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要介绍的是我们关于这次演讲的练习。

说是普通课堂组织的演讲,但看我们语文老师会给我们长达半学期以上的准备时间,也知道这位是一个真的想将这次演讲作为我们高中生涯中一次回忆留下的语文老师,说他是负责任也行,但在我眼中这更像是一个好事的主。毕竟任何强制我去做我不乐意去做的事的人,在我眼中都是故意找我麻烦的人,高中生很容易就做下这种缺乏思考的判断。

而事实上大多数像我一样按部就班接受义务教育到高二这个年级的高中生,都不会为这种活动而感到兴奋,只会觉得麻烦是吧?毕竟除了少数热衷于展现自我者,更多人习惯于呆在阴影处,即使那块阴凉地已经够足够拥挤,但他们仍像是接触到阳光就会像蜗牛碰了盐一样化开,一个劲地往那钻。

站在一个班级面前发言,真的不是什么会让人舒服的经历,即使台下的人并不觉得有什么,但台上的家伙如果不是经验丰富,内心里都会不断地重复自己搞砸了这个主观感受。而事实上台下的人很多根本没有理会你在说些什么,自己窘迫的经历只有自己记得清楚。

希望所有老师都知道强行让全班人做自我介绍是一种多么残忍的行为,在人站起来之前心中可能编好了数百字的介绍,但在起身之后只剩下了“我叫XXX”这扁平的一句话,无法再做出再多的延伸。在说出这句话之后便紧张地四处看看,随后尴尬地坐下,心中再一次重复自己先前说的话。

“我叫XXX,我是个傻批。”

把话题拉回来,我的话暂且不提,我的这位搭档恐怕比我更受不了这种氛围。这个好事的语文老师没有简单地将演讲的地点放在教室,而是找学校借下了大礼堂,这地方大多数情况是校长或是教导主任用来向全年段乃至全学校讲废话用的,我想这只是为了他心中自以为是的仪式感。

这只是他所认为的仪式感,这人根本就没有考虑站在舞台上被灯光照到的学生的感受,即使这些人当中有不少永远都不希望这一刻的到来。

趁着没什么人的功夫,我们在放学之后两人一起赶到了这个礼堂,准备在这个面向数百个座位的舞台进行彩排。因为后台的门没有开,我只得先撑着台面爬上了这个舞台,虽然这会让我的校服上擦上不少灰尘,但这样才能在台上伸手将艾怜拉了上来,我不想看到她和我一样邋遢。

这个舞台说夸张一点是艾怜的断头台也不为过,在我拉她上台时感觉她像是被推上断头台的路易十六,能感受到她好像身体里的哪个零件卡壳,导致整个机体都引发不正常的抖动。

“你没关系吧?”

我很害怕她会不会就此故障。

“没没……妹……妹没……没没没……”

看来她已经坏掉了。

明明私底下这么能言善道,为什么一站到这样的舞台,即使台下一个人也没有,她仍然会紧张成这样子呢?说起来她连在平日里女生的圈子里都没怎么说话,直接让她来这样的舞台确实有点勉强,虽然说我和她这半个学期只在上下学路以及校舍背后有过交流,但平日里在教室之类的时间我总是在背后观察着她的一切。

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这样想简直就是为我的作为找拙劣的借口,如果是作为心理描写展现出来,简直就假得不能再假了。

那还是说实话吧。

我就是关心艾怜。

有时候的假期我会涌起约她出去玩的想法,但这对于我来说将这个想法变成现实需要涌起不可思议的勇气,直到现在那样的气魄都没有降临到我的头上。说丢人一点,我连艾怜的联系方式都没有拿到手,身为交际大手子的同桌对于我们两人的进展感到了绝望,得出的结论是让我让自己怎么开心怎么来算了。

其实我并没有为此感到任何的失落或是遗憾,我没有必须和艾怜进一步深交的必要,我们没有无时无刻都像是高中生情侣黏在一块的必要。就像我最初发现的那点一样,两个人的关系并不会因为距离的拉近而得到进一步的发展,相反两人保持着这样的距离,就这样只是在上下学的时候踢踢易拉罐,聊一些有的没的,下一个小时就会忘得一干二净的垃圾话题就够了。

我要是向艾怜讨要她的联系方式,我要是去艾怜家底下等她出门,我要是更进一步地去深究她背后的一切……那肯定会成功,因为我知道艾怜是一个不懂如何拒绝的人,所以她始终装作一副会拒绝他人的样子,以此来保护自己。我和她的第一次接触就发现了这点,事实上在遇见我之间她的伪装十分的成功,她很好地将自己保护了起来。

我不能戳破她的这层防护罩,作为外星人的她要是失去了这层防护,就会溺死在地球这个现实世界当中。

这背后藏着什么,我还是很明白的。不要说站在我的角度观察,如果把我的故事通过文字作为三流小说表述出来,仅仅作为旁观者的读者也很容易窥探到事情的全貌吧?我先前提过自己绝不是喜欢靠自己的观察发现他人伤疤,将其揭开并洋洋得意的王八蛋。

我怎么可能对艾怜做这种事。

在你有帮助他人之前,绝对不要触及到他人的伤口,这是常识。

我现在干的事情真是世界上最麻烦的事之一,但既然碰上,说我倒霉也行,也只能去做了。

“先到这里坐着吧。”

有了第一次之后,第二次就如此顺其自然,然而这已经算是第三次。在这里细数的是我与艾怜牵手的次数,第一次是她主动拉着我去往校舍,第二次是我邀请她成为我的搭档,现在是第三次。

我拉着艾怜走到了舞台内侧的边缘处坐下,这一般来说都是后台人员活跃的场所,有密不透光的帷幔将这个地方与外界隔绝开来,就像是那个秘密基地也被校舍隔离开来一样,在这里一般藏匿着舞台上精彩演出背后的秘密。

这种地方令她感到安心,错位的零件似乎又重新归位,不受控制的打颤停止了。

“抱歉。”

艾怜曲起双腿靠着墙壁说道。

“如果你去申请的话还是可以不用上台的,挺多人都这么干了。”

我在她一旁也拍拍屁股坐下,两人间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可你不是邀请我了吗?”

“啊这……”

我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半学期前我就事先跟老师说过不上台,但上午你邀请我后我又去撤销这外星特权了。”

虽然在和我说着话,但她并没有看着我,而是看着面前一团黑的帷幔,反倒是在她一旁的我显得坐立不安。

“这种时候就别硬生生添一个外星元素了吧?”我忍不住插话道,“那是我的问题,我以为能帮上你点什么,反倒是给你添麻烦。”

“现在还要去申请的话就有点讨人厌了。”艾怜突然把头埋进两腿间嘟囔道,“外星人才不会做这种优柔寡断的决定。”

“我陪你去找老师总行了吧?”

“不要。你很烦。”

艾怜就这样毫不留情地回应道,拒绝他人的时候如果没有面向他人,反而会给人以极大的打击。如果能好好地面对对方说出拒绝的话,那才更容易让人接受,所以说现代人之间的矛盾大多是从通讯软件上的拒绝开始的。

我毫不意外地给打击到了。

随之两人之间就是尴尬的冷场,我们两个呆在一块从没过这种情况,总是都是一唱一和,有着讲不完的话题。先前说过她像是卡壳的机体,她的卡壳让我们这对相声机器也一并卡住,无法产生愉悦的对话。

“说起来我们连要讲的主题是什么都没定好就来彩排,这好像不知道目的地就喊着要出门旅游的家伙一样。”我无法忍受这种沉默,先一步说道。

“只要出了门就会想到处走走,先来这里肯定没什么问题吧?”

“不对,这种家伙大多只是嘴上说说,他们根本走不出家门,会用一大堆理由来给自己推脱。所以我们现在就回去找老师,两个人一块撤销申请算了?”

我将退出演讲的意愿巧妙地转移到自己身上,如果能起到点效果就好了。

到这种情况下我还为自己的话术沾沾自喜,简直就是无药可救。

“不可能。”

虽然她把脸埋在腿间,说出的声音带有嗡嗡的音效,但仍透露着不可忽视的冰冷。

“如果你要放弃,就一个人去好了。”

两人之间又是一段短暂的沉默。

“抱歉。”

这次轮到我的道歉,我这才意识到先前的自己真是错得离谱,不仅违背了最初邀请艾怜时的想法,更擅自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到了她的头上,这就是所谓的自以为是。明明我口头上讨厌这样的做法,心里也发自内心地这样想,但却在不知不觉中身体不自觉地犯出这样的罪行,让我不禁感受到了性本恶这说法的真实性。

这就是最差劲的伪善,如果没有被艾怜拒绝,我可能永远都不会发现这一点。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她人身上,这样的做法是一切错误的开端,可以思考一下至今为此以悲剧形容的历史事件,似乎都源自于此。

为了她好才这么想?只要能说出“这是为了你好”这样的话,而不给出解释的人,精神多半都有点问题吧?我以前是怎么样痛骂这种类型的人时,当下的我就是如何痛骂自己。

听到我的道歉后她才抬起头来,我发现她眼眶微微泛红,虽然脸上没有泪痕,但她的衣袖上有稍稍湿润的痕迹。

很明显,这是哭过的证明,但她已经暗地里擦了干净。直至今天我仍未见过艾怜的眼泪,她藏匿眼泪的本事十分高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像是我说了什么足以记入笑话大史的跨世纪笑话一样,艾怜突然大笑起来,并伸手使劲地扇打我的后背。明明身材瘦小的她在兴奋之时似乎爆发出了远超其体格的力量,差点把我扇得向前滚去。她是真的很开心,开心到先前流泪时已经积攒到鼻腔的鼻涕都喷了点出来都没有发觉,而我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指出这种尴尬的情况。

因为我也被她的情绪所感染,从几声像是鸡鸣一样的嗝嗝声,我忍不住地也笑出声来。我不能和艾怜一样这样扇对方的背部,如果我像她这样做的话体格上的差距会让我在无意间触及刑法。我只好双手在身前开始了鼓掌,响亮的鼓掌声和我们两人的笑声在空无一人的礼堂中回荡,此时时间已经趋近于傍晚,黄昏时分太阳最后的光芒透过了不知多久没擦得天窗洒落在我们面前的座位上,照亮的尘埃似乎随着我们的笑声开始了起舞,回旋,向上,传递着所谓快乐与幸福的氛围。

这时候一阵风从我们入侵礼堂时忘了关的窗吹来,将我们藏匿起来的帷幔被吹起来,那些一日间最后残余的阳光也照在我们脸上。我们的笑声也被染上了这一层金黄色,我能看见,我身旁的艾怜也能看见,虽然阳光太过于刺眼,我们忍不住伸手挡在了眼前,但我们真的能看见这被阳光具象化的奇迹。

笑是是会消耗体力的,似乎也有不知真伪的科学报道说过时常大笑有减肥的功效,网络上也流传着“笑出腹肌”这样的烂梗,这一通大笑之后我们两人共同靠着墙壁仰望着开始一点点消散的阳光,喘着气,稍微有点累人。

我转头看了一眼一旁的艾怜,她脸上挂满了汗珠,汗津津的脸像是在发光,但又泛着可爱的粉红色。

注意到我目光的她也转过头来,对着我又是嘻嘻一笑。

“我参加演讲是有原因的,这是我的外星母舰下达的任务,我只告诉你一个人。”艾怜的声音十分轻松。

她先前一直紧绷着的什么东西,似乎已经断开了。

“为什么外星人会关注地球上一间普通高中里面的普通班级的一场普通演讲啊?”

“不知道。”

“啊?”

这让我有点吃惊,我本在等待着艾怜再一次给我匪夷所思的回答,她很少会承认自己不清楚某样事物,总会用生硬地用她的外星幻想给扭转回来。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但我知道这肯定是一项极其重要的任务,母舰不会让我知道这背后的缘由。”

“一般来说在电影里面,这种任务对于执行者来说都是Flag。”

“这是现实,现实和虚构作品完全就是两码事,我们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未来每一个结果的Flag,所以根本不用担心。”艾怜笑着说,“如果我们担心每一样事情,那要如何向前呢?”

“这可不像是外星人能给出的建议。”

“那你觉得外星人会给出什么样的建议?”

“和你先前的做法一样,应该给我些……什么历史啊,什么科学方面的论证思维吧?总感觉外星人应该是更为理性的存在,他们应该没有地球人这些情感上的破事来烦恼,所以科技才能发展得如此迅速。”

“说得也是呢……看来我在地球上呆太久,已经被你们这些地球人感染了笨蛋病毒了吗?”

“很有可能!”

“那太糟了!”

“不要开玩笑,真的很糟糕!”

我们两人又相视笑了笑,但先前实在是笑得有点久,现在只是咧了咧嘴就让我们累得不轻。

“时间只剩下一天,现在要写什么演讲稿子已经来不及了吧?”

“确实”

“那你有什么打算吗?”

“没有。”

“虽然说内容、形式什么的都没有限制,但还是得好好准备一下吧?”

“我们现在不就在准备吗?”

“说得也是。”

我们两个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全然没有为了演讲而冲刺准备的紧张氛围,只是像平常一样,讲一些转眼就会忘记的闲话。

“但最少也要试试看吧?”

“唔……那就试试看吧。”

我们拍了拍屁股从地上起身,还好现在不是夏天,要不然我们在地上坐这么长时间肯定会留下两个令人难看的屁股印。

我和艾怜走到了孤零零位于舞台中央的讲台前,讲台上同样插着一根孤单的话筒,明明只有一根话筒却要让两个人搭档进行演讲,在这点上老师也是考虑不周。

艾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再吐出来。但随之就再也没有了气息,她莫名其妙地又陷入自我折磨的窒息感,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有和她一样的症状,在面对这种情况时就会像是溺水。

溺水时可以挣扎地逃出水池,这种时候的解决方法也只有逃出舞台。

奇迹没有发生,她还是难以在这个讲台面前开口,这可不是简简单单就可以迈过的鸿沟。

但现在在她身旁的我可以帮她一把。

我悄悄地在讲台底下握住了她的手,能感受到艾怜发颤的身体逐渐平静下来,重新回到了她自身的控制之中。

艾怜,这是你的救生圈。

“大家好,我是……”

作为开场的我声音有点结巴,就和我那无足轻重的名字一样。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出彩的角色,在遇到艾怜之前我一直都是平凡无奇,现在的我对于这个世界或许仍是如此……但对于艾怜来说,我已经不再是那个平凡者了。

“大家好,我是艾怜。”

在我身旁的艾怜开场白流利大气,甚至比在日常中的对话更悦耳动听,像是她生来就是为了在讲台面前发言一般,她理应是在这聚光灯下生活的少女却始终躲在阴影之中。

现在让我们像是观看电影一般,将这个镜头定格下来,然后诸位可以看到挂在我们背后的时钟快速地旋转,因为在演讲当天我们所展示的姿态没有任何变化。

开场白也正好进行到了这一刻。

要说有什么不同的地方,那就是在舞台底下的座位上坐满了我们的同班同学以及受邀而来的家长们,我第一次见到了艾怜口中的那位父亲。他只是一个平凡无奇,现在让我去回忆起来已经是一片模糊的中年男人,和我脑中构想的形象截然不同,我根本无法想象这个男人会做出我所想想中做的事。

正如艾怜所说的一样,现实并不是所谓的故事,我们所幻想的恶人并不存在于世上,而现实中存在的恶人就在我们的身旁。

没有那么多戏剧性的存在,故事就这么发生在平淡无奇的日常当中,无论是潇洒浪漫的,或是残忍痛苦的。

如果我们能为这样的日常辅以幻想,或许能好受一点……

但这时候的阳光也和前天那梦幻般的金黄色不同,是凄惨的白色,明明同样是太阳,为什么正午的太阳和黄昏的太阳就有如此之大的差别?正午的太阳白得没有一丝希望,要把一切事物都照亮,不留给人任何细节去幻想。

我在这时候又一次发现了自己的错误,正是因为这个被我们两人忽视的错误,现在的艾怜才陷入了又一次卡壳。原本的计划中应该是她现在开口引出话题,我们准备像是日常一般在台上展开一场高中生的日常闲聊,这样日常的氛围才能够让艾怜在台上继续流畅地说出话来。

但当台下那名中年男人微微皱起眉头来,艾怜已经说不出任何话来,就是那平淡无奇的家伙,那张随处可见的脸,仅仅是稍稍表现出一丝失望,就能让我身旁这位少女哑然失语。

不是幻想那是不行的……但仅仅只是幻想那也是不行的,面对这样的现实必须更进一步,才能够将其击溃。

不去相信的事,永远都会是幻想。

在此之前我从未说出过我相信艾怜是外星人这句话吧?

“艾怜她其实是外星人,我相信这一点。”我开口打破了整个礼堂因为艾怜的沉默而诱发的窃窃私语,这种行为放在以前……就是放在数分钟前,我也不敢相信自己能够当中说出这样的话来。

必须要相信她的幻想。

我能看到天窗外的云层中隐藏着外形母舰。

我能看到艾怜头上光学迷彩所隐藏的触角。

我能看到艾怜为了完成一个个外星任务所拼搏的姿态。

明明如此明显,为什么直到现在我才反应过来?一个人的相信是不够构筑这个事实的,就像是全世界的人都默认着这个现实,就会造就如此无趣的现实世界。如果艾怜不是一个人,如果我能更早一点地和她一起相信她是外星人的这个事实,那不就能稍微改变环绕着她的这一切吗?

原本惨白着一张脸的艾怜,逐渐变得红润,活力似乎重新灌注回了这身躯壳之中。

她的眼眶又一次湿润,连着让一名美少女流泪,我真是罪不可赦。

现在的我只能尽可能地去弥补我的罪行。

惨白色的阳光在这个瞬间,重新变成了梦幻般的金黄色,齐坐着的,黑压压的,毫无生气的观众们一瞬间全都消失不见,包括那个平凡的中年人。只剩下了那些盘旋跳动的尘埃,它们在空气中飞舞,环绕着艾怜,在等待着她向前迈出那一步。

“是的!”

艾怜向前迈出了一步,话筒的嗡嗡声戛然而止。

“我是外星人。”

“接下来要讲的是作为外星人的故事。”

故事就此落幕。

关于我同班同学是外星人的这件事划下了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