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
“青尾？”
“誒？”
“在想什麼呢？”
“……沒什麼。”
隨着擁擠的jr線前行，青尾收回思緒，搖了搖頭。
“唔，真可疑。”
端正地坐在青尾身前的座位上，綠島抬起眼，從上到下把青尾打量一番。
“下一站要換乘了哦，要是還犯迷糊，到時候我可不會提醒你的。”
輕微搖晃着，車廂中除了行進的噪音，只零星夾雜着門邊jk小團體的打趣歡笑，像是嘰嘰喳喳的鳥雀一般，不自覺為人平添幾分困意。窗外，電線杆的黑影如時針般規律地劃過，溫暖的陽光自行進中的窗口灑下，落在綠島的發梢。不自覺被吸引去注意力，青尾怔怔地看向那上面縈繞的金棕色光暈。
“你的頭髮是不是有點長了？”青尾忽然說。
當初剛剛蓋過耳朵的清爽直發，現在微微捲起的發尾已經沒過脖子三分之二左右的地方。回憶當初再對比如今，青尾才恍然發現不知不覺的日夜相處里是一段並不短的時光。
“嗯，畢竟離家出走後我就沒修整了。”用指尖繞了繞發尾，不知為何，綠島眸子略略黯淡，“嘛，反正我不怎麼出門，就這樣長下去也沒事。”
認真打量着綠島，青尾捏着下巴思考了一會。
“過兩天一起去趟美容院吧，我帶你去我常去的那家。正好我也要做一下新刊的造型。”
“……你剛才說什麼？”
“要不要一起去美容院？”
“誒？誒？為什麼？”家裡蹲表現出了十二分的抗拒，或者說動搖，“而且你帶我去美容院算怎麼回事啦。絕對很奇怪吧。”
“哈，哪裡奇怪了。”
“被……“剛開口，綠島忽然漲紅了耳尖，”被男生拖着去美容院的女生，肯定會被當作超級邋遢的傢伙……”
要是讓青尾帶着去了美容院，一定會被認為是女朋友吧。會為男友歡心一起去美容院的女生、會在美容院耐心陪伴女友的男生，完全是哪裡來的恩愛情侶……連這都意識不到，未免也遲鈍過頭了。
然而，青尾似乎確實對此毫無察覺。
“可這也是事實……咕！”
“啊，出現了呢毫無必要但就是氣人的零分吐槽只能說明你這人真的爛透了從內里爛透了——”
狠狠用鞋跟蹂躪青尾的足面，綠島垂着頭，念叨得怨氣四溢，最後仍不解氣似地又用足尖碾了碾。
——如果，真的是遲鈍就好了啊……
“住，住手……”
電車到站，折磨終於結束。還沒等青尾緩過勁來，綠島便飛速拎起手包，推着一瘸一拐的青尾一起下了車。電子提示聲響起，換乘的乘客潮水般褪去，被陰影覆蓋的站台上，新的乘客正在走來。
青尾仍因遺留的痛感倒吸冷氣，而在這乘客交錯的短暫安靜里，綠島轉過身，留下轉瞬溜走的呢喃。
“——果然，這個世界上第一壞心眼的人，就是你了。”
微妙的，從話語中感到了些許不安定的氣氛。穿過橫濱站那無論何時都在施工的走廊，來到下一個空空如也的站台上時，天空忽然漂起細絲般的雨。
“果然還是橫濱啊，”向天空伸出手，綠島輕聲感慨，“天氣說變就變，這麼冷的日子也只會下雨……什麼時候我能在橫濱看見雪呢。”
“以前有過的，我記得至少下過一兩次。”
把手插在風衣里抵禦空氣中的點點冰涼，青尾一邊回憶一邊說，“雖然也是挺久之前的事了……”
“我可一次都沒看到過啊。”綠島撇撇嘴，“小時候，我總是被我媽帶着回到琦玉那邊的老家，偶爾下了雪也會錯過。大前年倒有過一場，提前好幾天電視台就在警報，說關東會有大範圍降雪啦多少年不遇啦，弄得我滿心期待。結果剛好在大雪前，bong，可憐的綠島發高燒躺了好幾天，等到好轉之後連雪化乾淨的污水都沒看見。”
若是這般，倒是不難理解為何綠島對下雪這件事有如此的執念。然而，青尾卻不禁皺起眉頭。
“可是……”青尾回憶着，“我印象里初中的時候好像下過雪啊，還是在上學的日子裡……”
好像是在某段時光出現過的，被因為雪而興奮地衝到樓外的學生留在空空如也教室里的少年少女，以及吉他的樂聲。
“誒，有過嗎？”
“應該……”
記憶彷彿出現了斷恨，又有什麼人往其中填入磨砂玻璃的碎片，溫暖的光芒在多面體的折射下模糊不清。無論怎麼回想也無法得出結論，青尾只能不確定地搖了搖頭。
“我也說不好。”
“……也是呢，畢竟沒有什麼讓人記憶深刻的事。”
似是低落，又似是早知如此。綠島搖了搖頭，望向遠方的天空，露出些許輕鬆的笑意。
“那是什麼意思…...”
“我住到青尾君家裡，已經快兩個月了誒。我和你再會以來，已經有一年半了吧。”
“別弄的好像追憶一樣啊，壓根還沒過去多久吧。”
還未說出口的疑問被忽然嚴肅起來的話題堵了回去，青尾順勢吐了個槽。
“哎呀，兩個月也不算短了誒。你看，不是每到秋天就有一群人傷感地緬懷暑假嗎？”
“不，這完全兩回事。”
“……而且，總歸會變成很久以前的回憶。”
雨聲寥落，又驟然激烈如鼓點。傾盆而下，水珠砸在站台的間隙，濺落出一朵朵清雅的花。
在這樣的雨中，少女收回手，輕輕向前跨出一步。遠方，進站的列車呼嘯而來。
“……發生了什麼嗎？”
“這話該我來說才對吧？畢竟從聖誕之後，青尾君一直都很奇怪。”
尖銳地，直指核心。青尾抿了抿唇，回以一言不發的沉默。
“至於我……我只是在想，這次有沒有給你留下難忘的回憶啊。”
臉頰泛起一抹誘人的緋紅。
強忍着羞恥，綠島抬起眼，將青尾映入淺棕色的瞳中。
“我喜歡你。”
從口中流露出的，是宛如訣別般，乾淨利索的告白。
“……誒。”
被徹底打亂陣腳，大腦進程清空，青尾短暫地失去了言語。他獃獃地注視着那副熟悉的柔和面孔，聽着綠島滔滔不絕地說了下去。
“嘛，我果然不擅長照顧別人的想法。正常來說，想不到會選在這種意義不明的場合吧。說實話剛才那句話也不在我的計劃內。嗯，就是所謂的時機不好。聖誕節的原創曲還記得么？其實那是我寫給你的歌來着……一邊唱一邊彈一邊向你告白，把你轟的稀里嘩啦和你交往，再趁着勢頭把你拽回家讓我家那兩位氣個半死……現在說這些本來的打算確實沒什麼意義啦，但站在我的立場上，無論如何都非常正常啊。我這裡早就像活火山一樣……什麼時候告白我也沒法控制。”
隨着話語的行進，電車停了下來，吱呀呀地開了門。然而，此刻的兩人都無法動彈。
“綠島……”
“喜歡你的心情按耐不住溢了出來，說到底就是這麼回事。要問為什麼的話，我喜歡你那有點強迫症的衛生習慣，喜歡你看不進去書時抓着額發的樣子，喜歡你無聊發獃時吹的口哨，還喜歡你的手型，喜歡你的脖子和鎖骨，喜歡你的耳垂。是什麼時候喜歡上你的我也不清楚，初中同桌的時候？兩年前再會的時候？或者是你毫不猶豫收留我的時候？不過，我確實喜歡你，喜歡青尾風和。”
微微踮起腳尖，少女低着頭，等待回復。青尾咽了口唾沫，有些艱難地開口。
“……認真的？”
“當然了。”綠島撅起嘴，稍稍偏過頭，“別問這種問題，還有，你那是什麼表情啊。像是我逼着你吃青椒的時候一樣，這麼彆扭么。哪怕禮儀性的也好，至少說一聲我很高興啊。你這傢伙是日本人吧？”
“才不是這些問題，還有高興什麼的……總之那個，咱們要不然先換個地方？總覺得你身後的空氣變得相當微妙。”
方才綠島並未壓低聲音，於是車廂內的乘客也沒有遮掩好奇心的想法，向少女投來視線。彷彿是才意識到現在的處境，綠島僵了幾秒，臉頰忽然轟一下炸的通紅。
“現在才意識到…….你也實在是認真過頭了吧。”
撓着臉頰，強忍着羞恥的同時轉移話題，青尾拚命組織語言，消化綠島帶來的衝擊。
“稍微去個沒什麼人的地方，這附近應該有咖啡館才是——”
“……果然又是這樣啊，你這傢伙。”
聽到的，只有細若蚊蠅的低語。
因大衣的袖口被拉住而踉蹌，立定之後，對方又忽然鬆開，彷彿小小的惡作劇。倒退兩步，綠島跳上即將關門的列車，揮了揮手。被留在空無一人的站台上，青尾獃獃地注視電車門合上，身體僵在原地。
“再見啦。今天我很開心，大概。”
慢慢將手掌貼在冰冷的玻璃上，融化了細碎的雪。用口型一字一頓地說著，綠島看着青尾的臉，歪了歪頭。
“就這樣吧。”
——最後，青尾看到的，是清澈的水。時隔相當漫長的時光，記憶中的場景再一次光顧這座日本人口第二的大都市，降下新一年祝福的瑞雪。
於是，青尾風和終於意識到他犯下的過錯，意識到綠島這次真正希求的是何物。
綠島千秋，是比他想象中聰明很多，敏銳很多，也堅強很多的女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