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颠簸了三日,扶灵双脚落地那刻,竟觉得天旋地转,差点栽了下去,好在身边的小婢女反应快,及时搀扶住了她。偏偏这一幕落在了刑元易的眼中。

扶灵尴尬地朝着刑元易点了点头。

急忙收回眼神之际,瞥见搭在他双腿上的毯子似乎动了一下。

这一路,扶灵旁敲侧击地向身边的小婢女打听了太子殿下近日的身体情况,得知刑元易经历八岁的一场意外后,双腿就废了,不能下地走路,一生都要靠着轮椅。

之前在桐国,扶灵是亲眼看见某人,活蹦乱跳在自己的面前溜达,现如今却瘸了,若不是扶灵刚才看见那一幕,差点就信了刑元易的演技。

马车停在了军营的门口,还未进营,便有人出来迎接。

为首的男人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眉眼间有一道狰狞的伤疤,身后跟着是几名副将。扶灵听这些副将都叫他成帅。

刑元易和他寒暄了几句客套话,便一同进入了军营大帐,帐中早已摆满了酒席,坐了片刻,就听见外面窸窸窣窣,很快涌进了一群舞女。

成帅站起来,举起酒杯,对着刑元易说道:“太子殿下,属下敬您一杯,算是为您接风洗尘,边境环境比较简陋,不比临安,我们也都是习武之人,若是唐突了殿下,殿下勿怪。”

刑元易示意身边的婢女将其酒杯斟满,一饮而尽,笑着说道:“成帅见外了,你我之间何必说这么多客套话,将士兄弟们终日守在这边境,辛苦了!”

不得不说,刑元易的说话水平极高,此话一出,大帐内不少参宴的将领都慢慢放下了戒备心。

酒至半酣,成帅开始试探。

“殿下,此次前来,可是为了查临安刺客一事?”

刑元易眼神迷离,憨笑道:“是,父皇下令要本宫来彻查,本想着趁这次机会见一见严振山,这家伙自临安一别和他已经好几年没有见了,对了,这一路看过来怎么都没有看见他?”

成帅叹了一口气,遗憾道:“殿下,您这时候赶到不是很巧,今日早上严将军就出发了。”

“没事,等把这边事情办完了,本宫就去找他。”

成帅趁势追问:“殿下打算在这边逗留几日?”

“说不准,什么时候查到,再核对完户籍,就准备什么时候走,毕竟父皇交代的差事,若是做的不好,我这个当太子的也不好交差,成将军,你说是不是?”

成帅没有接话,跟着附和笑了几句。

营帐内的气氛愈发高涨,数名舞女如绽开的花蕾,向四周散开,漫天花雨中,一个美若天仙的红衣少女,从天而降。美目流盼,一颦一笑,几尽魅惑。

在座的将军无不放下手中酒杯,引颈而望。

少女以右足为轴轻舒长袖,拨弄之间,琵琶变奏声突然加快,只见红衣少女娇躯随之旋转,愈转愈快。

曲罢声止,少女不偏不倚跌落在了刑元易的怀中,身上的衣衫寥寥无几,如一条妖冶的美人蛇缠住了刑元易。

刑元易在众人的人目光中,倒了一杯葡萄酒递到少女面前。

“姑娘舞姿甚妙。这么好的舞若是没有这酒,岂不是少了一番韵味?”

刑元易挑眉间,慷慨大声放歌,“吹龙笛,击鼍鼓;皓齿歌,细腰舞。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劝君终日酩酊醉,酒不到刘伶坟上土。”

舞女看了一眼刑元易,一饮而尽,杯中的酒,媚笑道:“多谢殿下赏酒!”

成帅顺水推舟说道:“殿下,属下见这位舞女与您如此投缘,不如将其收下?”

坐在一侧的扶灵轻咳了一声,这成帅倒是挺会做人的,他倒要看看刑元易是怎么回应?

刑元易瞥了扶灵一眼,随即伸手挑起那名舞女的下巴,称赞道:“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本宫见识过临安的美人,也见识过江南的美人,唯独未欣赏过这塞北边境的异域美人,今日将军可谓是成人之美,本宫又怎会拒绝?”

“哈哈哈!太子殿下是个爽快人,那属下祝殿下这次边境之旅功德圆满,满载而归!”

夜色渐深,众人皆醉。

刑元易更是不省人事。

裴宜理心思细腻,在推刑元易进入帐篷那一刻,叫住了扶灵,让她煎一碗醒酒汤。

扶灵应下来才意识过来,她不是大夫吗?这醒酒汤不应该是刑元易贴身丫鬟干的吗?还是说裴宜理看出自己身份可疑?扶灵有些心虚去了伙房,却不料撞上了一群军正在驱赶一位妇人。

妇人脸色倦怠,疲惫不堪,一头蓬垢黑白交替的头发。

扶灵侧头看向身边和她一样围着看戏的士兵问道:“大哥,为何他们要驱赶这妇人?”

“哎~”只听得此人叹了一口气,“她有个儿子在这参军,前不久病死了,好像这妇人接到他儿子死讯的时候,直接疯了,每天都要到军营要闹上一闹。说要来认领尸首,带他儿子回家。”

“那为何不能成全了她?”

“将军怜悯,让她把她儿子尸首领回去了,可本个月过后,这妇人又来了,口口声声说他儿子没死!这不天天都要来一趟火头营,看看她的儿子在不在!”

扶灵唏嘘了一声,可怜天下父母心。

“那他的相公呢?”

“说到他相公,就更惨了,老汉竟然跑到墓地里去找他儿子,天黑不慎,掉进一个坑里,摔死了!”

“这么说,她们一家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士兵朝着远处跌跌撞撞的身影说道:“喏,她家的小女儿来了。”

扶灵定睛一看,这分明是个孩童,七八岁大。

“每次都是她小女儿带她回家的。”

如士兵所说,小女孩来了之后,妇人的情绪稳定了很多,也不哭不闹,乖乖跟着小女孩回去了。

一场闹剧散场之后,扶灵突然想起还有刑元易醉酒这茬事,赶忙找火头军借了几味食材,熬了一碗醒酒汤。

端过去的时候,刑元易的帐篷火光早已熄灭,扶灵杵在原地,随后转身,将要端起来准备倒掉,宴会上的舞女出现,开口叫停了她。

“大人熬这碗醒酒汤挺辛苦的,倒掉了岂不是可惜!”

扶灵连着掌盘送到了舞女的手上,“那就辛苦姑娘了!”

舞女怔怔望着扶灵离去的声音,随后端着药走进了营帐之内。

回到帐中,扶灵刚解下腰带,帐篷外就闪出一道影子,扶灵警惕抬手握紧发簪,紧接着传来了男人的声音,“殿下有任务,跟我走!”

扶灵缓缓放下手,“什么任务?”

裴宜理没有多解释,转身离开了。

不明不白的,扶灵只得快速整理衣服跟了出去。裴宜理的步伐极快,扶灵一路小跑从灯火通明的军帐跟到阴森恐怖的小树林。

远处白雾迷绕,风吹过响起一阵阵鬼泣声,慢慢走近,才显现出真面目,扶灵又看了看裴宜理手上的铁锹,无语道:“太子殿下,不会是让你我二人大半夜来这墓地里挖坟吧?”

“不需要姑娘动手,但需要帮个小忙。”

说着裴宜理带着扶灵在这墓地里转悠起来。

“什么忙?”

“殿下来之前曾在兵部调阅过军中的花名册,发现半月前,军中有一批士兵突然死亡。”

扶灵似乎明白了刑元易想干什么了,接着问道:“死因是?”

“痒疥疾。”

“你确定?”

裴宜理点头。

疥疾是一种传染性皮肤病,症状以瘙痒为主,由虫子感染引起,这和天气环境以及军营中的卫生有关,讲道理这种疾病很常见,而且一般军医都会在早期对症下药,那这批士兵死亡的人数有多少?”

“十人不到。”

“驻扎在这边的军队少说有几万,疥疾这种病传染性极强,有反复发作的迹象,有人感染也不足为奇。”

裴宜理突然停下了脚步紧盯着面前的石碑,“若是每一个月都有这么一批人因为这个死因上报到兵部呢?”

“那确实值得怀疑了。”

扶灵退到一侧,默默看着裴宜理刨开坟墓。

半柱香过去,坟墓底下埋着的尸体显现出来。

只见裴宜理一把将其扛了上来。

“劳烦姑娘帮忙看一下,他是否死于疥疾。”

扶灵蹲下身,接着火把微弱的光亮,仔细检查起来。

尸体死了大半个月,加上草草埋了,已经腐烂很严重,黏滑的体液更是一重阻碍,按照常理来说,疥疾患者指间、腕、肘窝、腋窝、腹股沟等皱折部位都会针头大小的丘疹、水疱,但在这种情况下,这种检验方式行不通了。

扶灵抬头看了一眼裴宜理腰间的匕首,开口说道:“裴大人,匕首借我用一用。”

裴宜理二话不说,半蹲下来递了过来。

接过匕首,扶灵快速切开了沿着腿部和肘关节出划开腐烂的皮肤,她压低身子观察了一番,才缓缓说道。

“不是死于疥疾。”

裴宜理盯了半天没发现个所以然来,困惑问道:“姑娘怎么得出结论的。”

“看骨头颜色,能死于疥疾之人,必定长年饱受这个病的折磨,反复发作,在膝盖,手腕处也会留下被疥虫侵蚀的痕迹,这些地方的骨头应该都是黑的,而这个士兵却没有。”

裴宜理急忙追问:“那你能看出其他有用的线索吗?比如说这人是怎能死的?”

“我不是仵作,验不出你想知道的东西。”

“好的,今晚多谢姑娘,也希望这件事您能帮我保密,至少目前还不能传出去。”裴宜理再三叮嘱。

扶灵冷冷回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个道理裴大人和太子殿下不会不懂吧?”

裴宜理见扶灵有些许生气,急忙辩解:“灵儿姑娘,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扶灵将匕首递了回去,准备起身走人,转头一瞬间注意到了尸体旁边脱落指甲盖上的红色粉末。

她小心翼翼捡拾起来,观望了半天,用手指蘸取了一小部分,在指腹上研磨。

扶灵不太确定这是不是铜粉,但是从形状和手感上八九不离十,她用手帕将指甲包裹起来,塞到了裴宜理手上。

“这是个好东西,相信太子殿下会喜欢的。”

扶灵言语之间透露着期待,像刑元易皇族子弟,这辈子应该是没有接触过死人的东西吧~若是知道这指甲是从尸体上剥落下来的……她微微咳嗽一声,抑制住内心的小兴奋。

裴宜理没注意到扶灵的小动作,皱着眉一动不动盯着那块手帕。

两人回去的时候天色渐白,

离军营不远处的人家已经升起袅袅炊烟,扶灵愣了了一下,突然想起来昨日见到过的那个妇人以及小女孩,他们离开的时候好像也是这个方向。

“再过半个时辰,他们就要查营了,姑娘早些回去歇着。”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