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普特尔国内最大的冒险者公会:晨星之狮,其总部位于王都的繁华地段中,但现在它的门面已经近半年没有打理过了。招牌上的彩漆脱落了四分之一,标志性的金色狮头会标也失去了光泽,公会的病弱之气仿佛可以从狮子口中吐出来。

大厅中,仅仅在最里面的角落里坐着一只三人小队,桌上是三杯几乎未动的啤酒与一碟香肠。

三人都是穿着便服的男性,亚麻衬衣外边套着掉了不少毛的兽皮夹克,破损的兜帽盖住眼睛,但是仍能看出面部上有不少的伤疤。最左边的人戴着龙牙做成的吊坠,从他手中茧子的分布来看,应该是惯用双手剑一类的武器。

“卡尔,古斯,我们有多久没有接到过委托了?”带着吊坠的男子问他的同伴。

“快三个月了吧,特里斯坦大哥。”名叫卡尔的男子回答,“自从公会推出常驻冒险者这个制度以来,就几乎没什么可以从布告板上接的自由任务了。”

特里斯坦皱着眉头不说话,灌下一大口啤酒。

常驻冒险者的意思为,不仅要向协会和政府登记,还要在空闲的时候随时做好接下协会委派任务的准备,委派者中,以贵族和教会为多。以往委托任务多是发布在公告板上,由冒险者自由选择,但是由于数个原因—其中最主要的是,几乎等同于无业游民的自由冒险者被政府视为了不安定因素,而且冒险者公会规模的扩大也让王室与教会感觉到了威胁。

在长时间的拉锯战过后,中小型的公会大多被关闭,而几家大公会纷纷屈从了常驻冒险者的制度,权贵们开始了对冒险者公会的蚕食,不仅让自己的亲兵包揽了护卫等利润较高的生意,驱逐农民,催收贷款等恶役却交给冒险者来做。换言之,就是让自由冒险者成为他们的鹰犬。

“我们要不要也……”

“古斯,我知道金钱的重要性,也知道你还有三个妹妹需要养,不像我和卡尔只需要养活自己。”龙牙被刚刚溅出的啤酒润湿,反射出一点光芒,“我不会跟你说什么理想比金钱更珍贵一类的屁话,但是,你的妹妹们如果知道,你带来的钱是抢回来的,是别的孩子为了给母亲治病,省吃俭用数个月攒下的钱;或者是父亲为了全家人的口粮,在矿山上超负荷工作十几个小时得到的微薄报酬;你可以幻想,这些罪过由你自己来承担,想着隐瞒过去给她们一个还算光明的童年,但是你绝不能以自己的想法去取代她们的。你的尊严与意志,是对她们同样重要的事,她们会看到你成为那种走狗而不痛苦吗?你也想让她们成为那种心安理得的取走别人珍贵东西的人吗?”

古斯握住酒杯的手从刚才就没有动过,这位身形高大的战士在战斗中曾为同伴挡下无数的攻击,却几近承受不住现实的压力。

一直没说过话的卡尔也开口安慰同伴:“不做常驻冒险者也不会等同于失业的,再接不到委托,我们去做猎人,或者到南方的梅斯菲尔德侯爵的军队去,据说他和那群贵族不一样…”

军队…战争…

特里斯坦从未和同伴们讲过的回忆又被勾了起来。

十年前,军队攻破邻国的斯连登城,熊熊烈火后面扭曲着居民惊恐的模样,他们的哀嚎与尖叫正是实施暴行的士兵绝佳的兴奋剂。

一位带着两个少女的母亲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特里斯坦,愿意牺牲自己,放过她的女儿。特里斯坦许诺绝不会把两个少女藏在食品柜里的消息告诉任何人。

柜门合上时,那位母亲流着泪亲吻他的脚背。

特里斯坦走到门外想望一下风,这时,一位微笑着的少年向他走来。

金色的头发,海蓝色的双瞳,还有未曾沾上一点血污的军装。

少年俊美的像神话中的达佛尼斯,在他面前或许可以竭力转开眼睛,但必然会立刻转身偷睇。

“你很善良呢。”少年的声音如银铃般悦耳。

径直走入屋内的少年,身后跟随着一大批的士兵。

那位母亲拙劣的表演着尖叫和惊恐,想要把女儿被发现的可能降到最低。

“好了,感谢门口那位朋友告诉我,这个柜子里还有两个女孩呢。”是带着笑意的少年的声音。

柜门破开的声音如箭一般穿透的特里斯坦的头颅。

绝对不敢回头看…不敢去想象那位母亲脸上的表情…

背后传来的声音,不知道是绝望的嚎叫还是被侵犯时的哀鸣。

再次经过此处时,地上是三具被削去手脚,早已生蛆的尸体。白色的虫子从切开的手臂处密密麻麻的蠕动,乌鸦停在脸部,向眼窝中啄食。

“比起让母亲看着女儿被侵犯所受的屈辱,我好像更乐意看到她认为被你背叛那一刻时的绝望,那种对承诺与善良的绝望,可以让我开心上一天哦。”

是熟悉的声音。

再也忍受不住的恶心感,使特里斯坦吐出了三天以来吃的所有食物。

同伴的声音将特里斯坦拉回了现实。意识到有问题的卡尔急忙把话题转向下一个。

“你们听说了吗?罗洁爱尔伯爵要举行大型仪式的事。”

“啊,没错,最近几天传的沸沸扬扬的,据说人们都为了能参与争破了头,还有强盗闯入阿兰巫师家去想夺走请柬什么的…”

“不,我认为没这么简单。”多让自己思考一下吧,这是特里斯坦认为能暂时忘掉回忆的方法。

“首先这并非是一起简单的抢劫,如果目标是请柬的话,选择盗窃比抢劫要划算得多,而且有更多的合适目标。阿兰也算是国内最强大的几个巫师之一了,去那些安保措施比较差的小贵族那里盗窃不是更容易吗?”

“那如果是临时起意的话…”

“我去买符文的时候听说,阿兰已经一周没有在协会里露面了诶,刚刚举行的巫师交流会也没有参加。如果能查明是临时起意的话,不会这么慎重吧。”

阿兰听取同伴的发言后,顿了顿继续说。

“卡尔说的有道理,我认为这很有可能是刺杀。即使阿兰的名声相当好,也从未听过他有什么仇家,但是巫师协会对于符咒的售卖,可是实实在在的动了一些人的蛋糕。自从稳定的火焰符文被制作了出来,木柴商人受到打击对他们来说是小事,王室可是要收不少柴税的。”

“但我听说符文售卖要缴的税更高啊。”

“这你有所不知,”特里斯坦讲出在酒馆中闲聊所听到的消息,“巫师协会并不会以他的名义发售符文,而是在罗洁爱尔伯爵的领地内成立了两个集团,一家仅是个挂名的A,一家是来负责制造的B,其中,B与A间的协定是,B的收入绝大部分会支付给A,使得B的所得极少。因此,适用于符文税的B集团要缴纳的仅是很少的一部分,而王国内又规定,贵族领地内的集团,将其所得汇至王都时无需缴税,这样协会的税负就近乎为零。”

“那罗洁爱尔伯爵又怎么会允许巫师协会采取这样的措施呢?”

“伯爵是会长的亲传弟子,而且他在其中能拿到不少分成。”一口气讲完之后,特里斯坦将啤酒一饮而尽。“阿兰虽然年轻,但在巫师协会中贡献卓著。比起他死去国家受到的损失,恐怕那群人更关注的是一枚枚的金币。”

“我明白了。这么说,如果阿兰遭遇的是与王室有关的刺客,那么就不能把他的来历宣扬出来。”

“解释成受到伯爵请柬的吸引,不一定是阿兰,但一定是和伯爵与协会有关的人所为,这可是给伯爵造声势的又一良机。”

门开的响声打断使得谈话中止,三人不约而同的望去,想知道现在除了他们,还有谁会进入这家门可罗雀的公会。

来者是一位穿着靛蓝色裙子的美丽少女。闪亮的银灰色的头发盖过肩部,修剪的非常整齐,如青松石一般的瞳孔显出优雅而又有几分忧郁的气质,身后跟着一位同样容貌不凡的黑发女仆。

工作人员连忙跑出来迎接,行过礼之后,悄声说道:“阿莱斯特大人已经在楼上等候着了,请您到里面的房间去面谈。”

听到阿莱斯特这个名字,三人来了忽然来了兴致。他虽然是贵族出身,但家道已经中落,童年时就结识了特里斯坦等人,之后还在小队里呆过一段时间。即使离开小队,加入了教会的圣堂骑士团之后,也没有断绝与他们的联系。

“那小子说着工作繁忙,最近都不出来喝酒,原来是找上了这么漂亮的女孩子。”

“这应该是哪个贵族家的大小姐吧,也不告诉我们一声,是不是怕被我们搅黄啊。”

“应该不是,约会的地点怎么说也不会选这种地方,还是楼上的面议室,可能是另有隐情吧。”特里斯坦对阿莱斯特最为了解,也相信他的品格。

“不管怎么说,我都要去偷听一下,看这小子是怎么认识她的。”

“卡尔,等等…”

已经来不及阻止他了,特里斯坦只能无奈的跟上去。

待少女打开房门之后,三人就溜到隔壁的空房间,挤在墙边拼命的想把耳朵伸过去。

“…奈克希娅,你在罗洁爱尔伯爵那边生活的还好吗?”

是熟悉的友人的声音。

然而传来的却是轻微的啜泣,与少女颤抖着的声音:“阿莱斯特先生,我想拜托您…从恶魔手中救下妹妹与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