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們身後湧來的水流,很快便再次將河道填滿。被余焰燒灼成如同陶瓷一樣的河床,頃刻間被冰冷的水流淹沒,發出水流蒸發時接連不斷的滋滋聲。升騰而起的水汽,連同焦土之上的濃煙,一併滾滾升騰到天空中,逐漸彌散在空氣里。

在無數從地面上升起的滾滾黑煙之間,兩名少女掙扎着從奔涌的水流中爬上岸邊,相繼癱倒在逐漸冷卻的龜裂的土地上。

“……總,總算活下來了……”從水中脫險的拉蒂娜趴在岸邊,將口中渾濁的污水吐盡,翻過身來,仰面朝天,大口呼吸着污濁的空氣,心中不斷為自己和洛茲琳的九死一生感到慶幸。

旁邊的洛茲琳也同樣大口喘息着,跪倒在地上。冰冷的河水從洛茲琳那濕透的發縷間不斷滴下,墜落在被燒的堅硬的地面上。“幸好只是余焰的波及,如果被那火焰直接命中,絕對會被瞬間蒸發的吧……”

“…這作弊一樣的破壞力……那魔物到底是怎麼回事……”

“亞斯朋帝加……”洛茲琳說著,把頭漸漸抬起來,用帶着一隻皮革手套的雙手將頭髮上的水分擰盡。

“…48代時,曾經在亂魔之夜時出現在赫德拉古邦境內,數日內在丘陵地區行進數百里,連續摧毀多座要塞,守城士兵無一生還……聯邦為討伐亞斯朋帝加,發動了大規模的討伐軍。包括我在內的偵察隊,也被派遣至討伐區域。然而亞斯朋帝加卻在討伐戰鬥正式發起前遁入地下,自那以後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可那樣的存在,現在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拉蒂娜躺倒在一旁,剛剛讓全身緊張的神經放鬆下來,此時卻又不得不為那深淵中恐怖的魔物而頭疼。

“恐怕只有神明才能知道吧……”

說著,洛茲琳便有些吃力地站起身來。一時間的緊張如今放鬆下來,卻讓洛茲琳的身體彷彿虛脫一般,顯得有些無力。

“任務……接下來該怎麼辦,洛茲琳?”拉蒂娜一邊向洛茲琳問道,一邊也爬起身來,將鎧甲間的積水傾出。

“……對於目前來看,打倒亞斯朋帝加顯然是不現實的,”洛茲琳繼續說明道,一邊摘下左手的手套,將一直披在肩上的斗篷摘下,一把一把將其中的水分擰出來。

“但是我們也不是沒有避開亞斯朋帝加的方法……”

“避開……亞斯朋帝加?”剛將積水從鎧甲間的空隙中傾出的拉蒂娜聽到這裡,不禁有些疑惑。

“據曾經的情報,亞斯朋帝加的感官並不靈敏,對於周遭的環境除了模糊的視覺外,似乎只能感受到被大量釋放出的靈力。”

洛茲琳頓了一下,將擰盡水分的披風甩開后,重新披在了肩上。

“在討伐前的一次試探性進攻中,亞斯朋帝加曾有多次放棄了對近身部隊的打擊,轉而向遠處的靈力運作設備發動攻擊的行為,外加剛才所發生的,我認為足以證明這一情報的準確性。”

“所以……只要我們不使用靈力,那個魔物就察覺不到我們嗎?”彷彿看到任務完成的希望一般,拉蒂娜的臉龐上浮現出一抹笑容。

“嗯,大概是那個樣子。但總的來說,除了不能使用靈力,仍然不可以接近亞斯朋帝加所處的範圍,任務也會因此受限,難度會有所增加……”

洛茲琳一邊這樣解釋着,一邊仔細檢查了結界源,發現核心已經被徹底燒壞后,無奈地將已經等同於鐵塊的結界源丟在了一邊,繼續說道,”任務雖然會困難很多,但還是不能放棄……怎麼樣,還要繼續跟我一起來嗎?”

“嗯,洛茲琳要前進的話,我也不能落後啊。” 幾乎沒有一絲的遲疑,拉蒂娜便已經洛茲琳做出了回應。

“……無論多大的困難,我都會陪在洛茲琳身邊。”說罷,拉蒂娜微笑着挺起了她的胸膛。

在熔岩微弱赤光的映襯下,拉蒂娜那纖細的身軀此時卻顯得那麼的可靠。看着拉蒂娜這堅定的樣子,洛茲琳不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這孩子,也成長了呢……

望着拉蒂娜的洛茲琳,心中如此默默陳念罷,在深淵中傳來的一聲聲巨響間,懷着這份欣慰,將那布滿歲月痕迹的手套重新戴在了左手上。

“那就出發吧,拉蒂娜——”

兩名少女,穿過重重濃煙與大片焦土,在大地陣陣顫抖的侵擾下,依照洛茲琳方才感知得到的地形情報,兩名少女繞行到懸崖的另一邊,在崖壁突出的一根石柱上方,將一條約三十米的繩索垂了下去。

確認過繩索的安全后,披着深藍斗篷的洛茲琳在一聲聲龍嘯之間,順着繩索率先攀下懸崖。深谷中不時升起的旋風吹鼓這洛茲琳潮濕的斗篷,牽動着洛茲琳身體的平衡,但洛茲琳仍然十分平穩地下落到那剛剛能容下兩人立足的石柱上。

“拉蒂娜,快下來吧。”確認了石柱的安全后,洛茲琳便解開了系在腰間的保護繩索,向著頭頂三十米外的拉蒂娜喊道。

“我、我知道了。”聽到洛茲琳呼喊的拉蒂娜向懸崖下方回應罷,望着那深不見底的深淵,漸漸讓身體離開懸崖的邊緣。

……這深淵好深啊,如果摔下去,就算是領袖也會粉身碎骨吧……

心中默默想罷,拉蒂娜深吸一口氣,將第一條腿探向懸崖下方,踩上一塊略微突出的岩石,一步一步地讓身體貼着崖壁下降。

然而來自深淵的震動卻不時傳來,晃動着拉蒂娜的着腳點,讓拉蒂娜難以穩定身體的平衡,下降的速度不得不放緩。

“快一點,拉蒂娜,趁現在亞斯朋帝加還沒有引發強烈的震動,趕緊速降——”

“……我、我知道了!”

聽到洛茲琳的催促,拉蒂娜也不禁着急了起來,但是身體的動作,卻因為崖壁震動的干擾和對深淵的恐懼,一直無法跟上大腦的指揮。

然而,一陣劇烈的震動卻在拉蒂娜將一條腿脫離落腳岩體的空當忽然傳來。

“啊——!!”因震動瞬間失足的拉蒂娜頓時發出了驚叫,身體猛地撞擊在崖壁上,進而無法控制地在半空中旋轉起來。系在腰間與繩索緊緊相扣的保護索,也在那一刻因下墜的衝力而瞬間斷開。

“拉蒂娜!!——”見到這一幕,站在下方石柱上的洛茲琳也焦急地呼喊起來。

眼看身體即將從半空中向無底的深淵墜落,忍受着撞擊帶來的痛苦的拉蒂娜,憑藉著出色的反射神經,在身體下墜前死死抓緊了那根從上方垂下的繩索。

“……好險……”幾乎因下墜的恐懼而緊閉雙眼的拉蒂娜,在抓住繩索后漸漸找回身體平衡,將雙腿重新撐在崖壁上。

深淵中的龍嘯從下方的黑暗中傳來,回蕩在深淵之中。汗水從拉蒂娜的額頭上漸漸滲出,劃過臉頰滴落進鎧甲的護頸之中。汗水的濕透了拉蒂娜頸下的皮膚,讓原本被冷水浸泡過的身體更加感受到股股寒意,但此時拉蒂娜卻僵硬的將身體維持這平衡,完全無暇顧及。

看見拉蒂娜重新在崖壁上找回平衡之後,洛茲琳懸在嗓子上的心才放下一些,仰起頭來向上方重新將支撐在崖壁上的拉蒂娜問道。

“沒事吧,拉蒂娜!?——”

“……沒、沒事。”

遠遠地向著下方的洛茲琳回應罷,拉蒂娜重新調整了姿態,一步一步下降到了下方的石柱上,繼而將手支在岩壁上長舒了一口氣。

“你這個孩子,真是不讓人省心啊……”看到拉蒂娜平安到達了自己身邊,洛茲琳暗自鬆了口氣,繼而卻數落起扶在岩壁上的拉蒂娜。

“讓你擔心了,欸嘿……”聽到了洛茲琳的數落,拉蒂娜只好露出抱歉的笑容,向洛茲琳道起歉來。

“……‘欸嘿’?……你這孩子真是的……”

雖然嘴上仍舊錶示着不滿,洛茲琳卻已經冷靜了下來,一邊從身上取下摺疊弓,搭上短小的便攜箭矢瞄準了繩索的最上端。

“倏”地一聲,箭矢被精準地射向了上方掛在懸崖邊緣的繩索。

被利落射斷的繩索一下子從上方落下,隨後被洛茲琳一把接住。

“……接下來……要怎麼辦……”調整着呼吸的拉蒂娜,喘息間向洛茲琳問道。

將繩索的一段固定在石柱上的洛茲琳,一邊將繩索的另一端扎在箭矢的尾部,一邊在箭矢的另一端將鐵鉤組裝上去,將其再一次搭在了弓弦上。

“接下來,需要搭建滑索,從現在我們所在的石柱,轉移到前面下邊另一塊凸出的岩體,從那裡再下降至下方的露台上……”

“……前路漫漫吶……”

看着剛剛經歷過危險的拉蒂娜,洛茲琳有些於心不忍,便安慰起了拉蒂娜。

“打起精神來吧。”

拉蒂娜也深知,目前來看,從高空中繼續一步一步下降,是能夠達成任務目標的唯一方法。

“……嗯。”讓自己的信念堅定了一下后,拉蒂娜輕聲應允,便立即起身。

此時的洛茲琳,已經將繩索連同箭矢一併射向了前方的一塊突出的岩體。

鐵鉤十分順利地嵌入了岩體與崖壁間的縫隙中,牢牢卡在了裡面。

確認好安全后,洛茲琳將一隻鐵鉤遞給了拉蒂娜,自己將另一隻掛在了繩索上。

“我先過去,在那邊接應你。”說著,洛茲琳半坐在石柱的邊緣,“過去的時候千萬要小心。”

叮囑過後,洛茲琳便在石柱的邊緣一蹬,將身體前傾,順着繩索滑了過去。

……洛茲琳總是那麼可靠呢……

如此想罷,望着轉眼間便抵達了對面的洛茲琳,拉蒂娜也緩緩低下身去。

“拉蒂娜——”

洛茲琳的呼喚從相隔二十多米的對面傳了過來。

望着在對面站在岩體上扶住崖壁來保持平衡的洛茲琳,拉蒂娜心中不禁百味交集。

……洛茲琳一直以來,都對我那麼好,帶領着我逐漸成為一名合格的【領袖】……還在眾多戰場上無數次救下我……我不能在這裡拖後腿……

如此下定了決心,拉蒂娜便如同剛才洛茲琳做的那般,將鐵鉤搭在了繩索上,將身體漸漸傾向前方——

然而,幾乎是眨眼的瞬間,一道不知來自何方的攻擊從天空中如同閃電般飛來,在半空中與一片不知從下方某處高速飛出的漆黑碎片發生了劇烈的碰撞。如同爆炸般的火花伴隨着金屬間強烈的碰撞聲在空中綻放了出來。

無數破碎的金屬碎片在空中炸裂開來,帶着幾乎能穿透岩石的衝力飛濺在崖壁上。

“呀——!!”但由於有鎧甲的保護,拉蒂娜幾乎沒有受到什麼傷害。

然而在下方岩體上的洛茲琳卻完全暴露在驟雨般襲來的金屬碎片下,身體上瞬間出現了多出明顯的切割傷口。

“洛茲琳!!沒事吧!!——”

看見受傷的洛茲琳后,拉蒂娜深知情況不妙,立刻下定了決心,趕緊搭上滑索。

而就在拉蒂娜即將蹬離那石柱前的那一刻,站在岩體上捂住傷口的洛茲琳卻大聲地喊了出來。

“——不要過來!”

剎那間,拉蒂娜怔在了原地。

看着鮮血從洛茲琳受傷的臉龐上漸漸滑落,拉蒂娜卻無法坐視不管。但縱使現在明確知道,繼續暴露在崖壁外具有極大的風險,但是洛茲琳的語氣卻是那樣拚命,彷彿抱着必死的決心發出的命令一般。

可是此時拉蒂娜此時卻別無他法。服從洛茲琳,是拉蒂娜現在唯一可以做的事情。

然而,第二次的攻擊,卻再一次從天空中降臨。洛茲琳迅速引弦拉弓,將箭矢精準地射向天空中飛來的不明攻擊。

然而,清脆的碰撞聲在天空中響起后,那攻擊卻毫無改變軌跡的跡象,如同長矛一般,在爆破般的破壞力下瞬間將洛茲琳身下的岩體打擊的粉碎。

眼看着渾身是血的洛茲琳從滑索的另一端,在無數碎石間墜下,拉蒂娜拋開了一切思緒,使出全身力氣蹬開石柱的邊緣,縱身躍向墜向深淵的洛茲琳。

“洛茲琳!!——”

望着不顧一切從上方跳下來想要救下自己的後輩,洛茲琳的眼角流出一絲淚水,心中一切的一切,在那一刻似乎都要變成溫柔的嗔怪。

……傻孩子……

自己的【領袖】生涯,開始在洛茲琳的腦海中如同電影般一幀幀閃過。與拉蒂娜,與前輩,還有他……

洛茲琳的意識,終究變得模糊,在失去了一切知覺后,毫無阻攔地從空中墜落了下去。

然而,拼盡全力的拉蒂娜,卻在半空中一把將洛茲琳抱在了懷中,與此同時從腰間抽出銀劍,用盡全身力氣把劍刃插進岩壁中,但下墜的衝力卻並未減少分毫。

仍在半空中墜落的洛茲琳,只得再一次,賭上自己的一切,奮力將腿向著原本計劃登上的露台的反方向蹬在崖壁上。

懷抱着洛茲琳不斷下墜的拉蒂娜,身體徹底離開了岩壁。在岩壁上磨損過數十米距離的銀劍也在那一刻從岩壁中脫離。然而就在二人似乎只能毫無希望的墜落時,拉蒂娜懷抱着洛茲琳的身體卻狠狠地摔在了露台上。

可由於巨大的慣性,二人的身體迅速翻滾到露台的邊緣,沖碎了露台邊緣的石欄,眼看即將再次墜落深淵。

而就在此時,不顧摔落帶來的巨大痛苦的拉蒂娜,毫不猶豫地伸手,在千鈞一髮間抓住了殘碎的石欄。

“啊——”

痛苦的喊叫從拉蒂娜的口中接連傳出。

巨大的痛苦仍舊不依不饒從拉蒂娜的身體內傳來。即使在鎧甲的保護下,拉蒂娜並沒有受到嚴重的外傷,但強烈的腹胸腔震蕩卻讓拉蒂娜抑制不住地,在蜷縮身體的衝動中失去力氣。

“不……還不行……”拉蒂娜望着懷中已經失去意識的洛茲琳,腦海中閃現出洛茲琳為自己付出的一切。絕對不能放棄的信念,卻在此刻超越了一切的痛苦,讓拉蒂娜再次拼盡全身力量,將洛茲琳緊緊帶在懷中,一點一點爬上了露台。

龍嘯,依舊在深淵中不斷迴響,劇烈的震動,也仍舊不時從谷底傳來。

但是爬上了露台後的拉蒂娜卻徹底失去了力氣,連同洛茲琳一起,昏厥一般地倒在了布滿地衣殘痕的露台上。

但萬幸的是,那來自天空中的攻擊再也沒有出現。

逐漸恢復了意識的拉蒂娜,異常吃力地爬起身來,在打了幾個趔趄后,勉強地將洛茲琳托在了背上,拖着沉緩的步伐向著連通着露台的遺迹內部走去。

在漆黑夜色的覆蓋下,遺迹內的光線異常的昏暗。原本應該是青灰色的石質牆壁,如今卻是完全近乎全黑的深灰色。

背着失去意識的洛茲琳,拉蒂娜緩緩移步到一間如同神殿般的半露天房間。

將傷痕纍纍的洛茲琳輕輕放倒在背對着光線的神像旁邊,拉蒂娜的身體不禁再一次癱軟了下來。巨大的疲憊感席捲着她的身體的每一個角落,彷彿這具身體已經不再屬於她一般,任何的動作,都已經難以做出了。

滿是歲月痕迹的破碎的神像,一動不動地屹立在二人身後,用那絲毫不帶憐憫的目光注視着身下這兩名死裡逃生的少女。

外面的震動,仍在不時地傳來,而對於負傷的洛茲琳,自己目前也毫無辦法。默默經受着這一切的拉蒂娜,此時只能選擇等待。等待洛茲琳醒來,或者體力得以恢復后,帶着洛茲琳離開魔隕。任務對於現在的她已經是一個完全無法考慮的問題了。

現在唯一需要考慮的,就是如何讓自己和洛茲琳活下去……拉蒂娜在心中反覆重念着。

然而就在此時,踏在石地板上的腳步聲,從連通着這所神殿的走廊中,漸漸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