慵倦不堪的早晨总是到来,不论夜与梦如何静而漫长。

宿舍楼旁的喇叭里响起《いつも何度でも》的轻盈旋律。焦作仁将被子掀起,上半边身体顺势探出被窝。他并未套上军训用的短袖,而是不断耸肩,双手交叉着向前伸,再慢慢缩回胸前。如此重复十次后,他套上短袖和长裤,赤着脚从床上跳下,端着脸盆里的所有洗漱用具,慢吞吞走入盥洗间。武藤大悟站在另一个水池前面,头已经伸入水池,正在洗头发;汪寰宇暂时占据着独立卫生间;朱金泉似乎是被焦作仁的跳动吵醒,不太情愿地揉了揉眼睛。

“同学,早。”

汪寰宇看了焦作仁一眼,没有从背后的一抱,也没有把手搭到他的肩上。

“怎么不来抱了?”

汪寰宇没有回答他的提问,拿着口杯、牙刷与牙膏,站在盥洗间门口等待。

“说话别太冲别人,焦作仁。”

朱金泉拿着一卷纸走进独立卫生间,拨动里面的移门,直到移门完全把外界隔开。

“我哪里冲了……你们真奇怪……”

焦作仁在心里小声念叨起来。在洗漱完毕后,他将迷彩外套搭在左臂上,检查完手机、身份卡和校园一卡通后,关闭手机,拎起书包,一路跑出宿舍楼。

相比于中午和晚上,食堂在早晨的布置就相对简单许多,一楼的长廊上基本是面包、花卷、馅饼、千层饼、手抓饼,以及各种馅料的包子与馒头,路上随处可见拿着那些食品边吃边谈的学生们。二楼的窗口主要供应面食、馄饨、粥类等不易携带的食物,两层楼的区别不是非常大,一楼有杯装的粥类与豆浆,二楼也有一个窗口专门售卖西式面点,悬挂在柱子上的液晶电视向正在食堂吃饭的学生们不断放送当下的时事新闻、音乐MV以及电影预告片。

“亚美利加联邦著名女歌手梅登娜的全球巡演于八月三十日凌晨在纽约克镇首次开始,在现场观看直播的人数超过百万,这次全球巡演创造了每分钟两千一百万人次的收视历史,仅次于新历519年的MOBA联盟全球总决赛……”

“凯撒列尔、芙兰谢尔、布列廷尼等欧伦曼国家受到持续异常高温的侵袭……”

“这些国外的事与我何关……”

焦作仁啃着手里的千层饼,目光从电视屏幕上快速移开,武藤大悟坐到他的对面,两人分别享用着自己的早餐。

“下面来看最新报道,八月三十一日晚间举行的社安局新闻发布会上,面对记者关于是否出现大量不明身份人员于近期有组织进入新亚市区的提问,社安局发言人表示,已确认在社安局服务器发现多个来历不明的存疑信息,但不能就此断定大量不明身份人员闯入新亚市区与此相关,社安局正在对异常数据与当时的相关记录进行深入调查。针对网上有关质疑CDPOS与社安局信息安全性的言论,社安局发言人也在新闻发布会上提醒市民,未经社安局官方网站证实的消息均为不实消息,市民们务必保持理性,谨慎对待,不造谣,不信谣,不传谣,违者将依据《新亚社会安全管理条例》进行相应处罚……”

焦作仁一只手抓起千层饼,另一只手拿着豆浆往嘴里灌,武藤大悟坐在他的正对面,手里拿着两杯黑米粥,其中一根插上吸管,已经喝了大半。

“唉,为什么你们有人觉得我说话太冲呢?”

焦作仁刚说完就把千层饼就着豆浆一股脑咽下去。

“其实啊,有一说一,你说话的语调有点高,声音响亮是好的,不过你总是瞪着别人,可能是有人被无意中吓到了。当然你这个大概是习惯了,我不认为你爱惹事,但和陌生人说话的时候还是记得注意一些语音语调,另外不要总是皱着眉头,像现在这样,其实就挺好的。”

武藤大悟把插上吸管的黑米粥放下,稍稍说了几句话。

“不愧是大悟,总是能让人大悟。”

焦作仁把手上的豆浆放下,从旁边的座椅上拿起迷彩外套披到身上。

“过奖过奖。”

武藤大悟摇了摇头,嘴角上扬,嘴里的黑米粥让他的脸看上去鼓鼓的。

“两位早上好啊。”

“龙哥早。”

少女投以问候,得到几乎异口同声的回报。

“你们……连大悟都这样,胆子肥了……”

龙欣瑶一个箭步走上去,把自己的双手撑在焦作仁和武藤大悟所坐的桌子中间。

“龙哥摇了我们罢……”

“就是,龙哥饶……”

“就——不!”

龙欣瑶嘟着嘴,返回到长廊入口买了些面包和牛奶,气鼓鼓地从食堂跑开。

“略略略……”

龙欣瑶旁边的女生向两人做了个鬼脸。

“我……”

平静的早餐时间貌似就这样被搅了。

“生气就不必了,这种平凡而吵闹的日常,以后还会有很多。”

桌上的两人继续享用着早餐与清晨的霞光。

“五个肉包,共计六新亚币,支付成功。”

远处一卡通收银机的声音淹没在逐渐嘈杂的人声中,而电视上播放的内容,也早已从时事新闻转为音乐MV。

“最渺小的我,有大大的梦,

时间向前走一定只有路口没有尽头……”

……

“调整军姿!”

“抱腹准备!”

“踏步——走!”

日常能持续多久尚且未知,军训的节点却是观之可期,汗水被高温与热风蒸干,军服与袜子黏在皮肤上,喉咙发干,双腿也有点软,所有人的感觉都或多或少地有些不舒服,

“现在大家原地休息两分钟,喝水或是上厕所的人小声过去。刚才所有人的表现都很好!三班比我们少个一,五班要叫我们大哥,拿出这样的精气神,教别的班怎么做人!”

“教官,我们班就有叫做‘教做人’的……”

尽管有些拗口,龙欣瑶还是和教官说了些话。

“能让我看看你们那位‘教做人’同学吗?”

“龙哥,你……”

龙欣瑶指了指焦作仁所站的位置,还没等焦作仁开口,教官就走到他的身边。

“小伙子名字可以啊。”

“教官好。”

焦作仁机械地回答道,教官拍了拍他的小腿肚,发出几声闷响,又捏了下他的肩膀,刚好捏到硬邦邦的肉疙瘩。

“发育不错,是国家二级以上运动员吗?”

“不是,我体育很一般的,不是很懂运动技巧。”

“多锻炼,这种肌肉是很讨女孩子们喜欢的。还有,等会我们练跑步的时候,你和武藤同学带一下男生的队伍,昨天和今天上午一直是他帮忙带队,所以他也相对更累,配合我管好你们班男生,能做到吗?”

“问题不大。”

“大点声!”

“没——问——题!”

教官拍拍焦作仁的肩膀,两分钟的时间转瞬即逝,男生和女生各分出一列,焦作仁站在男生队伍的最前面,武藤大悟转移到队伍最后端维持纪律,跑步队形的训练由此开始。

“一!一!一二一!”

从一班到十五班的学生跑步队伍首尾相连,女生在最内侧跑道,男生在距离女生三条跑道宽度的外侧,哨声吹响后,所有新生开始慢跑,待哨声再次响起,所有新生往前三步后停下。跑跑停停的训练持续了一下午,高一四班的队伍前前后后经过观众席五次,焦作仁的嗓子干得冒烟,其他学生也已精疲力竭,纷纷蹲坐或是躺到地上。

“哈啊——”

半瓶矿泉水被焦作仁一饮而尽,龙欣瑶坐在观众席的一角,翻看着有关军事理论考试的复习题册。

“焦作仁复习到哪啦?”

“复习?什么复习?”

“军事理论考试啊,九月八号开考,明天,四号还有六号上午都是听军事讲座,你没细看学校的安排吗?”

龙欣瑶把复习题册翻到近代军事的部分。

“这个啊,不是开卷吗?到时候再看呗。”

“我听说每年这种考试都有人没过的……”

“你别吓我哦,再说了,不过又怎么样?”

“会影响到评优和毕业的!”

“害……原来龙哥也会怕这种考试。”

“你这家伙……无知者无畏!”

“随你怎么说呗。”

焦作仁先是摆手,然后把矿泉水夹在手臂与腰间的位置,擦了擦自己刚坐过的位子,拿起放有复习题册和迷彩外套的书包,与龙欣瑶告别。

“学期还没正式开始就摊上这么多麻烦事……”

焦作仁一个人嚷嚷着,从正门走进食堂,站在队伍的最后,慢慢靠近长廊。

只有焦作仁自己最清楚他真正需要的生活,相较于曾经的“狂放”与“自由”,他现在更渴望的,是发自内心的平静与欢喜。

……

“韭黄,能收到吗?韭黄?”

“收到,请说。”

“社安局接到一起市民报案,一辆浅灰色绝品M5失窃,车牌NA096562,最后出现地点:黛伦小区北门。立即追踪失窃车辆!”

“收到,正在追踪目标。”

“韭黄”鸣响车内的警笛,掉头变道,快速通过过多个路口,再开到较为空旷的立交公路,以尽可能快的速度驶往黛伦小区,红与蓝双色交织的光束照亮街道与沿途大楼间的窄巷。

无数车辆从巡逻车旁边开过,包括一些泛着银色光芒的轿跑车。

“正在前往事发地点……等等,在我这里发现鲁莽驾驶行为,请求调取H85公路周围监控。”

“韭黄”发现一辆轿跑在他一侧的车道逆行驶过,不断变换车道,连续剐蹭路上多辆正常行驶的车辆,车主们纷纷按响喇叭。

“危险驾驶车辆的号牌为NA096562,发现失窃车辆!”

“收到,我在追踪目标,请求增援!”

“山药、青椒、月季,立即前往韭黄所在区域,支援韭黄,拦截目标!”

“收到!”

“目标即将驶离H85公路,在他可能去往的地方进行拦截。”

三辆社安局追缉车鸣响警笛,火速赶往H85公路出口附近的几个区域。

“目标正驶往N141街道。”

“目标左转驶入N286街道。”

“目标向右驶入N009街道,中途撞倒一名行人,依然没有停下来。”

浅灰色的轿跑一路左突右冲,前保险杠与引擎盖上多出好几个凹洞,奶茶的液滴洒到左侧叶子板与左车门,几颗珍珠掉落在路边和排水渠盖上。

“N009街道有人受伤,能派出更多的社安员吗?”

“可以,伤者情况如何?”

“韭黄”打开车门,走到被撞到的行人旁边,行人已经把头抬起,但腿部除了痛感以外再无其他知觉,行人在原地挣扎了两下,趴坐在原地,额头不断冒冷汗。

“伤者意识清醒,但难以站立,推测是腿部受伤。”

“好的,已经派出更多的社安员。”

“非常感谢,莲藕。”

“这在我的职责范围之内。”

轿跑早已驶出“韭黄”的视线,从一条小巷驶出,又接连拐过两个弯,驶向两间废弃仓库之间的小巷。坐在驾驶室里的人用右手调了一下后视镜,没有任何可疑的光照出现。

“找到这家伙了!”

一辆社安局追缉车鸣起警笛,打亮远光灯,径直冲向轿跑所在的小巷。

“青椒,谨慎行事,不要伤到自己!”

“伤不了,我赌他就是个窃贼!”

轿跑起初迎着追缉车的方向驶过去,追缉车丝毫没有停下或是变道的打算,“青椒”狠踩一脚油门,迎面而来的两辆车越来越快。

“青椒”把方向对准来车,感觉方向盘比以往湿滑许多,手总有些握不住,油门似乎也出现失灵的情况,很难用脚把它踩到底。

牙齿咬破唇皮,腥味弥漫空气;心跳砰砰加速,青筋根根突起。

谁会先踩下刹车?

谁想先做怕死鬼?

亦或是无畏到底?

没有一死一活,只有同生同死。

或许不必继续纠结各种猜测了。

两车之间的距离贴近到无比危险的境地,即使两人同时猛踩刹车,也难以避免一场剧烈的撞击。

“嘭——”

先是板材和薄墙壁裂开的声音,紧接着是碎玻璃洒落的“哗啦”声,轿跑上的人把车门一脚踹开,脱下被扎了几个小洞的外套,沿着土路逃蹿出去。

“青椒”把车刹住,倒车前往轿跑停下来的位置。轿跑的方向盘已经向左打死,没来得及回正,地上留着一道长而弯曲的刹车痕,从小巷中间一直延伸到废弃仓库的出口。

“呼……可以……派拖车……呼……把车辆……带回……呼……。”

青椒的身体趴在方向盘上,双手无力,大口喘息。似乎是刚赢下一轮对局,一轮没有旁人作证的,只有他和窃贼参与的对局。

“收到。月季、山药,继续追踪目标人员,不要放过任何站在秩序对立面的家伙!”

“收到!任务继续!”

……

“真让人震惊,像他这种家伙可能就在新亚市,还过着与普通人没啥区别的日子。”

“死而复生的奇迹绝对不可能存在,除非——找不到确定的证据证明他百分之百是死了。”

“服务器上已经查无此人,但还有最后一种可能,也许是隐居。”

“咱可不拦着你去做世外高人,你忘了咱这么多弟兄是怎么进来的?”

“管他在不在呢,过于放肆的人注定要迎来让他愧悔的未来。”

“我们何必纠结他这种小喽啰的死活,接下来的一票才是关键,好吗?”

“吵死了!一群乌合之众!让不让我好好睡觉了!”

“董……董姐好,我们都懂了。”

七嘴八舌的声音趋于一统,一名穿着紫色晚礼服的高挑女性从红色真皮沙发上起身,将细瘦的双脚先后伸入白色的高跟鞋内,晚礼服的裙摆拖到地面上,超过八厘米的鞋跟与台阶碰撞,时不时敲出“嗒嗒”的声响。她口中的“乌合之众”则在她身边前呼后拥,耐心地陪她一步一停,再踏上一步,送着她离开,她仿佛是这里的女王。

“我们的确会再干一票,但在此之前,我会尽量扫清遗留的问题。由于利益存在关联部分,我们会与‘Dash Mate’联手,他们会帮我们进攻社安局服务器,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在混乱中获取机会,完成我们尚未了结的事。刚刚也有人说到了遗留的问题之一,能请你再组织一下语言吗?”

“这是老大需要着重考虑的事情,那个人很可能是社安局早就埋伏下来的卧底干员,在‘独眼龙’被捕以后就一直下落不明,前段时间被社安局从死亡改为失踪状态,这实在是过于可疑了。”

“我本就怀疑这个问题,你们要做的,不是去调查他,而是从他最亲的社会关系着手……对啊,他和我说过,他有个阿妹,但我其实并不想动她。”

“如果他故技重施,再次揭发我们呢?”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也尝尝,作为至亲要细品的滋味。”

她坐到豪华轿车的后座上,斜倚在一侧的车窗旁,望着天上皎白的一弯月,沉浸在静谧的黑夜中。

不论是她,亦或是在校的新生们、还是走在回家或轮岗路上的社安员们,他们抬起头时,看到相同的一弯月,他们低下头时,也在同一片夜空下,夜与月面对所有人们,所能给予之物,还是一如既往的公平。

“你还能隐藏多久呢……克仁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