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7月28日

凌晨2點19分

聖瑪麗內拉

暴雨似乎有停息的跡象,可海風拍打在面龐上仍是能感到刺骨寒意。

甲板上的風景並不好,或者說根本就沒有風景。凌夜聽着浪花拍打在船身上的噗通聲,放眼望去,映入眼帘的只有漆黑無邊的未知地域。這裡沒有繁星,沒有燈光,沒有追擊的殺手,什麼也沒有。

她深吸一口氣,空氣中混合著海邊獨有的氣味,即使經過長時間的暴雨沖刷,這股寧人感到不適的腥臭仍然沒有衰退。

“凌小姐,我們準備出航了。”

凌夜瞥向身旁的男人,對方頂着大肚子,身穿髒兮兮的白背心,光是從外表來看很難相信此人竟然是這艘貨輪的船長。她聽說對方曾當過海盜,不過現在已經開始踏踏實實做捕魚業,應該不會出太大的岔子。

“桑普勒先生,謝謝您能幫助我們。”她輕聲嘆氣,“不過我們實在沒法給您太多酬金,實在抱歉。”

“沒關係,喬安曾經照顧過我,這次算是還他人情。”

凌夜疲憊地點點頭,邁步走向船艙。

漆黑而又寒冷的夜晚,這對每個逃亡者來說都漫長無比。數小時前,他們在卡薩帕安排的酒店內遭遇襲擊,敵人自然也是卡薩帕家族的成員。喬安身為卡薩帕的首領,對此卻是一無所知。

通訊設備已經全部銷毀,可用資源也只剩下在陶爾米納準備好的超級跑車,這是史上最落魄的逃亡之旅。好在喬安這個不靠譜的男人還是有些手段,他及時聯繫到桑普勒尋求支援,眾人才能成功抵達這座沿海城市乘船。

夜幕之下,瞭望台上的探照燈終於終於亮起。

貨輪發出刺耳的轟鳴聲,桑普勒已經招呼所有船工回到崗位,自己則是跑到船頭打探情況。

目的地是西西里島陶爾米納,他們得在第勒尼安海航行十個小時。雖說這片海域還算風平浪靜,不過最近的天氣實在有些詭異,若是在夜間航行時遇到風暴之類的麻煩,這艘貨輪根本沒法支撐。

黑色海水拍打在船板上發出嘭嘭聲,外加引擎發出的轟鳴與無邊黑暗,總會讓人感到不安。

這艘貨輪長300米,寬50米,它是捕魚船中最大的一艘,也是年代最古老的一艘。桑普勒曾用它打劫過各大供應商,海盜生活讓貨輪飽經風霜,很難想象它還能繼續航行。

“老朋友,這應該是最後一次了吧?”

他輕輕撫摸銹跡滿滿的船欄,隨即摸出伏特加痛飲一口。

“你又在喝這種烈酒?”身後傳來男聲。

“烈酒能讓我保持清醒。”

桑普勒仍舊直視着面前的大海,他知道來者是誰,那是他曾經最好的銷贓夥伴。

“沒想到會變成這樣啊。”喬安走到船欄旁靠下,凝望起夜空,“我這首領的位置還沒坐熱乎,怎麼說沒就沒了呢。”

“你本就來不適合干黑手黨,當初我讓你跟我一起出海打天下,結果你非得去經營家族事業,現在摔跟頭了吧?”桑普勒將酒瓶遞給對方。

“我是商人啊,不會打打殺殺。”喬安飲酒,“我不喜歡過提心弔膽的日子,這次之所以會接手卡薩帕家族,其實是想讓家族轉型為正經的商業集團。”

“結果你還是讓人給追殺了,而且是自己人。”

“你就別戳我痛處了,難得見次面就不能友好點么?”

“哈哈,我記得上次見面應該是十年前吧?”桑普勒望向對方,“那時候你還是個一腔熱血的混小子,成天嚷嚷着要成為世界首富來着,結果現在皺紋都熬出來了,離首富倒是越來越遠啦。”

“你丫的當初不還說要當海賊王么,現在怎麼改行捕魚了?”

“喲嚯,非得互相撕破傷口是吧。”

“呵,哪有什麼傷口啊,這是事實。”喬安沉沉地閉眼,細細感受海面上的空氣,“晃眼間就四十歲了,夢想早就被拋之腦後,光是活着就感覺拼盡全力。”

“喬安吶,你猜我當初為什麼會出海當海盜?”

“難道不是因為沉迷《海賊王》這部動漫嗎?”喬安笑出聲,“或者說,你還惦記着那個傳說?兄弟,我們以前可把它當做睡前故事聽啊。”

“洛夫特爾的寶藏,它在深海的另一邊。洛夫特爾的寶藏,它給世界帶來藍色。”桑普勒突然哼起童謠,“洛夫特爾,它總是面含笑意,它是四個中的第一個,它名為時間,它名為歡笑,它始終凝視着世界……”

“別唱了,這歌聽着怪滲人的。”喬安用酒瓶堵住對方的嘴。

“洛夫特爾不是傳說,我見過它。”

桑普勒冷不丁地冒出這句話,頓時搞得喬安敘舊之心全無,甚至還有些不寒而慄。

“你見過它?”

“五年前的那個晚上,我看見它了。”桑普勒的表情依舊平靜,“我還記得那是一場深夜突襲,我跟兄弟們準備襲擊路過的豪華游輪,就在這片海面上。我們悄悄靠近游輪,我們把槍支架起,結果……”

“發生什麼了?”喬安不由得皺起眉。

“沒了,體育場大小的豪華游輪就這麼沒了,憑空消失了。”桑普勒將伏特加一飲而盡,“所有兄弟都死啦,我甚至沒法聽見浪花沖打船板的聲響,耳邊只剩下哈哈哈的笑聲。那是很純粹的笑聲,那個東西是發自內心感到愉悅,它就站在我面前。”

“你在開玩笑吧……?”

“不,我沒有開玩笑。”桑普勒拉起白背心,圓滾滾的肚皮上有一道很深的刀痕,“它朝我揮刀,即使已經失去意識,我腦海中依然回蕩着它的笑聲。我堅信它是洛夫特爾,因為它當時就哼着這首童謠。”

海浪猛地拍打船身,喬安卻覺得世界陷入死寂。探照燈始終照着前方的區域,沒有盡頭,漆黑海面下彷彿藏有來自深淵的怪物,它隨時都能將這艘老舊貨輪吞入海底。

寒風拂過面龐,雞皮疙瘩竄了起來。

“它長什麼樣子?”喬安忐忑地瞥向海面。

“我看不清它的樣貌,它只有一個人形,像是小孩。”桑普勒指向前方,“貨輪順着第勒尼安海一直飄蕩,最終在利帕里島靠岸,那正是我們今天行駛的航線。”

“該死……你真的沒有開玩笑?”

喬安死死地盯着桑普勒的眼睛,他很清楚對方並沒有開玩笑,因為對方的瞳孔中正透露着一絲乞求般的恐懼。

他不相信洛夫特爾的傳說,不敢相信。

作為卡薩帕家族的前任首領,他曾在家族記載中看到過洛夫特爾的資料。民間傳說中洛夫特爾是個會帶來歡笑的友好精靈,可家族記載中的洛夫特爾卻是最古老的惡魔。

世界上存在四個惡魔——費爾、瑞吉、賽德、洛夫特爾。

它們自虛無起就誕生於世,它們代表着最純粹的情感,它們是能夠弒神的存在。

“自那以後我就改做捕魚了。”桑普勒哈出一口酒氣,“如果不是因為你,我絕不會踏上這條航線。”

“見鬼,你為什麼不早說!”喬安相當鬱悶。

“與其被黑手黨和殺手追殺,你應該更願意死在惡魔腳下吧?”桑普勒哼笑兩聲,“聽說你們家族世世代代都在研究‘神’的遺迹,想必這類未知生物對你們來說也不過是牲畜罷了。”

“禍從口出,我可不知道那玩意兒是否真的能聽見這句話。”

“神……骸骨之地。”

“你還去過骸骨之地?!”喬安瞪大眼。

“哈哈哈,我可是十年前那隻考古隊的領路人,我這一生可傳奇啦。”桑普勒輕輕搖頭,“比起被神盯上,我還是更害怕惡魔啊。”

“你這個瘋子。”

喬安趴向船欄,摸出一根被壓得皺褶的香煙叼進嘴裡。身旁的桑普勒很默契地幫他點燃香煙,兩人再也沒有說話。

大海是很多人嚮往的地方,陽光下的海面泛起金色光芒,它是整個世界的源頭,它是整個世界的希望。當夜幕鋪開時,它漸漸恢復自己原本的模樣,未知與黑暗籠罩這片地域。

孤獨、恐懼、憤怒……

隨着黑暗一同降臨,負面情緒籠罩着所有人。

探照燈下的海面如同一幅水墨畫,早已平息的海面變得波濤洶湧,細雨正沖刷着破舊船身。

久而久之,細雨化作暴雨。

雷鳴轟然而至,閃電猛地照亮每個人的面龐,或是疲憊,或是焦慮,或是忐忑,他們心知這趟旅途並不會這麼簡單。

深邃瞳孔正緊盯這艘貨輪,寒氣與他們一同前行。

海面之上,暴雨中夾雜着細雪。

那個探照燈無法觀察的地方,似乎站着兩個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