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的別墅,以及方圓十里內的山頭——這就是少女所認知到的全部世界,是她度過十五年人生的地方。

結果上看,她是被圈養了。就像動物園裡的動物,只不過籠子稍微大了一些。

從某些角度上看,那或許是不幸的,但,當事人的少女卻並不認同。

儘管是個過於狹窄的世界,儘管她早已對這不過十里的天地耳熟能詳,儘管偶爾也會感到無聊,會嚮往未知……可她終歸是活得幸福的。

宅院的住民不多,算上少女在內的也就只有區區四人。一位女傭,一名管事,一個朋友。

女傭名為霓裳,雖是女傭,實則是一家中地位最高之人。她平日里總是不苟言笑,看似面無表情。但私底下卻寵溺着少女,會對她露出別人看不見的笑容。

管事名為洛建,他與少女同姓,也兼任老師一職。與霓裳不同,不論何時想起他,印象中的洛建都是暖暖的。他會輕輕愛撫着少女的腦袋,抱着她在火爐旁講睡前故事。

朋友名為“刻”,無姓,是只以一個單字為名的少年,少女唯一的玩伴。

雖然看似每個人都不存在血緣關係,但他們的構成正像是“家人”。至少,少女是如此認為的。

自母親離世起,她就同這三人相依為命。他們在這區區十里方圓的天地中,或笑、或鬧、或爭執,但不論如何,總歸是笑容居多。彼此間關懷的感情,快要滿溢出來的愛意,少女曾無比慶幸,自己身邊有如此多溫柔的人。

然而,在這日復一日中,聰敏的她還是發現了異常。

刻不會長大,霓裳、洛建也不會衰老,在這十幾年間,僅有少女的身體在產生着變化。她明知這是不可能的,因為那是洛建教給她的知識,是洛建親口告訴的她,“人會長大,會變老”……

既然如此,不會長大,不會衰老的他們,又是什麼呢?

少女隱隱有了懷疑,卻故意視而不見。

但隨着她學到的越多,她就越來越難以忽視這些懷疑。

霓裳說人類的數量是眾多的,那為什麼她一次也沒見過外人?

刻說世界是廣闊的,那她為什麼無法去到十裡外的地方?

他們都在說謊嗎?不,若是這樣的話,他們沒有必要讓她知曉外邊世界的模樣。

回想起來,唯獨在教授她何謂“常識”,何謂“真實”的時候,那三人是極其認真的,彷彿未來的某一天,她會離開這裡,去到另一個世界中一般。

可她不願想,不願去思考分別。

但,或許這便是她的命數,註定如此。

那一天,林中燃起了熊熊烈火。天空碎開了一角,而那晴天之外的,竟是漫天星空!隨後,一尊巨像從裂空中降臨,帶着肩上的混沌卿。

“我們能拖多久是多久,趕緊帶她走。”

洛建拿起了裝飾在壁爐上的獵槍,與持劍的霓裳對視一眼。他們的目光中毫無慌亂,似乎早料到會有這麼一日。

“什麼意思?要帶我去哪裡?你們呢?”

少女想要追上前,卻被刻給死死抓住了手腕……他以前從沒有那麼大的力氣。

“你,你快放開我!”

她叫道,但刻只是搖了搖頭。那個瞬間她就明白了,這兩人是要去送死的,為了她去送死。

“我們永遠愛你。”霓裳半蹲下來,親吻了她的額頭。隨後,再也沒有轉過身。

“為什麼,為什麼啊!”

她叫喊着,但卻無人理會。刻強拖着她,用蠻力將她帶離。兩人就這麼一路小跑,衝進了常年封閉着的地下室。

外邊的轟鳴不斷,地震使得灰塵落滿了整個空間。但刻沒有絲毫猶豫,揭開了地下室厚重的地毯——在那木製的地板上,畫著一個複雜的陣圖。

“去到外邊了,要學會照顧好自己。”

刻將她拉到陣圖中央坐下。

“你呢?你也不跟我走嗎?”

她問,刻卻再度搖搖頭。

“外邊的世界很大,我有告訴過你的吧?”

“這方天地不是你的歸宿,你遲早,會在外邊尋到別的幸福。”

“聽好,你要去找易離,‘斬靈師易離’,他會替我們保護你。”

他在少女手心鄭重寫下了這幾個字,只是寫着寫着,少女的眼眶就濕潤了,她哭喊着,不願讓刻離開。

“我不要,沒有你們的世界,我一點也不想去!”

刻溫暖的掌心探了上來,輕撫着少女的臉。

“啊啊,是啊,我也真的很希望,能看見你成年。”

刻來不曾哭過,這是她第一次看見這個少年的眼淚。

“記着,找到易離前不要開口說話,否則他很快就會找到你。”

陣圖亮了起來,刻的身影在這不斷變強的光輝下變得逐漸模糊。

“你一定,一定要活下去,帶着我們的份一起。”

他微笑着,向少女作出了最後的訣別……她只能看着,無能為力。在光芒最盛的節點,她看見巨像正掀開地下室的屋脊,它的胸前插着一把劍,一把連着斷臂的劍——

緊接着,她便出現在了另一個世界,一個有些熟悉、卻陌生的世界。

周遭是被燒焦的斷壁殘垣,這不是她似乎正是她記憶中的宅院,只是表現的形式不同。

外邊世界的夜空掛滿了星辰,比她在十方天地中見過的要廣闊了不知多少倍。明明也曾無比嚮往過,但那卻不是自由的感覺。

少女用力擦乾眼淚,從破敗中起身。

帶着眾人的遺志,她還不能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