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红光隐没在残破的高楼之间,夜幕降临了。

和切城市区不同,贫民窟入夜后没有溢彩的华灯,只有纯粹的黑暗和一些帮派控制区投射出的点点光亮。

此时,那些废弃的建筑物在星光的投射下显出方正而又参差不齐的形体,这些几何图形在黑暗中重叠交错,活像是属于超古代传说中的神明墓冢。

处在这些墓冢包围下的街道寂静无声,只有偶尔的虫鸣鸟叫。

在贫民区如此漆黑的夜晚走在这样安静的大街上,艾伊文很难不去想自己所面临的风险:所有在白天无法见光的活动都会在夜晚进行,人口贸易,器官贩卖,禁药销售……贫民窟正是这种犯罪行为的温床。如果硬要让情况更糟一点的话,艾伊文的背上还背着神智不清的科瓦瑞,身边还围满了提着照明灯,手持长刀的白袍战士。

“走快点!”稍稍放慢脚步,青年便隔着科瓦瑞的身体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背推感——其中一名战士粗暴的推了他一把,逼他快步跟上前方队伍的步伐。

男人糟糕的态度让艾伊文十分不满,他瞟了一眼走在一旁的蒙面女孩,却失望的发现她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一切。这让他确信指望这个自称“弑君者”的少女的良心发现只是在浪费时间。

就在一小时前,阿克莱刚刚倒下的几十秒钟时间里,艾伊文与弑君者进行了一场时间极短的战斗:当他向少女射击时,对方在一瞬间化为一股黑烟绕到了他背后,当他将手枪放到腋下,准备向背后开枪时,弑君者的短刀已经架上了他的脖子。

“这一招你应该很熟悉。”弑君者说,“一年前,应该就是你和这只兔子一起杀了我的两名战士吧?”

随着记忆的苏醒,女孩的来历也就浮上了表面。

“原来,那些人是你的……”艾伊文的话没有说完,不过也没有什么说完的必要了。此刻,他正拼命克制着大口喘气的冲动,努力思考着下一步的对策。

如果艾伊文是一个英雄的话,他就该快速调整弹道,用两把手枪分别射向自己和科瓦瑞的头,或者干脆从腋下开枪,和这个刺客玉石俱焚,那就不会有人知道米莎的位置了,这无疑是会最悲壮的结局。

但是他做不到,能不能向科瓦瑞开枪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艾伊文从未真正做好为米莎的未来付出自己生命的准备,一年前他的那番话依然是有效的行为准则,他所能做的,只是不让米莎死在自己面前。现在,米莎不在这里,他就要优先考虑自己的性命了。

“杀了我吧,”艾伊文走了一步险棋,他可以明显感觉到弑君者刀锋上传来的杀戮冲动,“杀了我,你伙伴的仇就报了。”

当然,比起激将法,更安全的方式有很多,艾伊文当然可以向这个杀手罗列出自己的种种特长,再求她饶命,但那样会极大降低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对于艾伊文这样的走私贩子来说,他很清楚地位就意味着信任,而信任则代表了机会。

弑君者沉默了数秒,显然是在纠结,随后艾伊文所期待的反效果达到了,她的刀锋倔强的在他的脖子上停留了一会儿,缓缓放了下来。

接着,青年感受到的是来自后背的一记猛踹,随后他便头朝下摔倒在地。接着,两名挎着长刀的白袍战士像安排好了一样出现在小屋门口,他们熟练的卸下青年身上的武器,将他牢牢架住。

“你还不配我来杀你。”弑君者冷酷的声音从面罩后透了出来,“带走!”

“是!”两名战士整齐划一的声音在青年耳边响起,直到这时,便是艾伊文被俘获的全部经过。而在此时此刻,被驱赶着走过了半个贫民区的艾伊文已经疲惫不堪了。

当然,他并不是唯一一个被逼着赶路的人,在他前方,被围城椭圆形的战士圈起来的陌生人们排成一列纵队,他们穿着平民的衣服,没有武器,带的东西也很少,向艾伊文一样背着人的一个也没有。

这条夜行的队伍穿过一条宽敞的街道,拐过一个十字路口,进入了巷道,狭窄的路面让白袍战士无法再与青年并肩。

“科瓦瑞,科瓦瑞?”趁这个机会,青年队背上的女性耳语道,“你现在怎么样了?”

“……呼……呼……”回答他的只有匀称的呼吸声。

“睡着了吗……亏我背着她跑这么远,倒是睡得安稳。”

青年可以借由同行人照明的灯光看见科瓦瑞的脸庞。正如那名胖弩手所说,科瓦瑞生的得很漂亮,只不过她出于性格的惯用表情(诸如斜睨,白眼和蹙眉)将这些美貌掩盖了,而当她毫无防备的熟睡,双目轻合,长长的睫毛轻轻抖动着,脸颊泛红,粉唇轻启,没有了个性的妨碍,独属于她的清秀外表便展露无遗,和她绕过艾伊文脖子的金黄长发与垂在他肩膀上的长耳朵一起形成了一种奇妙的氛围。如果是对于这个二十多岁的卡特斯族女性一无所知的异性,在这种氛围下很容易陷入名为“恋爱”的情感当中,而艾伊文则产生了“能欣赏到她不同以往的一面,也是个难得的机会吧。”这样的念头。

只不过,她的脖颈上那道可怕的抓痕将这一氛围破坏殆尽了。

看到抓痕,青年又想起了德恩将科瓦瑞顶在墙上,想要掐死她的可怕画面,他不禁摇了摇头。

“你对这个卡特斯族女性有好感,对么?”那个曾经出现在艾伊文脑海中的少女声再次响起,将青年吓得一趔趄,差点跌倒在地。

“干!你到底是谁?!”艾伊文稳住脚跟,咬牙切齿的嘶声问道,“你又凭什么猜测我的思想?”

少女笑了笑,忽略了第一个问题,转而回答第二个:“我存在于你的意识里,当然可以感知到你的情绪啊。”

这种既无辜又无知的声音让艾伊文一时无语,好像他真的在跟一个小女孩说话一样。

现在青年已经可以确信,这个在自己脑子里的少女和那个身分不明的女性都不是梦幻,而且二者之间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但他现在没有时间去在乎那么多的事,只能先一个疑问一个疑问的解决。

“那么,你是怎么预测阿克莱的行为的?”青年试着在脑海中默念句子,来不发声的与少女交流,“你不是只存在于我的意识当中吗?”

“他感染了你们所说的矿石病。”少女毫不避讳的说道,“我也可以感知到感染者的情感。”

“见鬼,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没有回答。

“也许我应该问一些和她本身无关的问题。”青年想着,正好,他有一件非常想要弄明白的事,“那么,你可以告诉我阿克莱与我战斗时都在想什么吗?”

女孩沉默了数秒:“他很愤怒,但比愤怒更多的是痛苦。”

“什么?”

“他觉得自己被人抛弃了。”女孩进一步解释道。

女孩的声音让青年陷入了沉默,阿克莱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回荡着:

“德恩都告诉我了……你害死了他们,留我在沙漠里等死!”

“艾伊文,你还好吗?”青年的沉默让少女感到担心,“我感觉到你很愤怒。”

“不……没什么。”青年果断的否定了女孩的话,但他也骗不了他自己,“该上路了……”

说着,艾伊文搂紧科瓦瑞包裹着丝袜的大腿,将她的身体向上抬了抬,沿着漫长不见尽头的黑暗小巷走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