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走在她的身旁,我向她道歉。

“我就知道你会追上来。”她笑着说。还好她同我所知晓的一样,并不会真的生气。

现在的我不应再向她提起东京之事。倘若身处东京于她而言再也平常不过,那么我在她的眼里就会算是异类吧。

我现在只需跟着她去车站,剩下的事情在地铁上再说吧。只是不知是否是眼睛未冲刷的缘故,四周的建筑看起来朦朦胧胧,没有什么实感。等到路过一家电器店,看到橱柜里为中国游客特设的展台上名为“投影帘”的商品,我想,在家中看到上宽市的景貌,也许是身处异国思乡,用那商品来还原上宽市的街景了吧。可惜我什么都无法忆起,仿佛得了选择性失忆症,内心残存的只剩与她相关的感觉。

可是,她又是谁呢?我不知道。莫名其妙来到异国,又与她相遇。我甚至有些怀疑她是否在说中文。她是我的女朋友吗?我不知道。而我又是谁?我身在何处?我又将要去往哪里?

得了,余晖。你知道你是谁。不要老是用自己文科生的思维,揪着几个哲学问题不放。她可是与你恩爱多年的女友!你的内心不应回到懵懂艰涩的青春时光,没什么用。

我昨晚喝醉了吗?还是受了什么刺激?我不知道昨晚怎么回到家的。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回到了哪个家。我必须得问问她了。

“我昨晚怎么回家的?我忘记了。”我问。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你也能忘啊。昨晚你从武藏美把我接走,咱俩一块儿坐电车回家的呀?”

她在武藏美读研。没错。可是……有太多我想知道的东西了。我记得自己的过去,却不记得最近发生的事情。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工作,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住在哪里……在这异国他乡,我是如此渺小。我与她最近的回忆,也是在上宽市的地铁上了。

“话说回来……胡辣汤是在哪买的?”

“楼下有家中餐店呀。你一直都没去过吗?”

“没有。”

我们走进大江户线。到达月台,与上宽市的现代化设施比起来,这里显得有些简陋。灯光昏暗,月台比较窄,也没有多少电子荧幕。列车与月台间并没有阻隔,只靠人自觉地站在黄线后等候。

登上列车,向东驶去(大概)。

列车上的乘客们看起来与国内并无两样,只有血缘与国籍的不同,大量的低头族给人以迫真的亲切感。

“呐……你要是有什么心事,可以和我说说。”她说。手臂正随吊环一起同列车晃动着。

如果我说出来,八成会被当作傻子吧。我可不想去同心理医师会面。

真是奇怪,关于她后来的事,我还真是一点都想不起来呢。

“啊,到站了,该换乘了。”她说。两条线路的站点并不连在一块儿,从地铁站出来,还得向电车站走去。

月台看起来比较老旧,铁轨四周也长满了杂草。银白色与深蓝相间的电车到站。

日本的电车网路四通八达,看向车厢内密布的线路图与头顶上横向悬挂的广告,我不由得为之惊叹。她看我那样憨态,也不由得笑了出来,还好最终忍住,抿了抿嘴。她有不停下来就会笑得更大声的习惯。这里可是异国,最好不要出丑。

最终到站。

走出车站,熟悉的不真实感。四周的朦胧,看上去甚至像舞台剧演出时的背景板,而行人们则像是被定格住,还留着模模糊糊的残影。

走过一段不知名的小路,便来到SCAI浴屋。正面看去,是左右对称的传统日式建筑。主体建筑的拱下,向前突出的玄关上也有一座小拱,形成上下等比大小不同的透视效果。之所以被称之为浴屋,是因为这里曾是洗浴店改造的吧。

正门左侧能看到她的画展的展板,看来还真是下了不少功夫。现在已经临近十二点,我有些担心起她的观众数量来——没谁会在吃饭的时间来参观画展吧。若真把精神当作食粮,靠汲取思想来生存,这该算在走火入魔,还是邪教的头上?不不,两者可以算是一类东西吧。

也许是她是新人的缘故,为了和其他知名艺术家错开时间,只好选了一个不怎么卖座的时间。

“进去吧。”她说。

我们二人向内走去。

她的画早已挂在墙上,大多是些上宽古建筑的写实画。上宽的建筑以明朝为最多,多是些古寺城墙之类,若放在艺术的角度欣赏,除非取个很好的分镜,否则很难看出有什么好看的地方,至少我是这么认为。都说上宽古韵建筑宏伟大气,在我眼里只有土灰色的砖块,以及能产生丁达尔效应的黑霾。

但不得不说,她的取景确实独特,有一些埃马努埃莱的超写实风格。

“埃马努埃莱?”我问。

“那是谁?”她也问。

“不知道,随便问问。”我说。脑中突然蹦出这么个名字,我却不知道他是谁。

离远些观察,只觉土灰色的画面与纯白色的墙体极为不协调,难道画框的摆放也是现代主义艺术的一部分?

“啊!”她突然惊呼。“找到了!”

“什么?”我转头问。

“是这个!今天带你来,就是想让你看这幅画!”

“什么时候看不好,非得这个时候看啊?”

“之前我没找到这幅画来着。昨天拜托委托方时,还求他们在学校画室专门翻找了一番。终于找到了!”

我向画看去,黑漆漆的画面中,一只怪物在张牙舞爪。

“什么啊这是?”

“我之前不是给你说过歹徒夺门而入的故事?倒是真的有怪物会夺门而入,将人虏去,然后四分五裂的!”她夸张地描绘着,简直就像一个青涩的高中女孩。

“你正常点。”

“你听我说嘛!”她将那幅画从墙上摘下,举到我的面前。“你仔细盯着这幅画。听我讲哦!我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