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不连贯的的敲击声从指尖泻出,整齐的、方正的文字嵌入屏幕,时断时续。

曲面屏幕前,余晖正在写些什么。

不住的思绪从脑中迸发,敲击键盘的速度无法追上思维的奔淌。一个个鲜活的人物跃然于屏幕之上,一篇篇激烈又悲壮的故事浮现于眼前。

此时此刻没有停下的必要。但屏幕右下角的弹窗暂时分散了余晖的注意力。

――如果有人读就好了。他突然这么想到。

他点开了弹窗。

对于高中生来说,自己的作品晦涩古怪。对于中年人们来说,自己的文笔却又粗糙而不文雅。对于小孩子们――更不必说,想必这样的故事定会被监护人们封杀殆尽。

除了我自己,还有谁会读?余晖想。

他看向屏幕上的聊天窗口。方方正正的矩形UI里,仅辅以白色背景色的简约对话框一个接着一个地弹出。这是名为“斗争的小说家们”的群聊。

这些混乱的价值观,都是什么跟什么啊?只觉顺畅便写下的东西,没想到是这么的不经一读。余晖的注意力还在窗口化显示的聊天软件旁的Word文档上。

“真是一开始就不该揽下这门活。”余晖脑中宏伟的世界已荡然无存,此刻只剩下无尽的自嘲与责备。

所谓的“吾日三省吾身”……吗。

无意义的群聊中不断有消息的更新。余晖决定暂时将所有的事都放到一边,先去休息。挂钟上的时针指明了第二天的到来。

从整整一天都未怎么挪动的轮式办公椅上翻下身来,勉勉强强把桌上的几桶吃剩的泡面扔至门外。不足四十平方米的公寓房内无论如何也称不上整洁。布棉沙发上乱堆一气的大小布袋包、摆着静置许久的亚克力瓜子盘与专业书籍的木色茶几、接近两天没有拖过的木质地板,还有自己即将登上的、近一个季度没怎么清理过的单人床。仅仅四平方米的厨房倒是出奇的干净――大概是因为自己不会做饭吧。若是再深究细处――衣架上的衣服都只是不整齐地搭着,晾衣架毫无用武之地。鞋柜内仅有一两双运动鞋和皮鞋挤在一起。6平方米的卫生间内,镜子上还积有令人很难看清自己脸庞的水渍。

就是这样的一个空间,余晖就生活在这里。至于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大概他本人每天也都有过反省。去不去做,那就是两码事了。

洗了洗近两个月没有理的头――刘海已经过眉了,用凉水稍微浸浸自己的脸,泡完脚后连眼镜都顾不得洗,径直上床睡去了。

给手机定上早上九点的闹钟,然后闭上眼睛。电脑没有关的必要――都快半年了,余晖还是不时会忘记自己已将电脑自动关机时间解除的事情,还认为电脑会自动关机。

――墙上的挂式空调还在以26摄氏度制热、最大风速吹着。办公桌前的电脑屏幕还常亮着。看来那名为“斗争的小说家们”的群成员们还无睡觉的意图。

消息还在不断地刷新。

“呐,我们开个线下见面会吧。”群主说。

“为什么不在线上会面?”

“我想认识为了斗争而努力的、真正的、真实的各位。”这样的消息显示在屏幕上。

随后屏幕进入了休眠模式。

·

手机铃声于早上九点钟准时响起,房间内回荡着与余晖本人并不搭调的巴赫G大调大提琴组曲。

本能地在朦胧中摸到手机,用拇指向右划去。铃声随即而停,但自己并没有要起床的意思。翻身趴在床上,也不顾得一旁混作一团的毛毯,只是将双臂塞于枕下――这怪癖自小便有――然后头朝左轻轻挨在枕上,就这么光溜溜地闭眼睡去。

今天只是又一个平庸的日子罢了。反正没有什么正经工作,再睡一会也无所谓吧。

每天定一个闹钟。每天早上关上。每天继续睡。

·

余晖做梦了。不比之前晚上的那个梦,这次他的“续睡”中的梦被忆得很清楚。梦中的他还在那家不算太差的企业上班,且身居要职。

“早知如此,高中时就去学理了。”从床上翻身下来,坐在床沿,忆起刚才的梦境时,他突然这么想。

“不对,这岂不是违背初衷了嘛。”莫名其妙的想法。初衷?自己的初衷是什么?只是在脑海里随随便便抛出一个看似很酷的词,借此来自嘲吗?

其实大多数的自我反省都没有什么意义吧。

·

醒来不久,头脑还不是很清醒。待坐在电脑桌前,看到曲面屏幕右下角的黄色休眠指示灯,才反应过来“昨晚忘关电脑了”,这令自己清醒不少。

――连续一个多月电脑常开了,若再这样下去,电脑的维修费和房东的唠责,可都令自己吃不消啊。――这么想着,但还是不会去关掉电脑。因为又有“再开一天也无所谓吧”的想法冒了出来。

自从自己脱离了爸妈之后,自制力一直都不怎么好啊。——其实在家里和爸妈一起住时,也不时的在自己房间里偷偷摸摸地玩上几局游戏。

晃一晃鼠标,通过屏幕上方摄像头的人脸识别后,电脑终止了休眠。

首先看到的是昨晚点开的对话框,里面一个个消息气泡写着“+1”的字样。向上滑,类似的消息栏大约有十多个。这些家伙每天晚上都在聊些什么啊?

再往上看,对话便变成了“了解”、“知道了”等汉语词汇。

对话框的滑动停止在了消息的刷新处。屏幕上最顶端的一行字映入余晖的眼帘。

“明天下午7点,上宽市的各位,麻烦来东城区的麦当劳一趟。大家聚一聚吧。”

好烦。

不过最近没有什么事,就当是去吃顿饭吧。余晖这样想。

选在麦当劳这地方可真寒碜啊。

·

小心翼翼地沾水刮了刮已经快长成大腮胡的胡须,泡沫什么的就不打了。给头发打上蜡,梳个三七分的发型——虽不协调,但比较正式,这样也好意思出门吧。随后用洗洁精清洗每一块镜片,用手纸轻轻地将水滴吸去。若是讲究起来,还挺舒畅的嘛。

走出不大的租住公寓,仅宽3米左右的过道两侧与地面衔接的墙壁上铺满了大理石砖。这样的条件在上宽市还算不错,尤其是对于余晖这种低收入人群――不对,现在应该是没有固定收入吧。

白炽灯下,过道尽头的拐角处是电梯间。一共三台电梯。每当人们从不同的方向涌来,究竟该走上哪个电梯之类的问题总是让人很纠结。不过现在不用担心。现在要从22楼下去。走入电梯内,不大的空间内勉勉强强可以挤进十三个人。唯一亮眼的地方除了电梯壁上整形公司的广告外,就只剩“核载人数”那行字下“蒂森克虏伯”的logo――余晖不怎么喜欢在人多的地方观察别人。自己总是会感到难为情。

电梯平缓地降到一楼。还未等自己走出电梯,蜂拥而至的人潮已向电梯内挤入。废了好大的力气才从人群中开辟出一条通道。接近楼门时,习惯性地捏紧了口罩上的那层铁丝圈,随后迎接开门那一刹那因气压差而扑面而来猛烈地剐蹭自己头发的寒冽。

来到户外,习惯性地看向天空,发现与昨天灰蒙蒙一片相比没有什么不同。插上耳机,播放“冬风”。此时此刻配上如此音乐许是应景,但更多是以古典乐来塑造一个小说家的形象吧?可惜几乎没有人读过余晖的作品,更不会有人去管他到底听的是肖邦还是圣桑。每个人都是自己人生的主角――这话不假,于是自己人生中所出现的那些小配角,根本就没有去在意的必要――余晖于他人许是这样的存在。

离楼门不远处的垃圾投放点,不知为何在上面出台“垃圾分类”的政策之后不足一周便只剩下厨余垃圾与其它垃圾两类垃圾桶,对半分整整齐齐摆了四桶。避过地面上堆放的、许是因没有可回收垃圾桶而不知该扔至何处的垃圾,抛出一个弧线将封好的泡面桶扔进厨余垃圾桶里,泡面桶却因垃圾过满而弹了出来,倾在地上。仔细分析,才惊觉地上堆放的垃圾是因垃圾桶过满的缘故。也不将泡面桶重新拾起堆在垃圾堆的上方,便转身离去。现在已经两点钟了,必须得去吃午饭了。

自己总是睡到下午一点才自然醒,许是与前一夜晚的熬夜有关。走到通向小区门口的通道,看到两边撤换墙上彩灯,更换即将到来的元宵节壁画的工人,忽觉肠胃一紧,脑海中萌生起对自己的自责――别人都上工了,我却还饿着肚子呢。可是这一些小小的触动并不会对余晖的作息有一丝的影响。这点他是清楚的。前一段时间医生刚叮嘱他要吃早餐,电话那头的父亲也告诫他不要重蹈其舅舅的覆辙,他却不放在心上,甚至早上起都起不来。但说实话,他还是有点害怕得胆结石的。

楼下的上宽银行旁有一家不错的牛肉面馆。味道虽不怎么正宗,一股子流水线香菜的味道,可是手工炒拉条还是蛮好吃的。余晖坐进店内,摘下口罩,掏出手机对准桌上的二维码扫描点餐。找到了自己最钟爱的炒拉条,点击“支付”时,手机上突然传来一条上宽银行的短信。余晖这才想起,自己之前签订了每月从银行卡向余额宝定期定额转入1500元的合约。然而点开短信,只是提示“银行卡余额不足,将在近期再次向余额宝转入”。

连1000块钱也没有了吗……今晚得加把劲了。

不知道那群小说家会是怎样的家伙。如果打通好了,说不定还能借点儿钱。

余晖边将面条送进嘴里,边思索起晚上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