歇息。

——————

“喂,请解释一下,你杀了伯力到底是什么意思?”

几人坐下还没开始休息,马斯已经迫不及待地进行追问。

他故作镇定,本来慵懒的性格在现在也换成了难以掩饰激动。若不是面具掩盖了表情,罗格早就看出马斯的敌意。

“我...我...我被操控了...被黑色的手...掐晕...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罗格的状态还未恢复,但也老实地进行了回答。

记忆中的他被加入盗贼团没多久的新人邀约外出,可在后来却遭受他们的偷袭,被黑色的手臂夺走了意识。

“那不是手套...是...长着黑爪的手。对,是刚刚那个人,我看得很清楚...他的手就是黑色的。”

随着将现实与回忆的因素互相拼接,罗格推断出更多的事实。

只是即便如此,他的心情也没有好转。

在座之人都是初次见面,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理解自己的心情。更别提,自己所杀害的人是他们的关系者,罗格跟他们的距离感,也因此愈发强烈。

“你被谁操控的?是掐晕你的人吗?”

“不知道...我记得...我记得我之前跟黄毛战斗过。那时候,有人用我的身体发出了他的声音...那个声音...很嘶哑...对,就是刚刚那个人的。操控我的,应该就是他。”

“那,你有证据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吗...?”

“没有...”

罗格作出了回答,在短暂的沉思过后,这才意识到马斯的用意,

“喂,你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怀疑我...?”

他从座位上离开,推开木椅拉开距离,继而看向了玛拉缇和斑比二人。

在被护送到房间之前,她们也是如此不信任自己。在得知伯力案件的真相时,她们所做出的第一件事,就是向自己拳打脚踢。

幸好马斯勉强劝架,否则自己也不会找到机会进行解释。

然而,本以为不是死者家属的马斯会有所不同,但就结果而言,他跟那对母子一样,都是一伙人。

“为什么...?明明我才是受害者...难不成你们看不出来吗?!他们利用我借刀杀人...是为了把责任推到我身上...!而你们居然还想着怀疑我?!”

“话是这么说,那你又怎么解释你认识伯力呢?”

“他是所有卫兵里面最难缠的,我们当然会记住!本来就已经是眼中钉了,邪教那边知道这个事情,肯定才利用了这点吧。”

“先生,你自己都说了他是你们的眼中钉了,那不正好代表...你也有杀人的动机嘛...”

马斯依旧质疑着,不愿如此之快地接受罗格的片面之语。

“我看你是急于想证明自己的清白吧...如果真的不是凶手,那就向我们证明一下。你说你是被他们操控杀害的伯力,那他们的动机是什么?”

“这我怎么知道...!我只是被操控,被迫做了一些事情而已...我哪知道他们的理由是什么...!!”

罗格紧捏着拳头,比起自己了解的真相为何如此之少,他更加怨恨这些事为什么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啧...明明我自己都烦死了,却没人不信我。为什么这些事情会发生在我身上...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相信,我又该向谁讨回公道!!”

“这种事情,找他本人弄个清楚不就行了?”

此时提议的,是站在一旁的斑比,

“不管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反正爸爸是你杀的。我们的生活被你弄的一团糟,不论怎样你都要把这个事情弄个清楚,你要负这个责任!”

“你想让我送死嘛...?!楼上的战斗根本没有结束,刚刚不还有什么东西塌了的声音嘛?!”

面对小孩,罗格保持拒绝的态度,无视了那个有勇无谋的提案。

尽管罗格些许意识到了,这种被人冤枉的不甘感全部源自那个邪教徒。想要知道真相,以及宣泄怒火的话,唯有直面敌人这个选择。

只是现在,还不是贸然行动的时候。

“那个...如果只是邪教徒的动机的话...我是知道的...”

就在思考这股愤怒如何宣泄时,玛拉缇的发言让罗格一惊。

“真、真的嘛?!你能证明我的清白嘛...?!”

“我只是知道这个事情而已...齐说过,他们杀害我丈夫的理由...是为了阻止他去主城寻找仸艾尔...他们要阻止其他仸艾尔接走齐,所以...他们就...杀了带信者...”

玛拉缇有些抽泣,话语也是不清不楚。

每当想起这个推论所导向的最终结果,她都像是亲眼目睹了伯力的尸体一样潸然泪下。

哪怕已经过了几天,哪怕现在还没有百分百的证据证明这个推理是成立的。玛拉缇也依旧相信,这个推论肯定就是所谓的真相。

“玛拉缇...你真愿意相信这个片面的说法嘛...?”

马斯依旧是不敢苟同,不顾罗格的情绪,对这个推论抱有怀疑。

没有人能证明这个推论是正确的。就连罗格本人,也有极大说谎的可能性。只要这个可能性存在,那么伯力是被盗贼(罗格)杀害的可能性也同样存在的。

自己的理论没有矛盾,自己也没有必要去接受一个复杂化的推论。

主要是这样,自己也就不需要用把矛头指向那个可憎的邪教徒身上了。

“他明显是为了自保才说出这种谎言的,齐格也只是随口说说的,你不这么认为吗...?”

“马斯...不是的...而且,自保的不只是罗格。”

玛拉缇伤心地指出了马斯的错误,

“我们也是...我们都是为了自保而逃到这里的...我们也都是为了自保的‘逃兵’啊...”

“这个和罗格的...是两码事吧...?”

马斯回应着,却看到玛拉缇一直注意着自己的双手。

那是下意识做出的环绕动作,两只手臂重叠包住了腹部,这样似乎会让自己踏实一些。

然而在玛拉缇眼中,那却是一种自我保护的表现,也许,也算是一种“逃避”的证明。

所有人都知道自己不敌邪教徒,所以选择逃避也是无奈之举,并不违背自己的良知。

但如果是这样,马斯根本无需心虚,哪怕在平时,马斯也是从来不会把无关紧要的事情放在心上的类型。

唯一能解释他现在的状态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马斯在逃避其他的什么东西。

“马斯...其实你...也不认为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吧...?”

“...”

听着玛拉缇的发言,马斯瞬间沉默,似乎,是被看穿了什么。

他对玛拉缇的发言并不是没有头绪,但是马斯却只能这么做。

如果说他在逃避,那么马斯逃避的,那就是面对真相的勇气,

真相是邪教徒操控罗格杀害了伯力,如果是这样的话,马斯就会因为无法替伯力报仇,因只能选择逃避而陷入深深的自责。

卫兵是被盗贼杀害的,如此简单易懂的推论,换做是谁都会认同,尤其是在这个盗贼四横的村镇里。

如果硬要扯上仸艾尔和邪教徒的问题,推论的整体就会显得浮夸,哪怕丢给街坊的三姑六婆,也会是个失败的饭后谈资。

所以,他需要一个最容易理解的理由。

尽管自己所知道的所有信息早就无法维持这种简单的推论,但是,他仍然需要一个理由,来让自己信服(逃避)。

这些小心思,没能逃过女人的眼睛(第六感)。

被如此简单地看穿,马斯也不由得唉声叹气。

“哎...我其实就不该多管闲事的。我只需要一个普通的生活,跟普通人一样,只要认为这个事情的背后全是盗贼团做的就好了...若不是...为了伯力...”

尽情义,也算是拉邱恩人的某种信仰与特征。即便怪如马斯也会如此。

只不过,那个情义正试图把他引向危险的地方。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不能为了伯力去抓住邪教徒,更何况还要确保玛拉缇的安危。如果在这时候为了所谓的情义而回去抓邪教徒,那才是下下策。

人们都需要一个理由,来让自己的逃避变得心安理得。

只要想着保护好玛拉缇,相信凶手就是盗贼。在最后将罗格擒拿归案,顺利带玛拉缇回到正常生活的话,马斯就能心安理得地认为,自己并没有辜负伯力了。

“我也...一样啊...”

玛拉缇下意识安慰着马斯,以通过自己的弱小,来让他人获得一定程度的心安。

“罗格是被操控的...他没有撒谎...齐以前说邪教徒的动机的时候...也是一脸认真的...至少,他们没有对自己撒谎...我能看得出来。”

玛拉缇的慧眼从来没有误判过,这让人很难想象,就在之前还在怨恨的她,为何会突然一改前言。

是哭泣,这一行为让她获得了发泄。

同样,在意识到生为卫兵的妻子之后,她心中的正直感,也让她恢复了一定的理性。

自己因为无法接受事实,也在一开始对罗格拳脚相向,其实早从一开始,自己就已经看出了罗格没有撒谎。

换做是谁,也不想放过杀掉自己家人的凶手,而去选择怨恨一个根本不能与之为敌的邪教徒。

若不是太过弱小,谁又会...选择逃避呢?

“我也不想逃跑...但是我还是这么做了...我只是临阵脱逃的逃兵,但是...至少我不应该逃避真相才是...我应该...认清自己和事实才行...”

也许,玛拉缇没有死去的丈夫那般勇敢,但是面对自己的内心的勇气,她还是有的。

这是属于胆小鬼的勇敢,在接受现实,接受自己的弱小之后,坦诚地选择了逃避。

“我...不想对不起伯力啊...”

她又隐约地抽泣起来,即便自己再怎么怨恨凶手,自己也做不到什么。

自己想回去,想要亲手抓住那个始作俑者。

现在,马上,恨不得直接将那个人杀死。

但是,楼层上战斗响动,让玛拉缇的脑海只剩下了恐惧。

至少有人能跟自己一起上去的话,说不定,自己也能鼓起最低限度的勇气。

“齐哥...有危险...阿比,要过去...”

就在玛拉缇如此思考时,被抱在马斯手中的阿比,似乎亢奋了起来,

“阿比...?”

玛拉缇注意着她。

明明对方只是个小孩,身上还有伤口,为什么,会如此不顾后果地想要回去?

“喂,小妹妹,你疯了嘛...?”

马斯马上抱紧了阿比,

“那人不是我们可以对付得了的。就算你过去,也只是拖后腿,难道你想害他死吗?”

“不准你这么说齐哥...!!齐哥不会死...阿比一定会救他...!!”

话音刚落,阿比一把咬向了马斯的左手,使其强行松手。

马斯看着手上的牙印,愣没想到自己都已经离开了战场,居然还能以这种形式受到伤害。

“啧...你这孩子...怎不见得平时这么勇敢。”

“阿比不想做胆小鬼...!你们都不敢去,只是在说好听的。阿比不想成为这样的大人...爸爸妈妈也喜欢骗阿比,阿比不想跟他们一样...不想跟你们一样!!”

“别闹了...我们还得离开,这是你的齐哥的命令,快回来。”

“我不...!!”

阿比拒绝,倔强地跑向门口,想要尽快离开这个房间。

玛拉缇只是看着,然而,却见斑比意外拦住了阿比的去路。

“不行的...你不能过去。”

斑比的心意简单易懂,他不想让阿比离开,更不想让她去送死。

身后的马斯很快开始夹击,作为孩童的阿比很快明白,自己恐怕连房间都离开不了。

但她依旧是开动脑筋,借助矮小的优势反从马斯身下窜过,一下跑进了存库的内部。

“别过来——”

她就那样在货架间乱窜,打算推倒货架引起多米诺效应,为自己争取逃出房间的机会。

“喂,咳咳...别乱来了。”

可是,从房间内搜寻物品的镇长正巧回来,阻止了她的行动。

他一把抓住了阿比的兜帽,就像捉住了她的把柄一样,让她顿时不敢轻举妄动。

“别、别拉,这是齐哥买的衣服啊...”

“那就乖乖回去,按理说这个时间好孩子都该睡觉了。”

贫血与发疼的伤口让女孩停下了行动,她不敢再作出大动作,被本来就是病患的镇长拉回了马斯旁边。

“呜呜呜...不要...阿比不要嘛...阿比要回去!!——”

她只能无能为力地被马斯抱回手中,一顿乱叫,然后无能为力地爆哭着。

不知为何,本来还有点期望了玛拉缇重新沮丧起来,乖乖站在了一旁,不再抱有期待。

“那,准备走吧。”

镇长归还后,手中还扶着一个小篮子。

里面放着草叶,这让身为医生的马斯产生了一定好奇,

“请问,这个是...?”

“咳咳...一些贵重药材而已,别问了,可以走了。”

镇长无心解释,马斯也不好追究,开始来到门口,推开半掩的木门。

闹剧看似结束,众人也准备就绪,打算继续向一楼的方向前进。

就在推开大门,还没走出几步时,几人却发现罗格并没有跟上。

他紧皱眉头,似乎在看到镇长手上的东西开始,就变得有些奇怪。

“喂,还没恢复状态嘛...?我不会怀疑了,别闹脾气,快点走吧。”

马斯颓废般催促着,可不知为何,罗格的视线还是停在镇长身上。

“喂,死老头...”

他的气势大变,带着一股愤怒慢慢走来,就好像之前的虚弱状态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一样,

“老实回答我,你手上拿的那个,是不是帕那草...?”

“嗯?怎么了,你又想闹脾气吗?”

“给我老实回答!!”

他怒气冲冲,一把揪住了镇长的衣领,让马斯都开始担忧起来。

“喂,突然发什么疯...?现在是这个时候嘛?”

“关你屁事,这是我家的事!闲人退边去!”

罗格大喊,把被马斯的刨根问底而积累的愤怒全部发泄出来。

马斯也不再多管闲事,跟着玛拉缇站在了一边,确认他们的行动。

“老头,赶紧回答我!”

罗格继续拽着镇长,实在不像是一位面对病患的人该有的态度。

“咳咳...啊,是,这确实是帕那草,然后呢?你想说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有这么多?!你还在买嘛,都已经有这么多了,为什么自己不用!”

“咳...咳...咳咳...”

“这个房间根本不是放草药的地方...是你把草药藏起来的是嘛?维奇爷爷他们都不知道,而你...从一开始就打算病死自己嘛?!”

仿佛是被问到了心痛处,镇长一时居然无法做出回应,反之躲开了罗格的视线。

“我不惜违背自己,不惜做出这些事情来救下你。结果你告诉我,你只是一心寻死?!你是想侮辱我嘛?!”

罗格暴怒,一把将自己的生父推向了墙壁。

随着撞击,篮中的草药也是掉了一地。

“喂,你!——”

“闭嘴,回答我!你到底想做什么...明明不用还要带走它,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给我放手...让我捡起它。”

“没听到我说的话嘛,你先给我回答!!”

“让我捡...我就回答你!!”

固执父子的互相争吵起来,让人尴尬无比。

罗格虽然倔强,但也选择了松手。

看着镇长那卑微的身姿,犹如为了保护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拼命回收着草药。

“这...是我活着的证明...”

在回收完最后一片草叶之后,镇长履行承诺,开口做出了解释。

“为了这个玩意...我花掉了所有陪伴家人的时间...你的母亲,肯定也很恨我吧。所以这是惩罚...我只能像她一样病死...用尽一辈子,就像一开始为了她而获得草药一样,现在,我也只能这么做。所以我不能让这个被烧掉,不能让这个...跟着这里一起被烧掉...”

“死老头...你到现在都还没有搞清楚嘛!”

罗格表情复杂,又一次拉起老父亲的衣领,但这次,并没有弄翻篮子,

“恨你的明明是我,不是老妈啊!她根本没有抱怨过...明明都病成那样了,她也没有怨你一句。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不甘心了嘛...!!就是你这种人让老妈赔上了一生,明明有更好的结局去迎接她,就是你这种迟钝的人,才害了她!!”

“现在说这些都已经迟了...后悔的不只是你...说再多也没用了。”

“至少我没有跟你一样自暴自弃啊...!!为了老妈?带走帕那草?!别笑死我了,与其保护这种东西,跟老妈一起的回忆就不重要嘛?!”

“回忆...?”

“这里是你们生活之地,在我出生前,在我还没长大的时候就一直如此。就算老妈病了,这里也是她的全部,因为她去不了其他地方。难道,这里还比不上帕那草嘛?!”

罗格的言论使人无法接话。

被如此指责的镇长,在下意识中重新环视起这个走道。

陈旧的回忆仿佛从匣子中解放出来,让人重新看到了这个房子的价值。

“卧室的设计,那些挂画,哪个不是老妈帮你想的,哪怕是这个走廊,不也有老妈的回忆吗?!。”

“这个走廊...”

这么看去,这个走廊的墙壁的痕迹,正是罗格小时候用石子在上面画画而留下的。

当初的妻子,似乎还特别卖力地制止了他,同样,也没少一顿打。

还有这墙上的肖像画,也是自己送给妻子的礼物。结果被她嘲笑画技太差,自己不惜几遍翻新重画,直到后来,才终于挂上了这幅姑且能入眼的画像。

这么回想,这个房子的一切,似乎都有她的身影。

每一个角落,似乎都存在着一段温馨的小故事。

“地方没了还可以重新开始,但是自我欺骗,我是不会容许的。”

仿佛,是在拒绝所有人先前的行为,拒绝所有人的自我欺骗。

罗格最终,做出了属于自己的选择。

“我不会自我欺骗,我不想做弱者,我要为了老妈,保护这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