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光

其一

/暗示

「一直以来,我过着令人羞耻的生活。」

…………

我終日隻身獨處於這寂寥無光,暗無天際的閣樓之上。陰濕伴著塵苔,還伴著一個儼如腐屍的行將就木的我。

悲戚永遠只屬於一個人,緘默竟成了職責。有時甚至嫉妒那暮靄中的朦朧暗流,至少它們還能如雲漂泊,而我……

說來可笑,儘管如此,我對於我的神仍抱有無限的傾慕。

早在幼時,我已經明白像我這樣堕落腐朽的自己理應永遠背負十個災禍,被無情的打落於阿鼻地獄。

可我的神是如此的悲慈,她護眾生於憐愛。儘管是這樣的我,也只是被迫禁足於此,甚至万分感谢的是我的神她还留给了我一扇窗,雖然年代尚久,铁制的窗架上早已鏽跡斑斑,但這並不礙於我用這雙污濁不堪的雙目透過窗去尋覓我的光。

或許這便是我的神所給予我的使命吧……

其二

/窺視

卯時有日出作伴,酉時有暮景相陪,總覺我這輩子都在尋覓這光與影的莫測變換。

可我還是沒能尋到我的光……

這很自私,我知道。

那日的黃昏是悲愁的。遙遠的山巔上只淡淡殘留著霞光的余暉,景物的輪廓在向遠方隱退,但卻並沒有黯然。

亂蟬還在纏綿悱惻地啼鳴,一起一落,悲戚而又難耐,像是在為誰訴苦,但最後卻又無語凝噎般。

我緩慢地移動著這幅油尽灯枯的身軀,試圖調整姿勢,随意的将頭靠向窗架,手轻轻扶向牆面上。貪婪地呼吸著這空氣,同时暗中窺視這朦朧的絕美暮景。

渐渐的每天像這樣望向窗外,變成了我唯一最想做的事情。比起閣樓里的陰濕落魄,显然還是這束束光線更惹人喜愛些。

我不禁把手伸出窗口,让最后的余晖洒满我的指尖。握紧,又松开,是想感受溫暖,也是想輓留這即將隐没在黑暗里的光芒。

几乎要快融化在这夜靄中時,慕然間我瞧見不遠處古木下翩然飛出一隻白蛾,它起起伏伏,動作緩慢而又不失優雅,徬彿是冬日里的雪,春日里的梨花瓣……

在這偏僻的瘡痍之處,我很少得以見到活物。於是看到這古木下飛出的白蛾,便從心底歡喜的很。

可是就在一睜一閉眼間,那剛剛飛出的純白色的蛾子卻消逝在了空氣中,取而代之的竟是一位安静的坐在古木下的姑娘…

遠處人家稀疏的燈火在她臉上拂過,但卻並沒有照亮,而不知是從何而來的一束寒光,倒是映射在她雙目的四圍。她的眼睛同光影重疊的那一剎那,仿佛是夕陽余暉下的螢火蟲,形單影隻的在夜光里沈沈浮浮。

我相信她擁有著這世上最光滑的肌理,最透白的表膚。她白色的長髮柔軟地散落於地表,但卻不曾粘得一絲污濁。

然而最令人動容的還是她的雙目:       白色的睫毛下白色的虹膜,像是透明的幻象,像是夜靄中的暗流,彼此消融,彼此幻化……

恍惚間,我好像看到了一個超脫人世象徵的世界。

我沈浸于此,并無法自拔。

「她是我的神嗎?」

「她就是我的神。」

「她,」

「就是我的光……」

我在心中默想著,內心的雀躍之情油然而生,歡愉再也不加以掩飾。如果那時的我面前出现一個鏡子,定是能夠看到那一张醜陋的嘴臉的。

事实上我本應該是滿懷敬畏与崇拜望向我的神,但心中無限放大的貪欲卻使我那一刻更加執著了。

我深知我這種人是不配靠近自己的神的,甚至連目睹的資格都是沒有的。可……我果然就是一個貪得無厭的東西。

信仰与理智,慾望与死亡,普通人的話定是會選擇前者,可那時的我卻並沒有。

「原來我,就是一個瘋子呢……」

是一個根本不認識自己的瘋子……

可是……

循著本能,攀上窗,幾乎是不顧一切的縱身一跳。

閣樓並不是很高,但沒有一點保護措施的墜下,果然還是落得了一個半殘的下場。

左手手臂許是骨折了,使不上一點力,雙腿上不用看也能知道早已是皮開肉綻。我強迫自己不哭,強迫自己壓抑痛覺,強迫自己看到神,是一定要笑的……

可是苦楚還是無情地湧上心頭,眼淚也是不留情面的順著臉頰滑落,一滴又是一点,落下,然后绽放……

不经意间竟濕了衣服也濕了地。

畢竟我也只是一个不諳世事的女兒罢了。

可是,

這些都并不礙事。

「只要能夠到我的神,一切……便好!」

我匍匐如螻蟻,苟延残喘的扭動著這幅殘破不堪的身軀,不顧一切的向我的神趨近。雖然这样子着实是顯得很愚蠢,可是我已經顧不上那麼多了。

此刻心中唯一的念想就是靠近我的神,觸碰我的神,去感受我的神所帶給我的,唯一的愛……我是這樣想的,也確實不顧一切的做了。

尽管現在看来還真是可笑至極呢。

其三

/獨食

我真的快夠到我的神了!

可她,真的是我的神嗎?

為什麼我的神,

她的雙手會沾滿了稠血?

…………

她就坐在那裡,安静的坐在那里,面容毫無波瀾,還是如此的祥和與溫婉,只是她的雙手却浸染著那污濁的鮮血。周圍充斥著讓人惡心的血腥味,還有這滿是暴戾与哀怨的空氣。

我的神,她通體純白,這令人作嘔的緋紅色實在是太刺人眼目了。

慘絕人寰的斯叫聲從神的身下傳來,像是野獸臨死前的最後一次吶喊,痛苦並著憤恨,恐惧最后还是沦为絕望,那是临死前的哀鸣。

尽管如此,神的双手还是在不断的撕扯着那人的面皮。鲜血四溅,那一刹那,我好像看到了,一朵血红色的曼珠沙华,在绽放……

不知是何处的蝉还在泣鸣,那不绝于耳的声音好像比前一秒又多了几分悲戚。蝉鸣混着斯叫,恍惚间,好像融为了一首哀乐。

她在吞食,是的,她在吞食着那人身上的血肉,毫不在意的,就好像是在享受,就像是在完成一件不足挂齿的事一般。

我战栗的爬起,脚步是那么蹒跚不稳。

「不……」

「这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为什么要把我来之不易的幸福恭维?

我的声音好像显得有些颤抖,微弱的如同蚊吟。可是再望向她的面庞,分明就是刚刚的那个不可方物的脸,就是那个触人心弦的双眸。尽管稠血溅了她本该纯白的身体,但还是在不断的散发着原本的,那令人温暖的光辉。

「不,不……她就是我的神,就是那个,最爱我的……神!」

本来还在战栗的我,身体早已颤抖的不行,然而想到这里,瞬时绝望又化为了灰烬。宛若昙花的欢愉又一次充盈了我残缺的心。

「是啊,她是我的神。」

「不管她做什么,都是!」

我迈开还在颤抖的双腿,脸上带着久违的笑意,恭敬的向我的神走去……

…………

第二日的日光一如往常撒进了阁楼,那里的白骨也还是像从前一般扶在窗框,灰尘落满了骨架,虽然没了血肉,但总觉那空洞的眼眶里还在瞻仰着什么……

…………

懦弱,

堕落,

龌龊

如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