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雪。
虽然现在是平底锅大陆一年当中最热的赛乌尔月，但这里在下雪。
在雪花当中，有一辆马车在飞驰。
马是好马，一路从不怎么神圣王国的边境子爵领奔驰至此。
车是好车，在这几个小时的颠簸中，居然还没散架。
至于驾马的人，看上去就没那么好了。
那是一个18岁的少年，穿着白色的麻布衣服。
他的衣服破破烂烂的，到处都是缺口沾着血迹，看上去完全不能遮挡风霜。
他的人破破烂烂的，小腹严严实实绑着布条，左臂耷拉着，不能使力。
他腰间的剑也破破烂烂的，血污生锈，布满豁口，甚至根本就只是断剑。
但就是这样一个破破烂烂的人，驾马连闯三道边境关口，甚至没让车里的人收到一点伤害。
他们的目的地就快到了。
边境国度·魔族前哨。
紫薯地瓜城。
关于这座城市，伊尹说了很多，但是斯诺没在听。
并非因为伤的太重，而是他不怎么感兴趣。
少年手握马车缰绳，心里想的是另一件事。
魔剑。
也就是身为精灵的伊尹举族守护者的那个传说中的东西。
可以从概念上消灭事物。
如果真如同传说中描述的一样——说实话，这实在是天方夜谭——那么这把魔剑恰好可以帮助斯诺摆脱现在的困境。
他又想起前天夜晚，腌黄瓜子爵府的那场灾难。
斯诺决定，用——完全不靠谱的——魔剑消灭一切的开端。
至少让斯卡蕾特回到一个正常的生活……
正在他用不怎么灵光的脑子思考这种完全没把握的事情的时候，紫薯地瓜城的城门已经近在眼前。
“等等。”斯诺扭头，用疑问的眼神看向伊尹：“这魔族的领地，是不是不欢迎人类？”
“你们三个都是魔族与人类的混血，亚人种，懂了？”伊尹毫不在意地说。
“如果光是这么说就能混进去……”
“少说两句吧你。”
“好冷。”从另一边探出头来的死灵法师——呃，大家不知道她的职业——塞露·洋葱圈对着双手哈气：“我建议去买点衣服，尤其是你——她应下巴指了指斯诺——看起来已经死了一半了。”
“人们总这么说。”
“那你可能真的快死了。”塞露摇摇头：“我们赶快进城吧，这里是……什么地方来着？”
“紫薯地瓜城。”伊尹回答。
“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很蠢吗？”塞露问。
“为什么？”伊尹张大了嘴巴：“要是你知道这座城在最近的70年前抵御了多少次攻击，你应该对它肃然起敬而不是嘲笑它的名字。”
“你有没有对我肃然起敬？”斯诺想起他第一次见到伊尹的时候——也就是昨天——她还嘲笑自己的名字来着。
“绝无可能！”伊尹斩钉截铁地说。
18
紫薯地瓜城的街道可能没那么整洁，但是下雪时，白茫茫一片，人们也就不会在意街头扫的干不干净了。
不过在这里随处可见的是带着翅膀的，拖着尾巴的，头上长角的魔族，之所以斯诺看得清楚，是因为他们其中的一部分就好像一点也不冷一样，在下雪的时候还露出脑袋/后背/半边屁股。
“魔道具。”伊尹解释：“虽然紫薯地瓜城是一座边境城市，但这儿同时也是魔族的魔法工业中心，在人类之外的种族当中相当有名。”
“其实我早就想问了，你们精灵族和魔族关系似乎不差？”
“和人类比起来，确实不差。”伊尹耸耸肩：“魔道具以后我们可以买，不过在这之前得先找几件衣服，我相信你们没人是带着换洗衣服逃出来的吧？”
“伊尹好像妈妈。”精神幼女斯卡蕾特拉着精灵幼女的手说道。
“老娘……算了。”伊尹看上去十分疲劳，并且向路过的魔族幼女问路。
“我怎么感觉我们这一群人都非常……年轻？”塞露小声说。
“以防万一我得提醒你——在场的所有人都已经是成年人了，虽然我没有什么自夸的意思。”斯诺说。
“在我看来，你还是个毛头小子呢。”塞露嗤笑。
19
紫薯地瓜城。
就在旅店旁边，开着一家餐馆，叫做百万乡。
在这种边境城市，本不应该有旅店，也不应该有餐厅的。
只是此处虽然距离不怎么神圣王国相去不远，加上魔族当中最有权势的家族之一，第七魔王“勤奋之魔王”加百列在此建立行宫，使得本城繁荣非常。
在这座城市中的魔族，提到第七魔王，总是带着些崇拜，带着些感激，还有一分笑容。
他们知道，自己能在这城中有一席之地，多半是要仰仗于“魔王大人”。
坐在餐馆“百万乡”中，伊尹望着四周的魔族，小声呼气。
在他们面前的桌子上摆着面包和汤。
面包很粗糙，汤也很咸。
无论在什么地方，没有钱总是不好办事的。
幸亏他们先买好了衣服，订下了房间，这才出来找些吃的。
看着桌子上的面包，又嗅到厨房里飘出来的香味，斯诺开口道：“得想个办法赚钱才是。”
伊尹正要答话，只听砰的一声，百万乡的正门被人撞开了。
一个身高三米，浑身长满紫色鳞片，拖着一条蜥蜴尾巴的壮汉，大摇大摆走进来，大声吆喝：“老板，快上酒来！”
其实，在这紫薯地瓜城中，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的魔族也有不少，斯诺一行人刚刚走在城中自然见过些，如今见了这位，倒没有大惊小怪。
可是这紫色的魔族大汉就这么径直走向斯诺和伊尹的桌子，就这么坐在了他们面前。
“……”斯诺盯着他，就好像眼前的魔族突然长出了两个鼻子似的。
顺道一提，大部分魔族只有一个鼻子，眼前这位也不例外。
“怎么？俺脸上长了两个鼻子不成？”
“我倒是知道谁的脸上会长出两个鼻子。”伊尹突然有些想笑，因为她开始觉得眼前的人（或者说，魔族）有些真性情。
当然，她只是假装自己在这么想。
眼前这个紫色皮肤棕色毛发，一脸络腮胡，眼睛大如铜铃，张嘴36颗尖牙利齿的家伙无论从什么方面看都非常可疑。
如果这人没在打什么鬼主意的话，伊尹就把这张饭桌给吃了。
“哦？谁的脸上会长出两个鼻子？”这魔族大汉好奇地问。
“……喝醉了的人。”伊尹本来想说“被打碎鼻梁骨的人”的，但她忍住了。
“好，好，好！我黄桃罐头从来没听过这么好笑的笑话。”自称黄桃罐头的魔族哈哈大笑，对着斯诺举起酒壶：“俺自罚三杯。”
斯诺觉得这人简直太不协调了，要不然就是自己和这地方不协调。
这些魔族的说话方式非常陌生，感觉和“人类的国家”完全不同。
黄桃罐头喝完一壶酒，又对伊尹说：“两位……恐怕不是这里的人吧？”
“的确不是。”
“那俺还是劝你们早点离开这儿为妙，至少也应该早点从这百万乡出去。”
百万乡就是这家酒馆的名字。
“为什么？”伊尹不禁问道。
“因为今天有两个人要在这百万乡较量。”黄桃罐头自以为低下了声音，但他的嗓门实在是太大了：“你们在这里怕是要受到牵连。”
“只是寻常魔法，伤不到我们的。”伊尹耸耸肩：“我还想看看有什么新奇招数。”
斯诺感觉自己开始明白这个精灵是怎么被人关进牢里的了。
“嗨呀，你们可真是有所不知，比武只不过是个借口罢了，今天啊，是……”黄桃罐头的话只说到一半，就被坐在柜台的，佝偻着背的瘦小老板打断了：“好了，我们紫薯地瓜城的市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两位要是实在……”
老板的话只说了一半。
并不因为他的舌头或者脑袋掉了，也没有什么人闯进酒馆，更不是天地变色之类的事情打断了他。
他只是太过惊讶。
惊讶于黄桃罐头死了。
黄桃罐头，刚刚还在和伊尹相谈甚欢的魔族，他的脑袋从脖子上咕噜噜掉了下来。
就像开玩笑一样。
就像假的一样。
但是事实上这一切就这样发生了。
而斯诺。
斯诺拿着一柄剑。
那实在是不能称之为剑，倒不如说只是一片锋利而狭长的铁片，和一块木头固定在了一起。
剑上有血。
紫色的血。
虽然他不知道，但黄桃罐头是一种被称为奥利亚金的种族，这种魔族的皮肤颜色……血液的颜色会随着出生时接触到的魔法之风改变。
而黄桃罐头的紫色皮肤，意味着他吸入过虚空之风。
而他的血，也就成了紫色。
20
斯诺杀了黄桃罐头。
为什么？
在很多很多年以后，有一天晚上，斯诺和伊尹躺在屋顶，一边吃着炸鸡肉串一边看着星空的时候，伊尹突然想到这件事。
“喂，你那时候为什么要那么做？为什么会突然杀了那个魔族？”
“……”斯诺沉默了一会，然后用非常，非常平静的声音说：
“不为什么，我只是想试试。”
“试什么？”
“试我自己。”
“你有什么好试的？还不如让我试试。”
斯诺又拿起炸串：“我可以说很多借口，或者叫很多理由，这些理由有很多可以让你满意，但那并不是真的。”
你问这个问题，是想要寻求一个“合乎常理”的答案，一个让你说服自己的答案，这种答案我知道应该说什么，但我不想说。
“比如说，如果我说‘我发誓杀光一切魔族’，虽然这理由很蠢，但你可以接受。”
“确实。”伊尹点点头。
“但是我不能接受你接受这件事本身，我只想说真话，尽管没人理解也是一样。”
“实话说，你是个怪人。”
“我们不能单纯的把事物分成‘正常’和‘不正常……’”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伊尹撇了撇嘴。
21
斯诺杀了黄桃罐头。
他不仅杀了黄桃罐头，他还杀了邻桌的魔族。
他还杀了那个瘦小的老板，还杀了楼上的贵族，还杀了藏在帷幕后方的刺客，还杀了地窖里的看守。
他把整个“百万乡”变成了坟墓。
然后，他在地窖里发现了一个小孩子。
（这里有外貌描写）
一个魔族的孩子。
伊尹还以为斯诺会一剑把她砍了，但是斯诺没有。
斯诺问：“你是谁？”
“不不不不不要过来！”这个穿着裙子，长着四只手臂的小女孩看起来害怕极了，她哆哆嗦嗦地缩成一团。
“你被绑架了吗？”斯诺问，一点都看不出来他刚刚用剑捅穿了两个又高又壮的看守。
小女孩点点头。
“你叫什么？我可以带你回家。”
“我，我叫萨蜜儿，萨蜜儿·紫薯地瓜。”
“这名字听起来就像是城主的女儿似的。”伊尹嘀咕道。
“那我们把你送回城主家里，好吗？”
“……”萨蜜儿不说话，只是默默流着眼泪。
“我怀疑。”伊尹插嘴：“城主可能已经被杀了。”
“你之前是不是说这座城市充满荣耀，和谐富强来着？”
“那是对第七魔王，也就是加百列的忠诚，而不是对城主的忠诚……我猜。”
斯诺完全听不懂，所以他采取了最简单的方案；
那就是把萨蜜儿横着抱起来，走出“百万乡”的地窖。
顺道一提，这个动作自然就是大名鼎鼎的公主抱，不过不管是萨蜜儿还是斯诺都没有什么感觉，反而心里一惊。
因为这女孩是裙子下面有一大把触手，又粗又硬。
好吧，斯诺已经习惯魔族的生态了，他走出一片狼藉的酒馆大厅，令他惊讶的是，街上并没有预想中的援军。
那不也挺好的吗，他想。
22
如果说斯卡蕾特·腌黄瓜是一个因为认识到自身弱小而处处小心的公爵千金，那么塞露·洋葱圈就是因为特质而无惧死亡的魔法师。
倒不如说她很想体会一下“长久的安眠”。
她曾经创造，玩弄死亡本身——不，不，不，这就说的太夸张了。
死亡当然不是她创造的，她只创造和玩弄尸体。
在塞露出生的那个国度，魔法是一种恩赐也是诅咒……不过这就是另一个故事了，而且故事的主角也不是她，真可悲。
总之，塞露·洋葱圈目前就是一个假装自己畏惧一切的普通女孩。
然后，正当这位普通女孩和另一位失去了十年记忆的公爵千金进行girl’s talk之时，一伙没有蒙面，毫不在意自己身份暴露的劫匪很有礼貌地敲了敲旅馆的门。
于是她们就（毫无抵抗地）被抓走了。
23
当斯诺抱着哭累了正在睡觉的萨蜜儿回到旅馆的时候，斯卡蕾特和塞露已经不见了。
“……怎么回事？”
“……原来你没想过这种事吗？”伊尹傻眼了，“你杀了47个魔族，就没想过会被报复吗”
“我没想到这么快。”斯诺把萨蜜儿放在床上，“你能找到他们吗。”
“通常来说，我是说……呃，在某些意义上的通常来说，他们肯定会留下一张纸条，告诉你要去哪里赴约，不然就撕票。”伊尹像是十分熟悉这一套一样，“然后我就要劝你这是陷阱，可是你一定不会听从劝告，接着就在上演一通拯救公主的套路……”
“没有纸条。”
“……啊？”
“没有纸条告诉我应该去哪里赴约。”
“……好吧，这时候我们就只能采取B计划。”伊尹摊开两只手，“我们现在去城主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