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到了!”

三人先后冲入祭祀场中心,纷纷停在了那仪式高台之下。

此仪式台有逾五米高,以长满青苔的长板石条为台阶,共铺了十层,每层台阶上都刻有古老的文字。高台上青铜炉永恒燃烧,火光映亮了它体表的铭文。热气从火炉内飘散出来,便成了天空中的迷雾。

这会正好起风,祭祀场四周的青铜柱上便传来随风起舞的铃声,它与宗庙屋檐的钟响和鸣在一起,犹如编钟雅乐,恍惚中让人以为自己成了宫廷内的座上宾。

三人倒在台阶上喘好气,终于恢复了些许体力,拔腿就要往宗庙那去。他们绕过高台下垂挂的定魂幡,眼前天子宗庙大气而肃穆,触手可及——可冒险的终点总有最难的考验,他们也不例外。

一发子弹突然射穿了姬无双背部,令他踉跄着摔倒在地。白沂青大脑一热,还未做出反应就被薇扑倒在地,两人一起滚到祭祀台阶后——姬无双这会也一个飞扑滚进来,倒地便爆出大片鲜血。他的左肩胛骨已被射穿,这会根本抬不起惯用的左手,只能靠右手持枪。

尽管浑身血污,姬无双脸色却依旧如常。他看白沂青一脸憋屈的样子,不由扯了扯嘴角,左手用最后的力气把枪递到白沂青面前。

“打准点。”

姬无双轻声嘱咐一句,起身便靠在掩体后去观察来袭的敌人。那群游商如疯狗般咬得太紧,已经难得让他感到厌烦。但看着那些人靠近,逼向毫无退路的自己一行人时,姬无双心底却又平静下来。

他稍微转头看向白沂青,对方正聚精会神去瞄准来袭的人,就等自己一声令下,虽然持枪的姿势还有些别扭,却也基本正确。

“开枪的话,你会打死他们。”姬无双看着看着,忽然开口,“那些是人,虽然现在变成游魂,也是活生生的人。死得太多,他们很有可能掉进沉淀层再也醒不来......”

“啊?”白沂青给姬无双这话说得迷糊起来,诧异地看向对方,“可他们想要我们命,还开枪射你,自卫总可以吧?”

再说你杀人比我利落,怎么这会又圣父了呢?白沂青在心里嘀咕着,却也没敢把这话说出口。

姬无双盯上他的眼,目光幽深,仿佛一眼看穿了白沂青的灵魂,却不知在想些什么。白沂青给这人看得好不自主,下意识便移开了眼。而随后的,姬无双也转回头去,把枪口对准那些逐步靠近的游商。

“哼,说得不错。”

白沂青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看向薇,对方这会正搓着双手缩在旁边,见到白沂青看自己还有些无辜地瞪大了双眼。

“怎么了吗?”

白沂青默然搓了把猫头,心满意足地回过头去。

薇没有武器,看样子也不打算上去玩命,姬无双则受了伤......

他想着想着,握着枪的手指不由更紧了些。那些游商愈发靠近,行动也更小心谨慎起来,开始依靠路旁树林遮蔽身体,逐步往祭祀场赶来。

白沂青暗骂这些游魂狡猾而人性化,突然恍然大悟——他望向姬无双还沾着血的侧脸,意识到了这人刚刚对自己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无非就是想告诉自己,即便那些人是游魂,却也同时是个人,自己在心图世界里杀人也是实质上的收割人命......姬无双这是要自己做好心理准备,要有开枪的觉悟啊!

这个人......意外地很温柔。

心里虽不免这么想,白沂青却不敢直接说出口,只是无声一笑便重新专注架枪。

此时那些游商已经到了祭祀场边上,依靠掩体把枪口对向这边、却不敢抬头来瞄。双方出现了诡异的对峙状态,谁也不敢轻易冒头,更不敢随便开枪。

姬无双嘲讽地瞄着那些人,顿时有些恼怒,如果不是自己失误受伤,这会他们就已经在被漂流风暴吹拂了。

而白沂青则紧张得满手是汗,只敢小心变化位置去瞄那些方位,却找不到人可以开枪。这气氛对他来说有些奇怪过度,他丝毫不怀疑再这样紧张下去自己就要脱水而死了。

大概对方的心理也是跟他们差不多的憋屈——在忍了好一会后,对面终于撑不下去,先行开枪压制。

几个游商配合默契地交替开枪压制,掩护队友快速穿过掩体。姬无双顶着枪火射出几发子弹,却也没能成功击中——他并非右利手,在左手受伤的情况下准头大大下降,而这直接导致那些游商得以成功缩近距离。

虽然白沂青也在旁边找准机会开枪,可他从未摸过真枪,贸然开枪还被后坐力惊了一跳,以至于枪法实在感人至深。眼看游商们朝自己调转枪口,他慌慌张张打出几发子弹便低下头去,换到台阶另一边想继续射击,却没想到一个游商猛然从旁边飞扑过来,把他压制在了地上。

那游商体型快比白沂青大上一倍,直接将白沂青连手带枪压在胸口,令他想抬枪口都做不到。白沂青奋力挣扎,脸上便实实在在挨了对方反手一枪托,脑子顿时迟钝下来。姬无双此刻转头过来,本想开枪却被其他靠近的游商开枪压制,不得不缩到台阶侧面。

“小V!”

他没法靠近,只能喊薇去救。小猫女点点头变回猫咪形态,依靠体型优势穿过弹雨,纵身一跃在空中变身把那游商从白沂青身上扑开。她刚落地便双爪乱抓,直接在游商双臂上留下无数血痕,随后又想变回猫咪离开——可她刚变成猫,尾巴就被那游商抓住,狠狠摔向台阶!

白沂青晕乎乎地看到这幕,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下意识扑向那头接住薇,而自己也被流弹射中肩头,倒在地上。而姬无双这会正拖着伤腿爬上台阶,居高临下射杀了两个游商,他看白沂青与薇都陷入困境,也不顾剩下游商,开枪先射倒下两人面前那个高大游商。

两处枪声同时响起,那游商腹部中枪,而姬无双右手臂上也爆开一蓬血花!

手臂骤然中枪,姬无双从台阶上滚落。但他却在最后一刻伸手撑地抬头,朝袭来的游商投出匕首!这会三个游商正匆匆赶来补刀,当然没能防住这一偷袭,其中一位游商颈部中刀,直接化为一蓬碎砂。

中刀者旁边正是大汉与胖游商,见同伴身死,两人怒极朝着姬无双自由开火。但姬无双却先一步滚到麒麟像后,只在地上留下狼狈血痕。他到底是受了伤,速度已不如先前灵敏,尽管刚刚避免了死亡,身上却还是中了几枪。这会他靠在那麒麟像后,身上满是血污,连扎好的马尾也已散开,沾了鲜血斑斑,在黑白分明的发丝间晕开绯红。

但即便如此姬无双还是没有放弃抵抗,他忍住痛,手上紧握刚刚翻滚过来时捡到的手枪,留神静听侧面的声音——他不敢冒头,这会只能靠声音来判断敌人与白沂青两人的情况。

而在麒麟像另一头,白沂青跟薇已经互相搀扶着往后逃去。而那腹部中枪的游商还未化为白砂,此刻正杀红了眼,追着两人不放。他手握两把步枪,凶狠地压制着两人所在方位,把他们逼向没有掩体的祭祀场中心——白沂青与薇紧缩在祭祀台下,作为掩体的石阶已被打碎大部分,这会他们就快无路可逃。

白沂青心脏如乱鼓,他回忆起自己在地震废墟下濒临死亡的体验,身体不禁因恐惧而颤抖起来。

这会那游商步步逼近,表情愈发狰狞,带着枪火逐渐越过两人头顶,白沂青与他对上视线,还未做出反应腿便先软了,他暗叫不好,眼睁睁看着对方把枪口对准自己——薇在旁边猫腰扑起,一把撞倒了游商,压在他身上粉拳乱锤。游商下意识反抗,可薇却下手狠辣,直接用爪子刺在他腹部枪伤上,像刀一样划大伤口。

而那两把枪,正好掉在白沂青眼前。

白沂青先是一愣,马上就反应过来,拾取枪支便上前支援。这会对方被薇压制着,只能用拳头去击打她。薇一边不停攻击他伤口,一边野性十足地骂了起来:“居然敢打猫?我揍死你,你这虐猫急先锋,混球,傻大个......”

那游商满嘴是血,想还嘴却口齿不清,只能奋力挣扎。白沂青这会已经来援,上前便是一枪托敲在他头上,居然也没把他敲晕。看着游商投来吃人般的眼神,白沂青不由双手一抖,对着他抬起了枪。可下一刻,那游商就彻底虚脱,只倒在地上无力地喘息。薇压着他,拿眼去看白沂青。

白沂青举枪对准那伤痕累累、浑身是血的游商,想要扣下扳机,却又说不出为什么地没了力气。他看着那失去战力的对方,不停在心底对自己提醒那是个敌人的事实,却也无论如何也无法开枪。

他恨恨看着游商,薇则疲惫地看着他,游商满脸是血地倒在地上,嘴里含糊地呻吟着。白沂青咬紧牙,屡次把准星瞄准那游商脑门,却又失力垂下。

“小白......”

薇小声开口,却被枪声打断,两人回头望向交战处,瞬间反应过来姬无双还在苦战。白沂青眼神一凛,放过游商往姬无双方向跑去,而薇也连忙跟上。

两人绕回台阶侧面,就看到胖游商与大汉在对着麒麟像后的姬无双开枪——

白沂青果断抬枪射击,把那两人的攻势吓阻回去。但他却忘记自己肩头伤势,开了两枪就因脱力而失手掉了枪。薇急忙接住那枪,再抬头便看到大汉已经朝着自己举起枪口!

她表情一滞,放慢的视野看着对方缓缓扣下扳机......

姬无双跟白沂青同时脸色大变,但再想做出什么已来不及。大汉已然扣动扳机,枪口亦迸发火焰,将那枚子弹射出膛外——

就在这瞬间,迷雾索绕的天空突然大亮,一道巨雷劈开混沌,将那发子弹及两个游商同时笼罩在内。刹那间夜空被光明撕碎,苍穹恢复明媚,在万里蔚蓝间,仅众人头顶一团雷云缭绕。

大汉与胖游商缓缓倒下,而雷云里的麒麟亦随之出现在众人面前。它面相如龙,双角英武,这会高傲地昂着头,肌肉贲张的身上缠绕雷电,有股不怒自威的气质。在现身后,便从空中优雅跃下,踏在宗庙前的麒麟像上。

姬无双依在麒麟像边看着它,不知为何从它身上感受到了种熟悉的气息。

麒麟默默注视了一会宗庙大门,才缓缓低头打量姬无双,它眼眸是澄亮的金色,蕴含无数岁月积累的睿智。

片刻后,麒麟一脚踏碎脚下塑像,而宗庙大门应声而开。

“姬氏后人,进祖地吧。”

它口吐人言,显然是对姬无双所说。随后也不管对方反应,自己先缓缓步上台阶,朝着那座宗庙而入。

姬无双看了看它的背影,又回头去看白沂青与薇。此时的薇劫后余生,又被麒麟的霸气吓住,这会正两眼冒泪,急匆匆跑过来扑入姬无双怀里。受伤的姬无双被她这下差点扑倒,却没有生气,只耐着性子轻声去哄这受惊的小猫。

白沂青跟在她身后捂着肩走来,看看麒麟背影,又看看两人,已有些不知该作何表情。见姬无双看向自己,他扯了扯嘴角,干笑道:“听说民间传说里,姬氏是麒麟正脉,麒麟是姬氏祖神......你还挺会开挂。”

姬无双正用伤着的右手虚抚着薇后背,听到白沂青这么说,他倒没什么反应,只开口道:“你......你做得很好。”

“我?”白沂青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我差点害死了薇,我......”

“不。”

“不!”

薇跟姬无双同时开口,随后又都愣住。姬无双先回过神来,他看看薇,又看看白沂青,以往日淡定的表情开口道:“你已做得很好了,别妄自菲薄......走吧。”

姬无双说着回过头去,看向那大门洞开的周天子宗庙——

宗庙内亮着多盏长明灯火,明橘色光映出白夜,显露无数供奉于高台上的青铜碑柱灵位;而其堂间布置各式青铜鼎器,浮雕铭文、华贵至臻;更有编钟特磐、柷敔古琴等乐器沉寂地留在柱旁,放眼望去,均是国之重宝,琅琊满目。

彼时姬无双终于意识到,麒麟为什么会一路引导自己。

六座青铜钟铃在此时无风响起,引起宗庙内乐器放声共鸣,奏起尝禘之乐;今时天子已然长逝,而今它们以至为盛大的声势恭迎,只为一猫,一归家后人,一为社稷奔走者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