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下雨了呢。”

一道清脆的声音打断了我阅读的进度,将我从手中小说的世界中拉回当下。我下意识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一个清纯可人而不娇小的身影映入我的眼帘。那是我这一年所身处社团的社长——千反田爱瑠。

她双手搭在窗台上,通过我们这间社团教室的小窗向外凝望着天空,她刚刚的那声低吟很轻,让我一时无法判断她是在和我搭话还是在自言自语。

大约过了两三秒钟,我才回过神来注意到她话语中的意思,连忙将视线转向窗外。天色早已偏黑,借着微微的夕阳能看见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暗雨。

“下雨了?什么时候的事。”我带着惊讶脱口而出。

明明记得我拿起书的时候还是万里晴空的。

听到我的这声疑问,千反田转过身来,意外地看着我:

“诶?折木同学你刚刚才发现吗?”

“唔——”

“看来折木同学看书看得很入神呢。”看着我愣神的样子,她笑着调侃。

我有点不好意思般微微低了低头,看来自己看书的时候过于投入,雨只怕下了有一段时间……

嗯?等一下。

“你不也是刚刚发现吗?”我抬起头反问。

发觉下雨很久的人是不会用“下雨了呢。”这种说法的。

而且还有更强力的佐证。

——千反田的话,如果早就发现下雨或即将下雨定会早早提醒我,让我注意这不妙的天气,而不会等到雨势已有这种规模才出声。

听到我的反问,千反田瞪了瞪眼,嘴巴微张,表现出了一副比刚刚问我时还意外的样子。不一会儿,她沉默下来,闭着眼,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我望了望她,然后将视线移到面前的桌子上。

这是张足有三平方米大的木桌,占据了我们这个本就不大的社团教室的六分之一。桌子下分两边一共摆放着四张同风格木椅。当然,也不需要更多,毕竟这个社团只有四个人。桌面上干干净净,别无杂物,只摆放着用来装饰的盆栽、我刚刚放下的书籍,还有……另一本书。

我重新望向千反田,她与我的视线在半空中相会,看来她刚才也再和我注意到了同一样事物。

“啊,这么说起来,我也是……”

望着她支支吾吾的表情,我忍俊不禁:

“这么说,你也看入迷了?”

02

“……所以说,里志。就麻烦你赶过来一趟了。”

我和千反田顺着校园里的避雨走廊来到校外,躲进了校门口的公交站中。我拿出手机向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福部里志呼救。拜托他带上几把雨伞赶来学校,因为我和千反田上学时都没有带上雨伞。

“呐,我说啊,奉太郎。就因为我和摩耶花今天有事没来社团教室,你们两个就犯出这样的笑话啊。”里志半带戏谑地回复我的请求。

“明明是因为社团没什么工作你才没来的吧,不要说的好像很理直气壮。”我抗议道。

我们社团这一年的活动已经基本结束。虽然这听起来像是我们社团这一年中有不少事情要做,但实际上有且仅有的活动只是作为惯例,每年要推出一本名为《冰菓》的文集。而这件事已在不久前完成,并且在那之后的校园祭上将它一售而空。至于这之中的曲折与麻烦……唉,不提也罢,总之是我不想再来一次的体验。也就是说,我们这个名为“古典文学部”的社团已经没有什么非做不可事情。我现在也只是偶尔到社团教室露个面,或静静地看一会小说,或听其他部员扯一下家常,算是我为数不多的与集体的联系。

“好啦,奉太郎你抱怨什么嘛。”里志笑着打了个哈哈。“我这就赶过来,十五分钟左右到。”

“嗯,我和千反田都在校门口的车站。麻烦你了。”

“好咧。”

电话挂断。

我松了口气,将手机放入裤袋,抬头看了一眼灰暗的天空,雨势没有增大。我转过头,对着站在一旁盯着我的千反田道:“刚才电话里讲的,都听到了?”

她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

呃,这是什么严肃的话题吗?为什么要摆出这么正经的表情。

顺带一提,千反田的嗅觉和听觉都灵敏地可以用异常这个词来形容,即使我没有开手机免提且和她有一段距离,但她貌似依然听的一清二楚。这种特点是被不熟的人知晓的话恐怕会遭到提防。不过眼下这点对我来说倒是不错,我不用再向她叙述一遍刚才的内容,省了不少口水。

看来,今天的能量余额也十分充足呢。

正当我准备拿出上衣口袋中的平装书,借此来打发接下来十五分钟时,我感到四周传来一股不明的压迫感,使我脑中的节能警报嗡嗡作响。

有人在向我逼近。

我缓缓地转过头,挑起一边的眉头,看着紧盯着我的脸颊,一步步向我靠近的千反田。

“额。千反田。有什么事吗?如果是担心里志那家伙会不会放我们鸽子的话可以完全放心哟。”我强作镇定,甚至还开了个玩笑,但身体还是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两步。千反田这家伙,不知道为什么对人与人之间应保持的距离没有什么概念。

“那个,折木同学……”千反田仿佛没有察觉到我的举动般一步步向我靠近。

喂喂,太近了。

千反田在我身前停住了脚步,接着猛地抬起头,速度快得像矫健的猎豹。她直勾勾地盯着我的双眼,而我也被迫与她对视。在我看来,这种异样的感觉如同灵魂被人抽出检视。她的双眼就是有这般的魔力。

“折木同学,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般,千反田缓缓开口。

“唔。什……什么事情?”被人如此紧逼以至于无法反抗,这样的狼狈的现状让我不由得有些气愤,我停住向后退的上半身,稍微往前靠了靠,希望借此让千反田意识到她现在行为的不合理性。但我立即发现,我失策了。

因为她完全没有一点点应该随之后退的意识。

我因为向前靠而差点撞到了她,而发现了这个势头后为了停下又不得不马上向后仰,结果重心不稳地向后跌去。万幸的是没有摔倒,而是半靠在了公交车站的挡板上。

雨怎么还不停啊。

“其实我,上个星期的这个时候也来到了这里。”

千反田仿佛没有察觉到我的异样,盯着我继续进行自己的陈述。

“这不就是在校门口吗……”我撑起上半身,调整好站姿,试着开口。

“不是的,当时是因为……”她似乎急着说明什么。

“等一下,”我打断了她的发言。“虽然不知道你打算拜托我什么,但如果是长篇大论的话,时间可来不及咯。”我这般说道,试着回避掉她的发言。在这种阴雨绵绵的时候,我实在没有什么心情来处理麻烦事。

听到我的话,千反田露出了思考的表情。

“说的也……”

成功了。我在心中默默窃喜。

“不……不行,现在是最好的时候。”千反田狠狠甩了甩头,掐停了我心中还未完全展现的笑容。“花不了多少时间的,请你听我说。”随着她稍微有些急切的话语,她的身体仿佛为了证明这话语里的力量般又向我靠近了一步,而我却早已无路可退。

小瞧她了呢。我只好投降。

“那好吧,但在开始之前,请你稍微站过去一点。”

千反田疑惑地歪了歪头,但还是听从我的话离远了点。这让我安心地喘了口气。

“那么,事情是这样的……”她缓缓开口。

03

“上个星期的礼拜四,因为住在神社的十文字家有事所托,我就在放学后来到了这里搭乘公交车准备赶往神社。”

“当我到达公交车站时。我发现有一个穿着校服的高个子男生站在公交牌前,挡住了我看公交牌上的路线。我原想出声麻烦他劳驾,但当我从侧面靠近他的时候,却发现他脸色凝重,似是有什么重要的心事,便一时没有出声打扰,而是选择站在一旁观望。他右手上提着两瓶奶茶,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站牌上的某个地方。我找好角度看清楚站牌后,本想问问他发生了什么,却因为我要搭乘的公交车刚好到站,只得无可奈何地上了车。”

“但我果然还是很想了解。之后一周,我本想在学校里找他,当面问问那天的事情。但不知为何,不管我去哪一个班级询问或者是查看,都没有听说或者发现他的身影。”

“——所以,我想请折木同学,能帮我找到他,并弄清楚那个表情的原因!”

04

雨还在一成不变地下着,而立于车站中的我的心中却是不停起伏。

千反田的这段话,大半段我是理解的,但我完全不明白她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呃,可能是我听漏了什么……所以说,你为什么要去了解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这些事呢?”

是我的问话有什么问题吗?千反田听了我的话,用比我更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我:

“这……这还用说吗?”

呃。难道是我的价值观有什么问题?

“噢!”看着我疑惑的眼神,千反田终于醒悟了过来,在她看来理所应当的事情在我看来却是不可思议。“关于这一点,我想可能是因为……因为他那时的眼神很像我小时候舅舅离开前出现过的眼神。”千反田神情忸怩,不好意思地开口。

千反田的舅舅,是我们古典文学部第一代的部长。那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当时因为一些事故,她的舅舅被迫离开学校,草草结束了学生生涯。而在几年前又于孟加拉国失去踪迹。千反田小时候与她的舅舅很要好,在开学初也突然要求我去帮她想起舅舅的一句话,并查清几十年前他舅舅被迫离开学校的真相。进过一番周折,最后我们的确得知了答案,并以这个故事为核心制作了今年的文集,即《冰菓》。换句话说,千反田对她舅舅的感情……唔,不知道怎么形容才恰当。

总之不能作为一般的事情看待吧。

“我说啊,这种事情,是涉及别人的隐私的哦。”我提醒她。

她点了点头:“我知道。也许这只是我的自作多情。但是,我果然还是想了解,果然还是觉得这对我很重要。”

看来是已经深思熟虑过了。正当我准备这么想时,我意识到她会有这个请求好像只是因为和我一起来到了这里而偶然想起的,不然之前不会那么犹豫。也就是说,她是在这么短短几分钟内下的决定。

难不成她十分信任我?

“那好吧,这件事我会试着想想的,不过今天可能没什么时间了,具体的事宜等到明天在社团教室再讨论吧。”

“折木同……!”千反田欣喜地睁大了双眼。被人这么期待,可真让我有些不好意思呢。

“不过,可别抱有太大希望哦。”我仿佛掩盖着什么般补充道。

正说着,我看到了里志匆匆忙忙走来的身影。

我抬头看了看天色,又回头望了望公交车站,将眼前的景色尽可能地映入脑中,然后向里志招手——

那么,今天晚上,就稍微多活动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