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历526年10月13日,晚上8点16分,H85公路。

“天气渐冷,虽不见厚重的云层,听不到渺远的呼声,但真难以想象在新亚市内还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黄玖鑫握着方向盘紧盯前方的高速公路出口,苏岚雨向右侧的窗口往外看,立交桥南北走向的公路一侧有着三百米高的智能写字楼,另一边大多是低矮的平房与没有任何烟气与响动的旧工厂,女孩躺在后排的座位上进入梦乡,脸颊上还略带一丝稚气,看起来像刚上初中的学生。

“这并不像是一起未遂的绑架案件,但要说是遗弃事件半途中止,未免也太过牵强。”

“并不是未遂或中止,山药。他们将这个女孩带往废旧的家具工厂,同时一定会对当事人,也就是她的亲属,提出非法要求,不论该要求有无实现,都算是犯罪既遂。”

“暂且不管是未遂还是既遂,韭黄,当务之急是将小姑娘赶紧送回家,万一有人追过来的话,仅凭我们手里的防暴棍和电击手枪很难对付可能持有致命枪械的匪徒。”

“我会注意前后方来车的。说到把小朋友送回去,我都不知道她住在哪里……事先声明,我可没有乱想。”

黄玖鑫从H85公路的出口处离开,巡逻车在C区和D区的交汇处——B5运河大桥的C区一侧停下。后排座位上的女孩揉了揉眼睛,向右从座位上滚下,脑袋磕到车门内侧,疼得大叫起来。

“小姑娘没事吧?姐姐看看有没有受伤啊……”

“人家意识已经很清醒了。小朋友,你知道自己家在哪里吗?”

黄玖鑫将社安证和车钥匙先后拔出,离开驾驶座后关上所有车门。

“呜哇哇哇哇哇……”

女孩的右手扶着额头的一小片区域,黄玖鑫尝试掰开她的右手检查那里的伤势,女孩只是更加捂紧额头,同时哭得更凶了些。

“瞧你把小姑娘吓得……”

苏岚雨将黄玖鑫推开小半步,半蹲下来正对女孩,微笑着抚摸女孩的脑袋,女孩的大哭渐渐转为抽泣,声音逐渐稳定下来。

“有一片乌青块……小姑娘,平时你是怎样回去的呢?”

“我……我平时都是自己坐公交回去的……”

女孩抽抽噎噎地说道,相比于三分钟前,情绪已经稳定了许多。

“一般是坐到什么地方呢?”

“坐到……D区的终……终点站。”

“这就麻烦了啊,山药。D区的交通状况并没有设施完善的C区和地广人稀的E区那么好,下车后最少也得走坑坑洼洼的半公里路,真不知道新亚市搞交通规划的人是怎么想的……”

“用不着你管,玖鑫。我们先前往D区,如果看到熟悉的建筑或道路,让小姑娘提醒我们停车就可以了。”

苏岚雨站起身来,用右手牵起小女孩的左手,左手将戴在右手上的手套放入口袋,随后打开巡逻车的左后门。

“可以啊。有一点,任务期间还是叫我韭黄比较好,月季提醒我要注意言辞的。”

“好吧,总觉得你太严肃了点。”

苏岚雨和仍然有些抽噎的女孩一起坐在后排。黄玖鑫回到车上,将社安证插回巡逻车中间的身份识别区,拿出钥匙点火发动车辆,来到B5运河大桥的D区一侧。

“小姑娘,还记得你们家的模样吗?”

“记……记得,一间两层的小……房子,还有,右边有一座很高……很大的桥。”

“门牌的号码也记得吗?”

“零……八……”

“漂亮!我们的搜索范围限定已经比较精确了,把D0800到D0899号都找一遍……”

“你专心开车,玖……韭黄!”

苏岚雨将前排驾驶位上的后半句发言呛了回去。

“找到自己家的时候,记得提醒前面的哥哥停下来。在你回家锁上门之前,我会陪着你的。”

“好的,叔叔阿……阿姨们真好。”

“不过是责任以内的事,社安员就是维护社会与市民权利的……”

黄玖鑫的眉头微微一皱,巡逻车来到D0899门前的街道上。

“记得找那座很高很大的桥!”

“我都听着呢,山药,那边装着消音护栏的立交桥分支,我已经看到了。”

“小姑娘,这就是你要找的桥吗?”

“不对,之前……老哥带我过来的时候,那座桥上有一片凹下去的,闪闪发亮的地方。”

“这就有点难办了,你的哥哥是什么时候带你过来的?”

“六月,具体哪一天不……不清楚。”

“凹下去的地方……估计就是被交通事故破坏的缺口了,别说是四个月,四天就能修好。”

黄玖鑫沿着街道,从D0899号慢速开到D0884号旁的荒地,女孩对其中所有的住处接连否认,巡逻车停在立交桥分支的另一边。黄玖鑫拨动后视镜,其中一小段消音护栏被红白相间的路障所取代,指示灯的黄光不断闪烁,重复提醒从这条路上驶过的人们。

“闪闪发亮的地方,是这里吗?”

苏岚雨放下车窗,指着立交桥分支上的闪光,女孩停止抽泣,同时不断地点头。

“韭黄,我们到了。小姑娘,需要姐姐陪你回家吗?”

“不用了,多谢阿……多谢姐姐!”

“没事的。”

苏岚雨打开左后方的车门,跟随着一蹦一跳的女孩。黄玖鑫站在车旁,右手扶着巡逻车的警灯,目光注视着在浅黄色路灯光下的两人。

“可以回去收工了,后面的调查就交给正式的社安员前辈们,我们负责的部分完成了,改天出去吃点什么?”

“新开的火锅店,牛肚、牛腩,明白?”

“你对于牛……准确来说是牛肉,还是那么痴情。”

“毕竟一周前才吃过牛肉饭,再好吃的东西一直吃也是会有所厌烦的,对于处事而言也一样哦,在界限以内的事不要畏首畏尾的。”

“不是所有界限以内的事都能做,而是条律要求我们做什么,我们才能做什么。”

“你得早点学会把工作和生活分开来,否则你错过的就太多了。”

苏岚雨把头向右转,倚靠在副驾驶位上进入浅梦。除了偶尔穿行过的电动轿车与城区飞行器,静谧的夜空同样陪伴着回到家庭或是岗位上的人们。

……

“希望借助这次校际运动会,不仅能够看到各校健儿们在场上的英姿,更能与贵校师生增进彼此的友谊。我在此宣布,泛亚夏地区运动会高中区的赛程,正式开始!”

致良知高中的足球场跑道外围升起带有各所高中校徽的旗帜,头顶的曜日驱散阴郁的乌云,渐凉的秋风扫去酷炎的炙烤,除了旗杆的反光让一些学生有点睁不开眼之外,不论是场地、时间还是组织布局,都近乎无可挑剔。

“力量型的项目单论成绩是没什么问题的,另外朱行理高中的那个家伙真的只是高中生吗?”

焦作仁将右手的手心朝向鼻头,向下四十五度贴着发际。经过校内选拔,作为东道主的致良知高中的学生们面对外校学生们准备出击的架势,或是踌躇满志,或是表现平淡,也不乏有所疑惑与轻度怯场的,外校学生的姿态也大致如此。包括杜培哲在内的各校学生会长与副会长坐在仅次于校领导的一排,耐心旁听校长的演讲,并贡献了其中小半数的掌声。大多数人的目光聚集在观众席前的临时舞台上,天语宫高中的学生们将会在那里进行开场秀的表演。

“接下来,有请致良知高中运动员代表兼学生会主席,申齐琦同学,宣读运动员誓词!”

身穿一件灰色衬衫和紧身运动裤的学生会长申齐琦从左旁的位置上起身,站到观众席最中央的位置。焦作仁无心去听广播中的誓词,只是面对着朱行理高中的那人,将左手的拳头攥得更紧了些。

“焦作仁,看着哪个班的女孩子呢?”

“龙哥……龙欣瑶小姐啊,我现在就在看你呢。”

焦作仁松开左手的拳头,同时放下右手,转动脖子将目光朝向龙欣瑶。

“我是问你刚才在看谁。”

“你不认识的人。”

“难道是水岛……”

“什么水岛冰岛的,我在看权勇星那小子,说了你也不认识。”

“库雷族的权勇星?”

“我不太想管他是什么族,在这个地方最好的便利就在于每个人都说汉煌语,不论是你说的那个水岛,还是那个权勇星,多少都能和我们进行简单的交流……除了少数我们也不太懂的名词以外。”

“他是你的什么人?玩伴?还是对手?”

“都有,当年和我在故区抢孩子王位置的人关系能简单吗?”

“想不到你还是个物理上的同龄人佼佼者呢。”

“也就是在同龄人之间里能称霸,碰上谁家的老爸还不得收紧那点可笑的威风。”

“我敢打赌你肯定被其中一个人的老爸打过,包括你的。”

龙欣瑶与焦作仁交谈的同时,武藤大悟已经从队首走向队伍中后方。

“快轮到我们走开幕式了,班长,老焦,快准备好。全体都有!踏步——走!”

龙欣瑶和焦作仁分别站会原来的位置,武藤大悟喊出口令,整个班级的方阵跟随前面班级的方阵移动到观众席前方的正中央。

“立誓为王,拓土开疆,高一四班,即刻启航!”

队伍内震耳欲聋的声音盖过周围的喇叭声,经过观众席后,在足球场中央的指定位置停下,和先前抵达的队伍一样,所有人席地而坐,龙欣瑶来到焦作仁旁边,继续刚才的话题,耳朵里回响的嗡嗡声占据着焦作仁的耳朵。

“班长原来有点意思了啊……”

“别起哄,古鹰业同学。”

“事实就摆在这里。”

“你去找你的朋友玩,或者独处,总之不要做电灯泡。”

龙欣瑶支开古鹰业后,焦作仁把手放到背后,整个人平躺下去,脑袋挨到正在发呆的汪寰宇的膝盖前。

“你头上那道疤真的是意外受伤留下的?那位权勇星同学或许也知道,我不会去告诉其他人的。”

“要问我这个问题,你就不应该说后半句,因为你已经存在一种暗示,即使你不去主动告诉,别人也会在你无意中得到你本不想去说的秘密。”

面对刺眼的阳光,焦作仁眯着双眼,一条白亮的横向缝隙和被分成两半的橙红色幕布,便是他所见的全部。

“不就是不想说吗?用得着这样怼我吗?你这属于典型的报复行为。”

“其一,我真的没必要非得告诉你有关我的事,除非你是被派来监视我的,哪怕事实如此,我更不会告诉你;其二,我也没有特地想怼你或是报复你,违逆秩序的行为必定会付出代价,而扣分也已经算在我头上了……”

“何止是算在你头上?你知不知道整个班级的荣誉都被你拖累了!”

“问题就在这里了,龙欣瑶同学。这是新亚市的班级荣誉体系其中令人诟病的一点,但凡只要有学生违反了其中的纪律,除了让这位学生本身受到惩罚,仅凭这点是没有错的,但班里其他人的荣誉与感动也会因此化为泡影,这时一般的老师和同学们都会针对这位学生进行口诛笔伐,引发争吵甚至是孤立行为,进而导致这位学生再无任何努力改变的希望,最终成为所谓的‘跳桌者’,这是种比较入耳的称呼,在社会的概念下,则常将其称为反集体倾向人群,新亚市的绝大部分无差别袭击事件均有这类人群参与,请你不要在校园内亲手造出一个。”

焦作仁从足球场的绿茵草坪上坐起,左手伸出食指与中指,对准自己脖子上跳动的青筋,右手掌心向上,只伸出食指,两眼的目光顺着右手的食指延伸到龙欣瑶的鼻尖。

“令人诟病?那你去市政厅提建议啊!新亚市不让你做议员简直是巨大的损失了。但是有一说一,这么多字能被你用半分钟时间一口气说出来,听得人云里雾里,要是能像这样扯上五分钟,那你的确有当议员的才能……”

“所以请你不要再烦?我不想再说我和权勇星的更多的事,很多人跟你的风对我有所疏远,虽然我不想将这些全怪到你身上,但你需要给个说法。”

“怎么给你个说法?把我一口吞掉可以不?”

“不用那么急,放点佐料更入味呢……”

“你还真上头了你……”

龙欣瑶伸出双臂将焦作仁坐起的上半身推到地上,焦作仁打个滚后重新爬起来,揉了揉眼睛后,目光也不再有先前的那种锐气。

“总是说我开不得玩笑,你不还是一样?”

“有你这样猎奇的玩笑吗?我没说你本人是玩笑,我指的是……”

“看观众席那边的舞台,开场秀已经准备就绪了。”

焦作仁将右手掌心朝下,指向远处的舞台,舞台后方的大型闭路电视屏幕上出现三名身穿天蓝色校服的成员,两人分别站在屏幕的左右两侧打碟,焦作仁的目光停留在最中间那名女生的身上。

“这个弧度,也太厉害了吧……”

“焦作仁,看哪呢?”

龙欣瑶的问句没有收到任何回答。

“这屏幕真好听……不对,这歌太好看了……”

焦作仁循声把头后转,汪寰宇的嘴角流出一行唾液,焦作仁猛然回正脑袋,继续盯着汪寰宇口中“好听”的屏幕。漫长的电音前奏过后,甜美而具有穿透力的女声从广播中传出。

“I‘ve been painted every fence I know.

Every color bleeds into the same.

……”

“不同于那种让人感到激昂的摇滚,对我而言电音有着难以言表的迷人。”

“好好听歌,人家汪寰宇好歹也是沉浸其中,哪像你还要去主动干扰我……”

焦作仁再次保持缄默。屏幕上的女孩将左手放在头发中部,向后撩起及腰的亚麻色长发,头微微向后仰,在镜头正好对准他的正脸的那一刻,原本微闭着的碧蓝色眼睛完全睁开。舞台下方,身着天蓝色校服的学生与部分穿着班服的学生们开始呐喊,舞台上方除了表情镇定的校领导外,申齐琦与杜培哲也在谈笑风生。

“六大魔王的半数就在舞台上,千万不要以为只有学习厉害就能在我们这里站稳脚跟。”

“那贵校的会长为何端坐在此?莫非……是打算留一个大招?”

“两个月后的艺术节会在天语宫高中举办开幕式或闭幕式,如果是闭幕式的话,学生会方面可能邀请你们看我的萨克斯独奏。”

“听说贵校的会场最多能同时承担六所学校的人数,我也早就想见识一下了。”

“学力竞争某种程度上也是让你们其他方面的实力发挥出来的平台,但有一点请你们必须得记住。”

“很少能直接和你不绕弯子地对话了,说吧。”

“竞争就是为了胜利,胜利就是唯一目的。”

杜培哲皱紧眉头,申齐琦将嘴遮住,两人继续维持着看似平静的交谈。

……

上午9点32分,新亚E区“银幕空间(Пространство экран)”。

“Buongiorno a tutti.除了逆火以外,人应该齐了吧。”

“兄啊,这里算上你也就四个人欸。”

“獾(Badger)确实爱出点风头,稍微理解点,坏小子(Badboy)。”

E区的分基地没有奇怪的大型设备,也没有贴满整面墙壁的屏幕,只有光秃的墙壁、墙对面的投影仪和放有大量书籍的木柜,即使缩小了一半的面积,也丝毫没有任何局促与受限的感觉。

“獾,可以回去坐好了。虽然伏尔加的‘遗产’让我和坏小子逃过被特勤局抓住的命运,但胜利的女神不会总是伴随我们,更重要的是去反思以及改良我们的行动。”

投影屏上出现三张照片,第一张是“银幕”位于A区的总部的建筑图纸,最中间的一张是特勤局执行任务时的一张照片,最后是一张四十六号码头的航拍远景照。

“不提一下宣传片的事吗?部分人在银幕隧道上给我们留言,大都说这些内容太过激。我试着看了一遍,色彩的变换又多又快,还有较多猎奇的图案,眼睛特别累,心理也不一定承受得了。”

“宣传片只是一个形式,或是一个信号,银幕组织已经从西伯利亚和南欧伦曼的发展中地区来到赛博时代的罗马卫城——新亚市。除了当地的社安体系以及两名地下的‘国王‘以外,还需要找出他们背后的势力,能够放在明面上的,大多只是挡箭牌。”

“这个比喻还可以,生在罗马的人,不一定都是罗马公民。但你为何这时候拿我的家乡说事,海盗旗先生?”

“作为同时代欧伦曼地区最强的帝国,你的出身足以让你骄傲,来自撒丁的罗马人。”

“海盗旗”将眼罩扶正,用仅剩的左眼凝视着那对灰绿色的眼睛。“小猎犬”对着“獾”吐了吐舌头,“獾”苦笑着,面对沉默不语的“小猎犬”。

“骄傲也不至于,正如历史上所有的帝国都会从辉煌一路下坡直到灰飞烟灭,罗马终究失去了昔日的光荣,当禁卫军选择违抗正统的皇帝,开始出售继位资格的时候……”

“我们不是来听你讲旧历时期的往事,现在A区的基地实质上已经暴露,而我们很多的记录与设备都在A区,能否妥善处理那些新问题,关系到这个制裁者组织的存亡。”

“物流方面的问题完全交给我处理就可以,虽然是你‘坏小子‘招来的。别忘了我这里有一个携带后门程序的U盘,以及一个正在值班的仿生智能,只要能源充足,它就可以在二十四小时内为我们不间断地进行蚂蚁搬家式的行动。大型设备的话……我会再想办法。”

“一个?上次你带走的不是两个吗?”

“我答应给我的线人一份神秘的礼物,已经承诺的东西可不能随便挪作私用。”

“獾”眨着灰绿色的眼睛,脑海中出现那位初出茅庐的线人的宽肩背影,即使非得找些认可他的理由,要挖出个三四点也不是特别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