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遥不可及,无数冷幽光点恍若银河,隐没于迷雾之中。大地一望无际,无尽青铜巨柱仿佛通天,直刺入宇宙繁星。

风若有若无地吹拂着,那些青铜柱上的白幡便随之飘荡,传来隐约声响。

白沂青走在青铜柱下,眼前已没了薇的身影。他徘徊在这亿万青铜柱中,天大地大,孑然独立,犹如沧海一粟,连心绪都快迷失在这里。

不知何时他鼻尖嗅得气息,那香气霸道逼人,浓郁过度,快像凝结于肺里。白沂青难受地停下脚步,眼前一花,却是变了个模样。

天地间只剩他面前一隅竹林,小桥流水就隐没其中,桥边旁边立有石碑,以某种古老文字书写了该地之名。白沂青怔怔地走入竹林,猛然惊觉石碑旁站了个白衣女性。那女性年纪正当花开盛时,身材丰腴,酥胸半露,双腿亦只半隐于素色罗裙,白若凝脂,更比月色动人。她面容上了妆,华贵而不失狐媚艳丽,双眼似笑非笑,流露风情万千,直叫勾人心魄,樱唇一弯便倾国倾城。

那女性站在石碑旁,正吃吃发笑,又以纤纤素手朝白沂青这边招呼。他注视对方一会,便恍惚地靠了过去。此时他耳边已隐约传来人声,沸沸扬扬犹如市集,但白沂青已然无暇他顾,只知朝白衣女性靠近。越是靠近,他的大脑便越迷糊,满腔痛楚委屈,只想扑入对方胸怀之中祈得安慰。

可越是接近,那女性的面容就越模糊;她的脸越模糊,白沂青便越想接近。不说一亲芳泽,他也真好奇拥有这气质的女性会是谁,会是怎样的一张脸。她该有多美,才会让自己觉得挖了心肝给她也值得......

“呸!哪里来的骚狐狸!”

先是一声娇喝打破旖旎,随后便是扯上脸颊的无情铁指。白沂青疼得整个人被往后拉了几步,才发现是薇找到了自己。

待他再往那女人方向看,哪里有女人?哪里又有竹林?

此时他们已莫名来到一个古代集市中,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只见商人当街叫卖,摆摊的生火作食,旁边更有生番乡民正起劲卖艺,引得众人叫好。再看路旁建筑,均是四四方方的类穿斗式构架,拥有极度统一的建筑风格。它们俱以黄土夯筑实墙、再抹上白灰美观;用瓦铺就的屋檐下,隐约可窥得栌头间的横楣;这些建筑不高,却建得密集,毗邻相依,接连蔓延,一路朝向大路远方的宫城。这地上以夯实烧却过的黄土铺道,被踏得平稳,宽度更严格统一,还于路旁挖有疏水孔洞,密布于足下;其路间各处更建有斗坝窄桥,围出这一市坊间,此时桥底伸出陶制管道,正搁那排着水。

赶集的路人们悠然,却也不让白沂青这么傻愣着挡路,说不得就要挤开这碍事者。白沂青给一通乱挤,到了路边半露天的饭馆旁。他顺眼望去,这饭馆门挂布幔揽客,上面的字却完全看不懂。而里头分为前堂内室,前堂仅有矮桌席坐,并不隔开,食客并肩挨着做,正以面糊就菜吃;内室用屏风遮挡,隐约可见文者打扮的人在里头欢笑,那高桌长椅与电视剧里相似,更摆有瓮实古朴的酒盅;最近的一桌似在吃着酱肘子,大口大口就着酒,生活质量眼看不低。

“这,这是哪?”

白沂青傻了眼,转头就去看薇。对方耸耸肩,一脸的无辜与不解。

“看来是心图世界的扭曲点,我们沉入了一些古老之人的回忆中,看到地球的过往。”

“我们在意念世界里穿越了?我真不知道该不该说酷。”

白沂青叹了口气,再看眼前只觉得有些哭笑不得。作为一个杂书看得多的人,他不是没想过穿越,却从来没想过在心的世界里见到古代景象。而且周围人说话都是带着口音的方言,他根本听不明白在说什么。这下人生地不熟,姬无双也不见了,自己又该怎么办?

“那我也不知道啊!”

眼看白沂青苦恼地望向自己,薇连忙摆手。“我只是只萌萌暹罗猫,别看我,我连朝代顺序都背不上来。”

薇是指望不上了,白沂青望向旁边的商贩。这会也有些人不时拿眼神瞟,显然是因为他俩衣物怪异。白沂青还好,薇的清凉装束恐怕有大问题,那些人先是看着议论,随后就开始指指点点。偏偏小猫女自己还没感觉有啥,对人们的围观还反倒骄傲起来。她左摆摆手,右笑一笑,权当大家是来看自己漂亮的。

可薇不在意,白沂青却不然。顶着那么多人的目光,他作为个现代人就只觉头大,却也没办法。他虽尝试性地想跟旁边的商贩搭话,可两人一阵叽里呱啦,谁也没听懂谁。

“啊这!”白沂青跟那中年商贩大眼瞪小眼,旋即指着脚下大声发问:“这里是那里啊!”

那商贩淳朴的脸上满是疑惑,最终也试探性地比了比脚下:

“互撕索终,腾四嘬哈!”

两个人再次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才同时叹了口气。

“完蛋。”

“互洞。”

这头两人说不通,那头薇则跟几个妇人拉拉扯扯起来。那数人拽着她的短夹克,又把手中布料虚盖在她身上。薇本就怕热,何况身上衣物还都湿着呢,怎么可能允许她们好心给自己加衣,当场就挣扎起来。

这一挣扎二挣扎,那条毛绒绒的尾巴就被人发现了。妇人们惊叫散去,衣服也掉到了地上。混乱中不知是谁喊了句什么,周边商贩当场慌作一团。在这片乱七八糟里,白沂青抬眼就看到远处有兵卒在朝这边赶。他见那青铜戈矛磨得锐利,大兵更是凶神恶煞,搞不好已杀过人祭过器,只得吓得拉起薇就跑。

好好的官路顿时踩踏出黄沙尘土,漫天弥散,四下更是人仰马翻,一塌糊涂。白沂青跑得完全找不见路,哪里少人便往哪逃。逃着逃着,

周围是静了不少,可空气却似乎温热起来——白沂青抬头一看!好家伙,自己正跑王都正门来了!

白沂青没来得及去打量王宫辉煌、更不敢随意触碰其洪亮气势,就见一队披甲禁卫从侧面宫门冲出,直直冲着自己这边来。那带头武士甚至驾驭两驹战车,跪坐其上,气势汹汹便发动冲锋!

那武士身披荆甲,一手拽绳,空出一手持握战锤,双目瞪如铜铃,骇人至极。跪坐于车舆之中,他不过与前面两匹高头大马齐平,可杀意却似巨人可怖,犹如高山崩裂,巨浪袭来!

白沂青顿时被那煞气吓得腿软,连扭头跑路都迟钝起来,正听着脑后狂风袭近,他也没来得及躲闪——还是薇直接将他按趴在地上,才堪堪避开那武士一锤。

“我的头呢?我的头还在吗!”

白沂青慌得直问,换来薇没好气的一敲。他定下神来再抬头看,那武士已奔出去快二十米,这会正操控战车转弯呢。

看着那不太灵活的战车,白沂青突然意识到了这里的时代。

“用战车,跪坐车舆,这里是先秦。可能是商也可能是周,那他们说的就是雅言了啊。”

“你这会倒是知道在哪了?咋刚刚在街上什么都不懂呢?”

“我又不是考古学家也不是这专业的,你让我看古董我当然不懂!我只是看杂书的啊!冷知识我懂!”

“你啊你!”

薇没好气地又想去敲白沂青,但赶来的卫队已包围二人,用猛然递来的刀锋迫使薇不得不放下手去——她倒是可以变成猫逃跑,但那肯定害惨白沂青。

先前的战车也转回过来,那武士已放下先前杀意,这会饶有兴趣地盯着二人看。他车轮轴上还铸着钉刺,显是这时代的步兵噩梦。

“这咋办。”

“哼,找个机会跑路。”

“你不是说这里是心灵的世界,心与心交流没有障碍吗?”

“可死人怎么跟你交流!这世上又没有鬼,这一切都只是残留在人类回忆中的幻想罢了!”

两人正咬耳朵呢,武士已然靠近,正要下车。白沂青瑟瑟发抖望去,就看到武士车舆前挡板正雕了个异兽。那异兽长得有点像狮子、脸又更像只夸张化的牛,仔细看看,还有些憨态可掬。其身上缠绕火焰般的纹路,口叼圆珠。

左看右看,横看竖看,白沂青怎么看,都觉得那玩意是只貔貅。而且是自己在博物馆里见到过的,憨憨画风的貔貅。

“啊!”眼看武士贴近,白沂青当即指着那貔貅喊道,“貔貅!”

那武士刚钻入包围圈,还未开口,听了这话突然双眼一亮。

“貔貅!”

两人突然有个同音的单词,顿时都兴奋了起来。白沂青也不管对方是不是想杀自己,只用手疯狂点那萌物喊:“貔貅!貔貅!”

他喊,武士也喊,喊得还要比他热烈,比他虔诚。

“貔貅!貔貅!貔貅!”

“哇!貔貅!”武士握紧双拳大吼,把貔貅两字咬得宛若战场号令。他这会再看白沂青,眼神也和善了不少。

此时正当日盛,宫内零零散散走出些官员武将,见这热闹都有些好奇,霎时围了过来。

其中一个仙风道骨的老者正好路过,本以为仅是抓了个小贼,慈祥一笑便想无视。却没想到听他们互相喊个不停,不由停住脚步,露出疑惑神色。

“貔貅!貔貅!貔貅!”

“貔貅!貔貅!貔貅!”

老者一挤进包围圈,就看到众人在跟着两人喊貔貅。旁边猫女满脸无奈地扶额苦笑,显然是丢脸至极。他先看了看薇的猫尾,神色不变,又转头去看白沂青。

“有趣,小友,你不是此间人呐。”

“啥!”白沂青还搁那跟人对喊呢,耳边就突然传来了熟悉的语言,他感动得快要流泪,扭头便对上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

这老者仙风道骨,白须飘飘,一看就像个神仙中人,最难得是他居然懂未来的语言,惊得白沂青连忙问道:“请问您是?这里又是?”

老者抚了把长须,笑道:

“老朽姜尚,此貔貅乃我随军所发现神兽,不知小友如何得知?”

姜尚?姜子牙?太公望?

老者声音不大,内容却像道雷霆劈落心头。白沂青怔怔地往后望去,那王城上白日贯云,显露无穷洞天,层层蔚蓝中,隐约有目光在朝这里张望。他再定睛一看,云天中竟有人影穿梭,潇洒飞翔,好不自主!

倾国倾城的狐狸美人!神仙!貔貅!

白沂青突然福至心灵,意识到自己到底身处何方。

西周!

而且是封神演义里的西周!

太公望甚至发现了貔貅把它带了回来!

白沂青意识到,后代太多人受到封神演义等文艺创作的影响,对西周的幻想已经在心图世界中产生影响,自己这是掉神仙堆来了!

他顿时激动得难以自己,连话都说不出来。谁不知道西周是仁善之师,只要跟神仙拉好关系,那还不是横走心图世界?

可就在这时,笑呵呵的姜子牙突然脸色一变,瞪向了天空!只见白日苍穹中出现一道黑芒,不多时便卷起狂风雷暴,遮蔽了那万千神仙洞府。其中黑暗深处猛然睁开一只紫色独眼,它凝望着这下头,满满都是恨意。

“姜子牙,你们的大周也没了!礼乐崩坏,你们也不能成万世之朝啊!”

随着某个女人恨意满载、撕心裂肺的叫骂,空中那大团混沌猛坠下来!其所过之处空间破碎,万物沉寂,挡路一切尽被摧毁,声势浩大,有如苍天崩坏!

白沂青来不及逃跑,眼看着那玩意就要砸到自己头上。彼时风暴肆虐雷光闪烁,他下意识就把薇护在怀里,却看到旁边的姜子牙突飞上天,紧接着便是一道极剧烈的光芒传来,随即天空爆响,大道归于寂静!

两人被暴风吹起,一通乱滚飞到都城边缘,却奇迹地没有受伤。

白沂青大脑空白一片,半晌才被薇从地上扶起。他抬头望向天空,眼里随之映出无尽碎光。

只见苍穹爆碎,蔚蓝天幕已被撕尽;万千繁星静谧流动于银河之间,一道流星正好自月前划过,在黑暗中留下了炽烈轨迹。

而日光,日光在太阳系中心永恒燃烧,伟大而又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