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对于祈无寒而言，是难得的自由的一天。
不过，惊龙殿总坛暗流涌动，他也不敢四处乱走。即便不相信有人敢在这里对他动手，他也没去任何人烟稀少的地方。
傍晚时分，他回到自己的房子，等待苏墨璃归来。
一等，就等到了深夜……
“吱——”
寂静的夜里，房门的转轴忽然响起一丝微弱的摩擦声。木材之间相互挤压着，证明房门之外已经有人造访。
祈无寒此时正坐在床上，保持着最低限度的冥想，听到这几乎微不可闻的声响，立刻就睁开了眼睛。
此时此刻，苏墨璃那窈窕而瘦削的身影就站在门外。
月光从她身后打来，顺便送来一阵寒风。
这里的光线不好，苏墨璃脸上是一片黑暗，但对于修士来说，想看清也并不难。
“墨璃，你回来了。”
“啊！”苏墨璃低呼一声，将低垂的头抬了起来，“……无寒？我以为你已经开始冥想了。”
“确实开始了。”
“是我打扰你了吗？”
“不，我刚刚保持在最低限度的冥想，其实跟闭目养神差不多。别说是你进来了，连一只鸟在窗台外扑腾，都能把我唤醒。”
“无寒，我可以认为……你在等我吗？”
“嗯。”
祈无寒轻声答应着，从床上走了下来，靠近不远处的案台，用火柴点亮了油灯。
火焰的光芒并不炽烈，但足够照亮这空荡的房间了。
苏墨璃的脸蒙上一层柔和的暖色，忧郁的痕迹却更加明显。
在深夜中，任何人都比平时更难以掩饰自己的思绪，哪怕身为修士。
“你今天心情不太好，是被我的话影响了吗？”
“不是的……其实我早就做好被怀疑的心理准备了。既然选择了匿名，被怀疑就是很正常的事情。
你的这番话推到现在才说，已经让我很意外了。其实我觉得很幸运，至少你不会像戒备其他人一样时刻戒备我。
今天我心情不好确实有别的原因，跟你没有关系，就不要在意了……”
苏墨璃一边低声说着，一边将手放到腰间，准备解开衣衫的绳结。而也就在此时，她才忽然发现，祈无寒已经慢慢朝这边走来。
“我正脱衣服呢，你别过来呀。哪有一声不吭就坐在女孩子床上的……”
“来总坛这一个月都被你照顾着，现在有空了，来关心你一下不是很正常吗？在我深度冥想的时候，你也经常在我身边滚来滚去吧？”
“你怎么会知道！”苏墨璃闻言，脸色刷得一红，下意识地朝远处挪了一下。
“玄心诀比较特殊，因为本身就有净心的作用，所以不需要屏蔽所有感官，也能深度冥想。即使是破关的时候，我也能一定程度感觉到外面的动静。
离我稍远几步，或许还感觉不到。但你都快蹭到我腿边了，想察觉不到也很难……”
“你……你早告诉我啊！”
“我现在不是告诉你了吗……”
“走开走开！”
“别推我啊，你力气还蛮大的。”
“快走开啦，羞死人了！说话可以，但是不许坐我床上！”
苏墨璃娇呼一声，快速将刚刚解开的一个绳结牢牢扣上，然后抓过床头的枕头，一把抱在胸前。
她平时虽然总是有意无意地调戏祈无寒，但内心还是比较羞涩的。主动权在自己手上和在别人手上，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
祈无寒无奈地摇摇头，把椅子搬了过来，坐在苏墨璃对面。
“现在可以说了吧？一直瞒着就没意思了。当然，你可以有所保留的，这我逼不了你。”
“可你现在已经在逼我了呀……”苏墨璃微微嘟着嘴，朝祈无寒眨巴眨巴眼睛，企图蒙混过关。
可谁知道，祈无寒根本就不吃这一招。
如果此时坐在面前的是祈依如，他可能就不计较了。但如果是苏墨璃的话，这种程度还不至于让他动摇。
“我问过玲珑了。手腕上出现道纹，是有另一个意志在与你连接。传说中，有一些双修功法会在道侣二人身上留下道纹，从而连成一个整体。
但你修炼的并不是双修功法，身边并没有如影随形的另一个人。而且，你从远方来到惊龙殿，似乎是想破解这个道纹。毕竟在这冰原上，惊龙殿算是少有的一个，对灵印有所研究的门派了。”
“既然你都知道了，还有什么好问的……”
苏墨璃不服气地哼了一下，缓缓拉起了自己的袖子，将藏在腕口后的一圈神秘道纹露了出来。
灯光昏暗的屋内，道纹正微微发亮，显得比白天要更加夺目。
她轻轻摩挲着手上的道纹，缓缓开口说道：
“从出生开始，在我的体内就有两个意志。其中一个是我，另一个，就在这里。
小的时候，另一个意志常常占据这具身体。‘她’的战斗天赋很高，修炼认真、所向披靡，在同辈中很快打响了名头。虽然不如幼年时候的你，但也算是冰原上一个很强的孩子了。
但很可惜的是，这副身体中还有一个意志，那就是我。相比于‘她’，我的战斗天赋就比较弱了。即使借着‘她’打下来的底子，也远远称不上是天才。
每次我的意识进入这具身体，家族的长辈们都毫不掩饰他们的失望。他们将我关起来，日复一日地修炼，不让外人看见，直到‘她’回到这具身体。
我好像是一个罪人，剥夺了一个少年天才生命的一半。你之前认不出我来，也是有原因的。因为当初进入‘紫林峡谷’与你相见的那个人，其实是‘她’。
然而，没有人想到的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出现在这具身体的机会越来越少。直到两年前，她再也没有任何声响。
失去了‘她’，我对与家族而言也就失去了价值。族老将我放出来，让我寻找可以唤醒‘她’的办法。为了破解道纹，我辗转几个门派，然后来到了惊龙殿。
跟我一起出来的只有一个人，就是程平。但我知道，程平想追随的是‘她’，不是我。
这一路上，他对我很恭敬，而我却常常与他产生矛盾。可即便我们关系再僵硬，一旦我召唤他，他还是会第一时间过来，从不会向现在一样，消失无踪……”
“消失？你的意思是……？”
祈无寒心中一惊，皱起眉头来，心中有了不妙的预感。
“嗯，他彻底从惊龙殿中消失了。”
“应该只是去某个地方闭死关了吧？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突然消失呢？”
“我去拜访了他所在的帮派，可那个帮派说，根本就没有让程平加入。程平曾经跟我讲，有个师兄想指导他宝术，因此跟一个师兄去练习了。可我拜托师父询问了所有具有一定资历的男弟子，谁也没有见过程平。
我对他的一切了解，都是他自己亲口告诉我的。如今想来，这里的每一句话都是谎言，而我却从来没有求证过。
虽然程平想追随的并不是我，但这么长时间以来，他毕竟无怨无悔地跟在我身边。要是就这么消失了，我……”
“墨璃，你不要多想了。无论程平现在情况怎么样，他的失踪都与你无关。门派确认弟子失踪需要一段时间，等惊龙殿断定程平真的失踪了，肯定会有所动作的。”
“先是‘她’不见了，现在又是程平不见了……祈无寒，我很害怕。玲珑、陈酒、你，还有酒帮的其他人，会不会也突然消失了。我……又会不会突然消失呢……”
“这世界上没有人会平白无故地蒸发掉。程平一定没有离开，我们也都不会离开。我的师兄师姐还在东殿，可以让他们帮忙打听一下程平的消息。
正好明天就要去妖族的领地了，妖族的前辈们说不定也能帮上忙。它们的情报，比我们可多得多了。”
祈无寒弓着身，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掌放在苏墨璃肩膀上。
自从认识苏墨璃以来，她一直都乐观而强大，很少向人展露她对于孤独的恐惧。
每个人自己内心最脆弱的部分，当孤独朝她步步紧逼，所有的防线都会溃散……
“谢谢你，无寒。我应该会好起来的……”
“墨璃，你要振作。我们所有人，都需要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