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聯繫方式是和上吊女上一次見面時她給我的。我打電話過去問她在哪,告訴她我一會過去,然後說想約她和我吃個飯。她很震驚,而且像恐龍一樣隔着電話對着我長嘯。我當然沒見過恐龍,但我又想起那個偵探和我吵架的時候罵我的話,不自覺地就這麼想了。那個偵探說我和恐龍海誓山盟,所以這個比喻讓我有些后怕,就索性放了她鴿子,沒去。

但是後來我沒告訴上吊女這個理由,我撒謊說小女孩發燒了,我得照顧她。

這當然也是撒謊,我不僅沒照顧她,還教她玩起了主機遊戲。小女孩貼着退燒貼,拿着手柄,和我一起坐在長沙發上玩遊戲,一直到了下午三點,我玩膩了,小女孩又睡著了才停下。

小女孩睡着的很突然:我和她玩的是合作模式,有劇情。而劇情小女孩看不懂,就總是在劇情過後變得睡眼惺忪。她一困,我就扯一扯她的手臂,好讓她提起精神繼續和我合作。所以她不睡覺的原因有兩個,一個是我想到存檔點再讓她睡,除此之外就純粹是她自己想玩。後來到了存檔點,她正好不想玩,這次合作就結束了。

我後來就到圖書館逛,在那裡看到了上吊女。我這才想起來上吊女接我電話的時候就在圖書館,只是我沒聽進去,只管說自己的話。上吊女說我遲到了幾個小時,她已經餓得肚子咕咕叫了。我以為她的意思是只吃了一個烤乳鴿,肚子不夠飽,還能再吃。但被烤的乳鴿已經死了,不該咕咕叫,我就問她是怎麼在肚子里讓乳鴿起死回生。她翻了翻白眼,問我是真傻還是裝傻。

我沒理她,又問她有沒有吃中午飯,她這次沒再罵我,告訴我她一粒米都沒吃。她和我說話的時候看着我的眼睛,嘴角還帶着微笑,確實是個美人,只可惜喜歡看別人上吊。她接着又問我準備去哪裡吃飯。我早就放棄了這個打算,所以一時間想不到什麼好店,就告訴她去西餐廳。

“可以啊。真沒想到你也會有這樣的一面呢。”

我聽不懂她在說什麼,從字面上理解她好像在說:“居然想蹭飯,太齷齪了!真沒想到你也會有這樣的一面呢。”於是我又告訴她我們兩個要AA制。

“不……不用拘泥這些啦。”

我暗想這女的怎麼開始怪話連篇,就索性不再說這些,問她什麼時候出發。她說等她看完這本書。她看的書還有大概四分之一,是一本不算太厚的長篇小說。我以自己的閱讀速度估算了一下時間,決定五點左右再來找她。於是我就站起身來打算離開,回家繼續打遊戲。

然而她看我起身準備走,急忙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看我的表情極其古怪。我在高中的時候,有一個女生站出來主持公道,說大家不應該這樣欺負我,我看到她,就跳出來問她:“那大家應該怎麼樣欺負我?”我當時不知道怎麼和人相處,那個女生看到我就一下子說不出話來,好像我剛剛不是在問她問題,而是告訴她她家被人一把火燒了似的。上吊女此時的表情和那個女生如出一轍,好像我現在要去一把火把她家燒了。

“你要去哪裡?”

“回家啊。等你看完書我再找你。”

“我說,你不是應該坐在這裡等我看完書嗎?”

“啊?這樣嗎?”

“不然你過來幹什麼?”

“問你什麼時候吃飯啊。”

“在電話里說也行吧?”

“哦,對啊。”

於是我就又坐下了,我雖然坐下,但是卻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坐下。上吊女說了之後,我才發現原來我到圖書館是為了等她看完書。此時我已經忘記自己一開始是想來借書看的了。上吊女看我的表情之後就不再那麼古怪,但也還是有些不正常,看着看着書就瞄我一眼。她看了一會書,瞄了我一眼,見我挪了挪屁股,就拿着書坐到我旁邊來,把我堵在裡邊。乖乖,挪個屁股都不行?我看了看手機,發現距離五點還有一個多小時,上吊女的書還有大概五分之一,於是就趴在桌子上閉上了眼睛。

“喂,你就不能說句話嗎?”

奇了怪了,她不是說讓我等她看完書嗎,我還得讀給她聽不成?我就告訴她,我不說話,免得打擾她專心讀書。她倒好,鼓起臉蓋上書放到桌上,說現在是休息時間,讓我想說什麼就說。

她還沒說完,我就脫口而出,小聲罵她了一句白痴。

罵完后又覺得自己不該罵,因為別人只是讓我說話,我不能一說話就罵人。不過上吊女好像不怎麼在意,鼓起來的臉又癟下去了,我都不知道她為什麼要在嘴裡吹氣,可能她想要做一隻河豚。

見我除了罵她什麼都不說,趴在桌子上睡覺,她就又坐回了我對面的位置。

“你這人還挺有意思的呢。”

話裡帶着笑意,我以為她是說我罵人有意思,我就索性又罵了她一句。她笑了,於是我就想起那個女律師和那個心理老師,心裡很是不舒服。她笑夠了,就說她要接着看書,我想說什麼可以儘管說。我怕自己一開口就是罵人,顯得自己沒教養,就沒再說話。

我趴在桌子上很快就睡著了。因為假如我沒睡午覺,三點到五點就會很困。不知睡了多久,上吊女用手抓了抓我的頭皮,把我叫醒了我才知道,自己睡覺前忘記閉嘴,留了一桌子的口水。上吊女笑我像個孩子一樣。我覺得這種事哪個年齡段都會有,也沒覺得多害羞,只是默默拿紙巾擦桌子。

“哎呀,不好意思了?”

我沒理她,把桌子擦得一乾二淨。

“喂,你多大了?”

“十八……也可能十九,不記得了。”

“居然比我大欸,我才十八歲哦。”

她一邊說一邊用手指做了個V在臉旁邊晃。我問她是不是今年剛高考完,她就說她不上高中,是在別的地方求學的,剛畢業不久。我覺得她在瞎編,就又問她是不是復讀又不好意思說。她說不是,我又告訴她這種事沒什麼好羞恥的。她於是又把自己當河豚了。

“都說不是了。”

“那就不是吧。”

我聽說河豚有毒,就不敢招惹她,只能唯唯是諾。這時我想到,她十八歲,而我可能十八歲也可能十九歲,我有百分之五十的幾率先她出生一年——也就是說,我有百分之五十的幾率比她多一年見識,不該這麼低聲下氣。問題是我在這些正常人都能幹的事上奈何不了她。因為她是偵探,不僅如此,還是神探。

我只能把所有的能耐都寄託到一件事上,才能勉強和她在某時某刻分庭抗禮。

她叫醒我的時候,已經看完了書。她還說我睡著了會說夢話,小聲地罵人白痴。原來我潛意識就是那麼沒素質,我決定以後都不罵人白痴,而且還要少罵人。

我們兩個去了那個西餐廳,她開車送的我。

我沒有點牛排,點了一份芝士焗飯,她很詫異,還說以為我會點牛排加紅酒。我幾乎是滴酒不沾的少年郎,也沒有喜歡牛排到每次來都必點。

我吃飯,她吃牛排。我等她吃了一半牛排,就問她調查的殺人案怎麼樣了。她說沒有頭緒,她還告訴我屍體至今都只發現了三分之二,剩下的都還下落不明。我告訴她犯人可能到拋屍到江里,應該到江邊調查調查。我知道這麼說有可能害了那幾個通融我的保安,但他們昨晚收多了我幾十塊錢,我總得做些回應。

上吊女問我哪條江。我知道她想試探試探我,就說自己隨口一說,不確定。我要是告訴她,就顯得我知道一些隱情。我接着又問她屍塊的情況怎麼樣,現在有沒有人認領屍體,案件有什麼異樣,是不是陷入了什麼瓶頸。當然,我只是個外行人,問這些也是白問,但我還是問,因為我懷疑她就是在調查我。我得讓她知道我在莫名其妙地警惕她。不然我不想破案而她想破案的絕對矛盾就不能確立了。

“我們能不能不要在吃飯的時候聊屍體?還是說你很關心我的工作?”

我們現在在西餐廳里晚餐,她在吃牛排,我在吃飯。我也知道說這些話題不好,但我並不打算停下來。因為我吃的是飯,她吃的是肉,比較起影響的程度,很明顯我沒什麼影響。既然我沒什麼影響,而且嘴又長在我身上,我自然不想聽她的。但我又不能讓她過度懷疑,只好就此打住。

我知道她喜歡看人家上吊,就又說了個自殺的話題。

我告訴她我認識一個偵探,後來他自殺了。那個偵探很有正義感,雖然沒什麼名氣,不像她那樣厲害,但也算聰明,在偵探界還混的開。我一開始是打算說作為我朋友的那個偵探,但說到正義感我又感覺自己說的不是他。我說過,我一直都覺得他的正義是臭屁,而且還帶有粘稠的屎。因此我本來打算說的事一下子就沒了頭緒,只能硬着頭皮往下編。

編故事一般只有開頭那會難編,編上頭了,就說什麼都順口,什麼都能說了。上吊女問我我說的偵探是怎麼自殺的,我就想吊吊她胃口,故意把她想知道的留到最後,在此之前把那個偵探渲染得凄涼無比,彷彿世間苦痛放他嘴裡都只是在嚼蠟。

我是這麼說那個偵探的:他最擅長的就是偵破離奇殺人案,曾經偵破過各種各樣的詭異案件(此時我列舉了一些那個偵探曾經推薦給我的推理小說)。而且長相英俊瀟洒,為人溫柔善良,曾經在一次破案中俘獲了以為富家千金的芳心。我之所以這樣描述,是因為我覺得既然要說,就要細細地說,欲抑先揚。

她邊聽邊吃,很快就把剩下的牛排吃完了。這說明我說的事對於她來說很下飯。之後她點了一份和我一樣的芝士焗飯,我也加了一份,一會帶回去給小女孩。

她點好了餐就讓我繼續說,我興頭還在,張口就來:那個偵探就這麼一直在走上坡路,彷彿他的人生就是一座珠穆朗瑪峰,就是下坡也還是比別人高。但有一天,他破案之後得罪了千金的娘家,不僅婚沒結成,還差點被打個半死。

這時候上吊女問我是什麼案子,我說不知道,他沒告訴我。上吊女就好像有點掃興。

我為了把她的胃口吊高,就接着信口胡謅:偵探頓時間心灰意冷,儘管仍然能破案,但他在那時看透了人間冷暖,對偵探這個職業都不上心了。經歷了愛情的失敗,緊接着偵探又經歷了事業上的失敗。在一個綁架案中,他雖然成功偵破了案件,但是在最後關頭卻因為他,綁架案演變成了殺人案。雖然責任不在他,但他就此陰沉度日,在工作上再沒有往日那般聰明伶俐。

接下來就是上吊女期待的事了,然而我看着她期待的眼神,搖擺不定的病又發作了,就突然不想告訴她偵探是上吊自殺。我認為這個偵探就算是掉進糞坑溺死也好過上吊。

所以我就這麼說:那天,是他的最後一個案子。他偵破案件之後回到家,這時他家門外有一個人站着。那是他曾經偵破的案件中,一個重要的關係人,同時也是受害者的家屬。偵探沒認出來,就請他進了屋子裡。那個人和偵探聊了很多。

上吊女這時又突然問聊了什麼,我沒理她。她見我不說又開始猜測那個人是不是來道謝的,是不是以前偵探的關係人。我一個問題都不會回答,因為我是在編故事,不是在還原史料。

“等那個人走了之後,偵探就自殺了。”

所以我就這麼草草收尾。

上吊女就又變成了河豚。

她可能很喜歡河豚。

接着我又告訴她,那個偵探在自殺之前,把自己的自殺偽裝成了他殺,到現在都沒能破案。

上吊女一下子又來了興緻,好像故事中的偵探把自己吊起來了似的,一連問了我好幾個問題。

她問我怎麼個偽裝法,我就告訴她,偵探自殺的時候並不是一瞬間就死,而是用了一種不會立刻就失去意識的自殺方法。我知道她對上吊頗有研究,就故意不說是上吊。接着她又問我怎麼偽裝,我就隨便說擦了指紋和血跡之類常規操作。

她就這麼問了很多細節,我只好信口雌黃地回答。比如說她問我那個關係人關係到的是什麼案子,我就說是強姦案。當她問我那個受害者的家屬在案子里有沒有說什麼,我就說那個家屬是犯人。因為壓根就沒有那個案子,我自然可以不怕得罪人地亂說話。說受害者的家屬是犯人這就有些前後矛盾了,但上吊女是偵探,她不覺得矛盾,她還告訴我這個案子肯定另有隱情。好像編故事的是她不是我。

我應聲附和着。她說可能沒有調查腳印,我就說確實;當她說偵探可能才是兇手時,我就又說確實。這一來二去,事情就變了個樣子。偵探就不是偵探,而是犯人了。偵探原來風流倜儻英俊瀟洒,後來就變成了衣冠禽獸斯文敗類。還有那個受害人家屬,剛開始還是受害人的家屬,後來就變成了偵探的家屬,再說下去可能就變成我的家屬了。

隨着我給的信息越來越亂七八糟,這件事好像不再是一件事,而是一個笑話了。

後來上吊女推理出了整個故事原本的面目(她的說法)。在我看來,整個事件已經面目全非了。在上吊女的補充下,故事中的偵探終於得以上吊自殺。

“誒,說心裡話,你是不是……有什麼想不開?可以跟我說說呀。”

“何以見得?”

她一說怪話,我就只好開古腔來應付了。

“因為……對吧?有什麼事就說,我這人嘴很嚴的。”

這話說了跟沒說似的,到頭來還是沒說原因。但我這時也猜到了,她大概以為我是因為想不開才提自殺。

“有啊。”

“說吧。”

於是我告訴她,我一點都不想死,就是想為難為難她。

她臉沒有再漲起來,但我的臉腫了起來。

002

走到家門不遠,我看到了一個小男孩鬼鬼祟祟地笑着把什麼東西扔進了小女孩家的院子里。這讓我想起了當時我扔垃圾的英姿。我扔的垃圾比他扔的東西重多了,弧線卻比他的還美。他扔的好像是用什麼東西包起來的泥巴,還沒扔到最高點就不成型了。我把那個小鬼(我把他稱為小鬼而不是小男孩,是因為他不學好,而不是我性別歧視)抓住,問他扔的是什麼。他見了我,或者說見了我的臭臉,那笑容一下子就沒了,還特別害怕。我又問了一次,他才回答說是今天的作業。

“那為什麼拿來包泥巴?”

他沒回答,我覺得扯着個小孩子也沒意思就放了他,沒多說什麼。他一解放就邊喊小女孩傻叉邊跑遠了。那張紙沒掉多遠,從鐵門外伸手進去也能抓到。因為鐵門太高,那個小鬼又太矮,所以才會差點扔不過鐵門。

那張紙好像是他們學校專用的作文紙,已經被泥水浸濕了,有的格子也不清楚了。我索性把這作文紙撕成碎片放回原地,就當是那個小鬼做的,然後就這麼回家了。

拿着芝士焗飯回到家,打開屋子的門就看到了小女孩站在門裡迎接我。事實上也算不上迎接,就是穿着睡衣杵在那裡叫我一聲哥哥。她這一聲叫的我發瘮,我就讓她以後別叫。她說爸爸讓她見人要問好,我讓她只問好不叫人,她說不行,還說問好得叫人。我覺得麻煩,就嚇唬她說她再叫我就把她扔出去。接着她又哭了,就在玄關那裡蹲着,哭得很小聲。她這一哭,我就覺得更麻煩了,就只好又回頭把手裡的包裝袋打開給她看,告訴她這是我特地買給她吃的,她一會就可以吃。她見我走過去又趕忙擦眼淚,聽了我的話之後就跟我說謝謝。

“以後不準叫我哥哥。”

“……那叫什麼?”

“叫我的名字。”

“我不知道……叫不了……”

於是我就告訴她我的名字。這顯得我的出場一點戲劇性都沒有,還不如在她告訴我名字的時候說。

她聽了之後問我怎麼寫,我就告訴她不用寫。我當然不能告訴她我也不會,因為我不該忘記自己名字怎麼寫。問題是我現在就是忘了,這事非常神奇。但我忘記的事數不勝數,這麼說又一點都不神奇了。

之後我問小女孩是不是在學校被欺負了,小女孩沒回答。我就告訴她剛剛有一個小鬼把她的作業紙撕爛了。事實上是我撕爛的,但我說了,當做是那個小鬼乾的。她有些着急,問我怎麼辦。我早就小學畢業了,現在有這種作文紙我都不知道,問我也沒用,所以我就聳聳肩當沒聽到。她這下是真的急了,好像犯了滔天大罪似的,飯給她熱好了都不吃。

“不寫的話會怎麼樣?”

“不可以不寫……不寫作業的話……不寫的話……”

“不寫又怎麼樣?”

“就是不能不寫嘛——!”

“……”

“……對不起。”

我什麼都沒說,倒是開始有點怕。她都敢吼我了,這樣下去還得了?我打電話問芷老師(早上她給了我聯繫方式,告訴我小女孩有什麼事可以找她),有沒有多的作文紙,還故意在小女孩附近大聲和芷老師說小女孩鬧脾氣了,特別討人厭。芷老師沒聽懂我的意思,還以為我和小女孩鬧矛盾了,耐心地跟我解釋怎麼帶小孩。我就不明白了,我不是在幫別人忙嗎,怎麼還變成帶小孩了?所以我沒聽一個字,自個兒在那分析是不是終於有矛盾出現了。結果並不是,單純只是小女孩覺得我犯傻,猴急了。其實這事也不能說我傻,因為我小學就從來沒寫過作業。沒有錢買作業本,教科書也差點被父母用爛——我的意思是他們總是拿教科書打我,差點把教科書打爛。

後來終於進入正題,芷老師說晚些時候過來,還想順便過來一趟看看小女孩,我答應了。

小女孩看着我打電話,又好像不是在看我,她的在暖氣里坐了一天,但臉上還是冬天。我掛了電話,就好奇地看着她,問她餓不餓,她這才注意到我給她熱的芝士焗飯早就涼了,趕忙說了一聲謝謝。

“你不是說過了嗎?”

“……”

她沒說話,面無表情地開始吃飯。我不知道她是害羞還是在生氣,看上去又好像是慚愧。

之後小女孩就在客廳吃飯。我則在客廳看小說。我看她退熱貼還不撕下來,就問她現在感覺怎麼樣。她說好多了,然後又跟我說了謝謝。我問她平時有沒有零花錢。這當然不是說我又覺得吃虧了,想搜刮點錢財來平衡下內心——我已經搜颳了他們家很多錢,沒理由還覺得吃虧。主要是因為我想起芷老師說小女孩沒有什麼特別的興趣愛好,就奇怪她會不會有零花錢,零花錢會花來幹什麼。

“有。”

“用來幹什麼?”

“爸爸不讓我花,他說要我學會攢錢。”

我的父親以前也這麼說,讓我把的零花錢給他,但他後來就跑了,沒把錢還給我。小女孩的父親不同,這位一家之主不是跑了,而是死了,不該把錢也帶到地府里。於是我就問小女孩這些零花錢放在哪裡。

“在床底下,芷老師來我家裡的時候我就順便拿過來了。”

她說著,放下勺子,從沙發圍着的茶几底下,掀開一個點心盒,拿出一個小盒子,然後爬到沙發的邊緣打開給我看。我沒說要看,更沒說要打開看,這娃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積極了?

我接過盒子,裡面是好幾張百元大鈔。儘管現在這幾百元在我手裡,我也沒有拿走的想法。這說明我對錢並沒有多重視。我翻了翻盒子——這個行為也是自然而然,絲毫沒有想找更多錢的想法。

裡面有一張儲存卡。我問她這是什麼,她說不知道。這就奇怪了,這明明是她的盒子。我於是又問她還有誰知道這個盒子。

“拿給偵探姐姐看過。還有原來住在這裡的大哥哥。”

“那個偵探姐姐和你認識?”

“嗯,以前在學校見過一次面。不過,昨天才說上話……盒子也是昨天才拿給她看的。”

接着我又問她上吊女有沒有看到這張儲存卡,小女孩就說沒有打開。我拿起儲存卡,認為這是那個偵探留給小女孩的。據我觀察那個偵探還挺照顧小女孩的。他在她放零花錢的盒子里放下這個,不用想都知道這是什麼。我讓小女孩先吃飯,然後自己來到書房在手機上試着換上這張儲存卡,打開了裡面的文件夾。

裡面只有兩個文件,一個是音頻,一個是文本。我打開了文本,上面如願以償地出現了我之前想要的數字。但是是之前想要——現在我又不怎麼想要了。這是因為這個文本文件里,還寫上了偵探想要我幫忙完成的委託,以及一些看口氣就知道是對我說的,意思就是說如果我不完成委託再拿錢,做鬼也不放過我。而那個委託和我之前推測的一模一樣,現在根本不可能完成。

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本來我還興緻勃勃地想着衣食無憂的生活,這下子又覺得有沒有這筆錢都無所謂。我聽了聽那個音頻文件,是那個偵探的話,話語里沒有感情,沒有詼諧,空空如也——

那確實是非常美好的理想,我確實這麼認為。

但是啊,這真的是“你”的理想嗎?不是你想去這麼想嗎?不是你這麼暗示自己嗎?

你只不過是想這麼相信罷了。

相信那種眾說紛壇的東西會擁有絕對性。相信那種本來就是在人的觀念中誕生的傾向沒有相對性。

你只是想這麼相信而已。不這樣相信的話,你就不得不承認自己是在對別人高下立判了。

不是這樣?怎麼可能不是這樣,不然為什麼你不敢放開手讓那種觀念也適用到自己身上?為什麼你不把那種方法論用來解決你自己的問題?

這麼說來,你就只是自己蜷縮在安全屋裡對他人加以品論的傢伙罷了。

口口聲聲說著世界的不是,對世界加以干涉——但是結果呢?回頭看看吧,你成功過嗎?還是說那就是你想要的?

喂,對別人的生活隨意插手的感覺怎麼樣?你就是喜歡上了那種感覺——喜歡上了安排別人的感覺,喜歡上了對別人評判是非的感覺,喜歡上了破壞他人未來的感覺,喜歡上了揭露他人醜惡的感覺。

我知道的。

你只是在找借口而已,只是想為自己的惡行尋求理由而已。

其實啊,對於你來說,確實存在着成功的方法。

就擺在眼前啊。

音頻在最後的一絲雜音中結束。我把儲存卡拆出來捏碎扔進了垃圾桶。小女孩此時已經吃飽了,把外賣盒也扔進了垃圾桶。她看到我回來,問我她可不可以去洗澡。她幾乎每天都這麼問我,如果我每次都不理她,不知道她會不會變成一條小泥鰍。我回答說不行,因為她今天發燒了,只能用熱毛巾擦擦身子。於是她就開始在沙發上解紐扣,我讓她別在這裡脫,她就細若蚊吶地說想讓我幫忙擦背,因為她自己擦不到。實際上是可以的,但我現在不怎麼想和她爭,就從浴室里拿出毛巾和臉盆,在臉盆里裝上熱水端出來給她擦背。

我還順便在浴缸給我自己準備了洗澡水。

擦完了背,我就讓小女孩在客廳自己接着擦其它地方。

接着我就拿着換洗衣物和那把手槍進入浴室。

沒等我關上門換衣服,手機響了,是那個心理老師。她問我上次打電話是什麼意思,我這才想起上次電話錄音罵了她兩句。我說沒什麼意思,她也就沒再過問。

“喂。”

我突然想說些什麼。

“幹嘛?”

“世界會是戲劇性的嗎?”

“沒睡醒吧你?”

“……”

“沒事我就掛了哦?”

“嗯。”

往後便是令人煩躁的嘟嘟聲。我放下手機,進入浴室,淋乾淨了身子就坐到浴缸裡面,拿起手槍對着自己的太陽穴。我打算扣下扳機,這時腦子裡回想起那個偵探。

立刻抽回了手,把槍口遠離了自己,對着天花板。

“又被你救了一次啊。”

我這麼呢喃着,起身把手槍放到了外面。接着我只泡了一會熱水就起來擦乾身子,換上鬆鬆垮垮的熊貓睡衣走回卧室,重新放好那把手槍。

回客廳的時候,正好看到小女孩端着盛有水的臉盆走出來,告訴我她擦完了。她之前每次洗澡之後都會告訴我洗完了,就好像我要送她上路似的。她沒打算把臉盆給我,但我很自然地接過了臉盆,在浴室里倒掉了這些水,放好毛巾和臉盆。

回到客廳,我看了一眼退熱貼的說明書,發現小女孩貼着的退熱貼早就失效了。而一會芷老師就要來,我怕又被罵個狗血淋頭,就趕緊抓住小女孩的頭給她換掉了退熱貼。

芷老師到了之後,雖然沒罵我,但卻從小女孩口中知道了我忘記給小女孩換退熱貼,對我說教了一會。這個吃裡扒外的丫頭,也不看看誰給她帶的芝士焗飯。後來芷老師說小女孩已經退燒,就把退熱貼撕掉了。

她給小女孩帶來了一張作文紙,這次要寫的作文題目是“喜歡的事”。芷老師走後,我問小女孩知不知道怎麼寫,我知道她基本沒有什麼喜歡的事。她說不知道,我就寫了個模板給她參考。她沒有我有,我正好也閑得無聊。可是這丫頭又急了,說不能抄作業。

“我又沒讓你抄,只是讓你參考。”

“……你就是叫我抄作業……你就是。”

“芷老師之前沒給你們看過範文嗎?是一回事。”

“……真的?”

“我騙你幹嘛?”

接着她就拿起我寫的模板來讀,讀完之後說讀不懂。我說她可以用自己能讀懂的方式寫自己讀懂的內容,反正她也沒有喜歡的事。她聽見我說“內容”就又懷疑我想讓她抄作業,這我就不耐煩了,這不是狗咬呂洞賓嗎?

“你自己寫也行,不看我就扔了。”

“……讓我再看幾眼可以嗎?”

半夜,上吊女打電話來告訴我一會有事要過來,還告訴我小女孩的母親出事了。我猛地想起來還剩下最後一袋垃圾沒扔,索性開門的時候順便出去,就讓她等我換好衣服做好準備,出門迎接。

003

“有什麼事嗎?”

那個男人在玄關開門給我,完全沒有剛睡醒的樣子,打電話的時候聽聲音還迷迷糊糊的。

“小女孩的母親出事了,父親也……”

小女孩在客廳里探出頭來,我因此就沒說下去。我來這裡就是想和那個男人商量小女孩的事。我問他能不能讓我帶她走,我不太想讓警察來告訴她那些事。男人很乾脆地答應了,他手上提着一個大塑料袋,不知道是什麼。

“垃圾,忘了扔的,現在得走到垃圾處理處。”

他還讓我有什麼要說的要做的儘管做,因為他不是小女孩的親人。這個男人明明已經幾乎無微不至地照顧了小女孩幾天,卻還是要故作冷酷地說這些話。我讓他不用害羞,捨不得的話以後我會告訴他小女孩的聯繫方式。他什麼都沒表示,就這麼提着垃圾出了門。

我進屋子之後把門帶上,看到了睡眼朦朧的小女孩。我問小女孩起那麼早幹什麼,小女孩就說是那個男人叫醒她的。

我讓她跟我走,她問我去哪裡。我不知道該讓她去哪,只能讓她去我家。接着她又問那個男人去了哪裡,我說他去丟垃圾了。

“得道別才行。分開的時候要道別。”

我想讓她和那個男人兩個人單獨待一會,好讓那個男人說些他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的真心話。於是我打算離開那個男人的家,協助警方調查,好加快破案時間。同時期還有一個碎屍殺人案沒有破。

離開前,我問小女孩,那個男人對她好不好。

“嗯。”

她明顯區分不出好壞,但還是這麼回答。

我沒再說什麼,就離開了這裡,趕往隔壁她的家,調查她父親的死亡。

我的一個助手已經在那裡了。我有兩個助手,她們為了充分利用時間,提高我的破案效率,每次都會和我分頭行動收集線索。

“子咎,現場早就被破壞了。”

在小女孩家裡的助手,名字叫書楹嫚,和我一個學校畢業,是個挺規矩的人——但學校不是什麼規矩的學校,不然我也不會不讀大學出來廝混。她告訴我,根據魯米諾試劑的檢測,血液幾乎遍布二樓廳堂的任何一個角落,可以確認小女孩的父親已經死亡。我再三確認了這一結果,包括檢查魯米諾效應的誤差可能以及紅細胞的DNA的對比。楹嫚告訴我,前者已成定論,後者正在進行。

“沒有藏屍的痕迹。至少在這個住處的任何一個地方。”

估計土地的疏鬆情況早就已經檢查過了。

“有沒有什麼疑點?”

“總共四個——”

一、屍體不見了。

二、二樓的客廳門破了一個巴掌大的洞,除此之外幾乎沒有任何東西是損壞的。

三、找不到兇器。

四、餐桌上放着鑰匙。

“至於其他,是另一名死者那邊。我覺得讓梟歿和你說比較好,這是我不太能理解那些東西……”

她說的“另一個死者”自然是小女孩的母親,而她說的“那些東西”,不是別的,正是上吊自殺。毓梟歿是我的另一個助手,用比喻來說就是波長和頻率都和我相符合的人。只可惜是個異性戀,甚至討厭女人,雖然不討厭我們。我決定一會再去問她,先讓楹嫚告訴我三個疑點的具體。

“喂楹嫚,你去哪?”

楹嫚以為我要去那邊的現場,正想走開,被我這一叫嚇了一跳。她說我以前都是對那些更感興趣,就以為我要先處理那邊的事。她被嚇了一跳的表情很可愛,我有點心動。

“我都在這了,那邊的事一會再說,現在是以你優先哦。”

我一邊說一邊揉起她的臉,她本來挺嚴肅的人,被我揉着臉就好像無力反抗一樣,連話都說不清楚了。她之前是戴着眼鏡的,毓梟歿和我吵架,說帶眼鏡的男生帥的時候,我跟她杠,說戴眼鏡的不好看——被她聽到了,之後她就戴起了隱形眼鏡。

我問她她還說和我沒關係。

明明就有。

真不老實。

“屍體不見了什麼回事?”

我一邊跟着楹嫚上二樓一邊問。

“是字面上的意思,從監控上看應該是晚上在這間屋子裡被殺……”

“連監控都已經查好了嗎?”

我不在的幾個小時里已經做了那麼多了嗎?

“嗯,因為代實子警長給人手很大方,所以我就儘可能多地要人來分配工作了。”

“你好棒啊!”

“我只是善加利用人手而已……”

她只是謙虛了一下。這就是說我誇的還不夠,還得有點實際行動。我在後面一把抱住她的腰,又把她嚇了一跳。她故作嚴肅地讓我不要胡鬧,嚴肅一點,我覺得她只是在假正經。

“結合監控的結果,犯人應該是在這裡,也就是死者家中的二樓行兇。但是排查這間屋子和院子,都沒有發現屍體。”

“這附近還有其他地方吧?這些有錢人家的家門前就有一個小公園耶。”

“已經叫人搜查過了,土壤沒有動過的痕迹。在死者死亡前後,附近的住戶有四戶,這些住戶的土壤我們沒有排查,因為我們沒有得到搜查令。”

“那先放放吧,先解決眼前的……你說的洞就是這個吧?”

我眼前的一扇硬木門上,有用鎚子砸過的痕迹。準確來說,這個洞就是鐵鎚砸出來的。

“沒錯。現場沒有任何東西是損壞的,卻唯獨這扇門破了洞。”

這個不規則的洞剛好在一個成年男性的頭部高度,應該是在死者和兇手搏鬥的過程中出現的,但除此之外現場卻沒有任何器物是損壞的。我望向客廳里由一塊塊熒光連接的大片血跡,隱約得出了答案。

“應該是想隱藏什麼吧。”

“隱藏什麼?”

“這個出血量有兩種可能,一是死者死前和兇手搏鬥,但是現場沒有任何損壞的器物和搏鬥的痕迹,所以排除;二就是兇手不經搏鬥就成功殺人,就地處理了屍體。處理方法最有可能是切下了頭顱,因為只有頸動脈的血壓能夠造成這種景象。換句話說,兇手手上肯定有刀,這時錘門也不是搏鬥的結果——只要想想為什麼處理屍體或是殺了人之後還要在門上敲個洞,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原來如此,那到底是想隱藏什麼?”

“與殺人有關或是與殺人無關,楹嫚,試着這麼分開來想想看。”

她看着那個不規則的洞,進行了一番思索,隨即讓路過的一個警察在洞的前後都零零星星地噴上了魯米諾試劑。

門是向內開的,在廳堂外的那一面,只在洞的周圍產生了不連續的點點熒光圍成一圈,但還是看得出來原來是呈放射狀。

“兇手是想隱藏兇器嗎?”

“可能是為了隱藏自己的兇器,也可能是為了嫁禍給別人故意製造的痕迹。如果是後者,我們就可以順水推舟把調查重心轉移到人際關係上。也就是說無論如何都對我們有益。”

“可是,嫁禍給他人的話,不隱藏不是更好嗎?”

“用這種方式隱藏,說明這個兇器不是刀子或鎚子這種常見的工具,而是不一般的東西。不然也沒有必要隱藏,而且也沒辦法嫁禍給別人吧。這個不一般的東西,犯人不一定能拿到手再放回去啊。所以也可能用這種方式來誘導探案人員的思考。”

這個洞假如是為了隱藏兇器造成的痕迹,這裡又有血,那麼就說明兇器在這裡命中了死者。

血跡呈圓圈狀分布,並不只是兇器擦傷了死者這麼簡單;這裡沒有發生搏鬥,門上沒有其他血跡,說明兇手是一擊斃命,而且這扇門就是死者的死亡地點。

一擊斃命的兇器,會在門上留上痕迹,而且門還是死亡地。

我讓楹嫚戴上手套,和我走到廳堂外面的走廊里,關上門,讓她做出準備開門的動作。

她此時背對着我,一隻手扶在門把上。

用刀子嗎?

用刀子一刀斃命只能在頸動脈下手。人的脖子背後有脊椎在,刀刃只能在左右兩邊刺入勁動脈並拔出才能在最短時間內導致死者死亡。而那樣門上就應該有更多血跡,而不是只有小小的一圈。

我伸出兩隻手,在後面觸摸到了楹嫚的脖子。天氣冷,手也冷,但她的脖子是暖和的。她被冰涼的手嚇了一跳,但我沒有理她,就這麼把十根手指對稱地在她細嫩的皮膚上滑動。從脖子,滑到下顎,滑到耳廓,最後滑到太陽穴。

“是槍,而且是便於攜帶,衝擊力剛好穿過人的頭蓋骨在門上留下痕迹的手槍。倘若這真的是為了隱藏兇器,我們還能確定是熟人作案,因為死者背對着兇手為他開門。”

我得出結論。

但還是沒有把手放開,不僅如此還往下滑回去,滑到她的臉頰上。

她聽到了之後,沒有轉過頭,好像有點不高興,扭扭捏捏的。我就只好收回了手。

我見她不說話,我就裝作什麼都沒發生地說這下事情簡單了。因為無論兇手是想隱藏兇器還是嫁禍他人,這四戶人家中有一戶人家持有手槍這一點也是能確認的——這樣一來要搜查令就簡單了。而有了搜查令就能解明犯人是想隱藏兇器還是嫁禍他人。

假如我們搜出來了符合條件的手槍,就說明是後者。

如果我們沒能搜出來,就說明是前者。

據我所知壓根沒有那種威力剛好殺人的槍,不過也不是我搜,保險一點也好。

“楹嫚?第四個疑點和我說一下嘛?楹嫚?”

“啊?啊,好的。”她剛剛好像在發愣,我有點後悔自己沒有用她白嫩的臉蛋暖手,“有一串鑰匙放在餐桌上。而這個物件的位置下有一大塊魯米諾效應的熒光,這物件卻沒有。”

這就是說鑰匙是在處理完屍體和現場之後才放在那裡的。

“我看看我看看……”

鑰匙串上有車鑰匙和兩條鑰匙,一條是大門,一條是屋子的門。鑰匙串還放在原處,如楹嫚所言,確實有些異樣。與其說是放在那裡,不如說是擺在那裡。楹嫚說結合監控她更好說明,於是我就和她一起去物業管理站調查監控。

路過那個男人的家時,我問了一下那個小女孩,她說那個男人還沒有回來。

004

我們走進物業管理站,裡面已經坐了五六個警察。有兩個在做筆錄,剩下幾個在研究錄像,見我們來了,就給我們讓座。我們都才十八歲,比他們都小,按理說不必要給我們讓座。我們雖然和代實子女警官有交情,而且我們畢業的學校是特殊的地方,是直接幫上頭辦事,但他們對我們也不至於低眉頷首。不說畢恭畢敬,但他們總歸不會在年齡上歧視我們,這讓座也只是讓我們好看清楚監控的下意識動作。

因為我們都沒有梟歿的一米七幾身高,在場的又大多是一米八幾的男性或一米七幾的女性。

楹嫚翻了翻拿着的小本子,把監控看到的大概讀給我聽。她本來可以直接給我看,但我說要她讀,因為我同時還要看監控。剛剛的警察也有整理好的監控要點,我只需要按着材料看。

值得注意的是,小女孩的家,那個男人的家以及小女孩原來的家,三個區域的攝像頭全部被破壞掉了。楹嫚總結了我們來之前的筆錄,告訴我那個男人搬來之前,有一個住在那裡的原住戶。這個原住戶破壞了小女孩的原住處和自己家附近的攝像頭,物業通知了小女孩的父親,小女孩的父親就說不用修也不用追責。這說明這個原住戶和小女孩的原住處已經商量過了,破壞攝像頭是兩家人都同意的舉措。

而那個男人搬來后,並沒有出錢修理自家附近的攝像頭。

到目前為止,和上次來這裡調查得到的筆錄一致。

“死者現住處的攝像頭,則是原住戶搬走之後被破壞的。物業的人說破壞者和死者協商過了。”

“不是死者要破壞嗎?”

“不,死者從來沒有主動提出過關閉攝像頭,也沒有親手對攝像頭做過什麼。”

這就像是那個男人主動說要破壞攝像頭似的。那個男人行事確實古怪沒有邏輯還有反覆無常的傾向,所以我決定先放着不管,調查監控。

楹嫚對監控總結為一張有時間點的時間表,我聽的同時也在調查監控。雖然三個區域的監控調查不了,但那裡的地形並沒有岔路,可以調查邊上的監控。這幾間屋子和攝像頭的分布可以等價於不重疊排列在公路旁的火柴房模型,路只有一條。公園裡有幾個監控盲區,但不能成為繞開監控的捷徑。所以就目前來看三個被破壞的區域影響不大。

這樣,我就能總結出關鍵的時間點——

上午小女孩的父親回到家,此前母親已經出門買菜。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別的四戶人家裡有三戶人家朝着回家的方向走,其中兩戶人家是開車,不一會就在另一邊的攝像頭出來了。還有一戶——也就是那個男人,他則是走路。別人都開車,就他拿着書像散步一樣慢悠悠地走。我知道他有駕照,不知道他沒有車。剩下一戶則是往外邊開,同樣在一邊攝像頭消失,不一會又從另一個攝像頭出現。

這段時間過後,便是小女孩的母親買菜回家。沒有別的住戶出現在攝像頭內。

大約十二分鐘后,這位母親便神情恍惚地走出高級住宅區,但還是有些凌亂。楹嫚告訴我,從小女孩的家走到最近的有效攝像頭那裡需要七分鐘左右,也就是說這位母親在家裡只待了五分鐘上下就離開了。

接着中午的時候有一戶人家開車回來,車輛是之前往外開的;其他兩戶往外開。還有就是那個男人去便利店。除此之外沒有別的人經過。那個男人走過攝像頭的時候摔了個狗吃屎,我急忙堵住嘴,差點笑出聲來。楹嫚只是好奇地看向我,什麼都沒問。這說明那個男人可能不帥,但是真的呆。男人原路返回的時候,還特意盯緊了路,結果因為低頭不看前方撞到了電線杆,手裡的便當差點撒了一地。這次我沒忍住,楹嫚問我我也不說為什麼。

到了下午,小女孩放學回來,這個時間段里也看到了從外面開回來的兩輛車,都是中午開出去的。同樣是在一邊消失一會之後又在另一邊出現。小女孩走的很慢,但卻不左顧右盼,不像那個男人連走路都在做白日夢。

深夜,只有死者的車被開出門,除此之外沒有一個人影。可以在攝像頭裡看到,駕駛座上的人穿着西裝打着領帶,但看不到臉。這身打扮和早上的完全不一樣,不難看出特意換了衣服。

三個多小時后死者的車才又從攝像頭中出現,這次是往反方向開,應該是回家。

總結要點結束,我就讓楹嫚解釋那張桌子上的疑點。

“好的。”

說著,楹嫚在電腦屏目前的桌子上打開一張紙,並拿起一支筆。

“目前來看,死者當晚沒有尋回妻子。他回到家後有人來訪,在引客人到二樓后,被殺害。鑰匙上沒有熒光,但餐桌上卻有——這說明在處理屍體並清理現場之後,這個物件才被放到桌上。兇手為什麼要特地把鑰匙還回來?”

“楹嫚,你應該先解開一個誤會。死者並不是晚上回到家之後才被殺害,早在死者妻子神情恍惚地離開家的時候,死者就已經是死者了喲。”

“為什麼這樣說?”

“這天是工作日啊。那個走路又是撞電線杆又是摔倒的男人正好是個隔壁的大學生,之所以下午和中午都沒出去只是因為都沒有課而已。死者是個成年人,卻只上早班,很自然就能想到是回家之後出問題吧?”

“這天是工作日嗎?”

“你已經分不清工作日和假日了嗎?”

“實在抱歉……這幾天因為碎屍殺人案忙得焦頭爛額,什麼時候是假日什麼時候是工作日都忘了……”

說的也是。上頭非常重視這個碎屍殺人案,幾乎不惜一切代價搜集一切瑣碎的信息。而且犯人也極其狡猾,本以為調查監控就能找到犯人,卻發現攝像頭早就被破壞掉了,彷彿謀划已久一般,但明明又互不相關。除此之外兩次拋屍的距離還極其遙遠,第二次的屍塊因為隨着小河漂流,不得不到大山深處去尋找,而在大山裡又發現另一河流的下游有着一部碎屍塊。光是搜集屍塊辨認死者就已經難上加難,對嫌疑人的追蹤還遇到了種種困難。因為這個案子,杭州城全市的安保漏洞都被翻了個底朝天,而那個犯人就在其中遊刃有餘,如今還逍遙法外。我這做偵探的,還得兩頭跑,每次有頭緒,就會因為沒辦法找到可靠證據碰一鼻子灰。

就好像有個人早就已經謀划好了一切似的,搞得我心力交瘁,只能靠楹嫚找到一點安定感。

現在看來,她也不是完全沒有壓力啊。

“要休息一下嗎?”

我問楹嫚。

“也許是該休息一下了。”

“好,那就在今天之內破掉這個案子吧,然後再用兩天破掉碎屍殺人案!”

“欸?做得到嗎?”

“有什麼做不到的!我可是子咎茗——在短短兩天內就偵破‘剖析亭’連續殺人案的神探啊!”

我給自己打氣,還站起身來拍自己的胸脯。

事實上“剖析亭”的連環殺人案並不算完全偵破,因為還差一具屍體沒找到,而且這屍體連犯人都不確定有沒有留下來。但犯人已經抓到了,動機以及手法都已經被我知道了,這就和已經偵破了沒有什麼區別了。楹嫚看着我拍胸脯說話,臉上露出了微笑。

“那就一起努力吧。”

她這麼說道,好像她看得出來我在逞強。

因為那個碎屍殺人案,我好像到現在都沒有頭緒。

005

兇手把鑰匙還回來是為了誤導警方,讓警方以為此時夜裡開車出去又回來的是死者。

我覺得還少了什麼線索,便打電話給毓梟歿,問她有沒有發現什麼疑點。

“毫無疑問是自殺。”她一接電話就如此斷言,彷彿已經猜到了我想要問什麼似的。“這女的從中午開始走到晚上,走了將近十二小時——大約四十八公里,把腳都給磨破了,跑到這個郊外的露營地自殺。屬實了不得。”

梟歿平常都想給異性溫柔可親的形象,所以在和我說話時總是會忍不住暴露一點對女性的厭惡。

小女孩的母親是在郊區的露營地被發現的。據說小女孩的母親離家出走了兩天半,其中一天半,幸運地遇到了小學同學,小學同學收留了她一天半,因為她身上什麼都沒帶。而就是在被收留的第二天中午,小女孩的母親便徒步開始行走到了郊外。梟歿告訴我,小女孩母親的屍體被發現時,屍體的鞋子里已經快要被血染濕了。

她還告訴我。小女孩的母親寫了兩份遺書,一份是給自己的女兒,另一份是給警察。出於保護隱私她沒有看前一封 ,只看了第二封。信上寫了對警察的求助。

梟歿把遺書拍了照片發給我。

我一個字一個字地讀,差點哭了出來。

收留她的小學同學告訴梟歿:收留她的時候她身上什麼都沒帶,她留在家裡也只是埋頭寫信。

寫給警察的信上,也寫了很多她能記起來的,卻寥寥無幾的美好。比如說一家人去海邊曬太陽,比如說一家人坐輪船出國旅遊,又比如說,一家人來到露營地里露營野餐。最後一項回憶,她用了很多篇幅,巨細無遺地描寫了妻子、丈夫和女兒每一個人的神態表情還有行為。那是比畫作還要美麗的文字,是猶如藝術般的筆觸。即便是我這種沒上過正常學校的人,也能從中感受到名為家的羈絆。當時小女孩甚至沒有上小學,據說,那時小女孩還會有天真的笑容,還會告訴自己的媽媽她喜歡花兒。

在最後的最後,這位母親彷彿是不忍心面對事實一般,用差點把紙張撕爛的力度,從心頭挖下了那最後一句也是唯一一句稱得上是遺書的話語——

我的女兒可能今生今世都難以感受到幸福了。但是,即使如此,我也希望你們能幫她塑造一種希望——一種能夠活下去、能夠對自己的過去一笑而過、能夠對自己的未來充滿期待、能夠對眼下的如今悠然而笑的希望。笑不出來也沒關係,至少要讓她覺得活着是一件美好的事,至少,不要讓她就這麼如同空殼般死去。

紙張上還有大大小小的水印,想必除了眼淚之外也不會有別的東西包含在其中了。

梟歿估摸着我差不多讀完了,就再一次打電話給我。

她告訴我,小女孩的母親在遇到小學同學以前,身上有一些輕微的割傷,似乎是搏鬥造成的。

“我們打電話問過你們那邊調查監控的,他們說這個女的最後一次出現在攝像頭的時候也能看到一些割傷。”

小女孩的母親最後一次出現在監控里,是兩天前的中午,也就是神情恍惚地離開高級住宅區的那次。

至此,其實兇手已經呼之欲出。

“死者妻子為什麼叫我們‘幫’她的女兒,而不叫我們‘救’她的女兒。這就是說她知道自己的女兒沒有危險對吧?她怎麼知道的?”

“……她和兇手接觸過,那身傷就是和兇手搏鬥的結果,兇手要切死者的首級,肯定有刀。”

“那就是說,她認識兇手,雖然和兇手搏鬥但是卻包庇兇手嗎?那為什麼又告訴警察自己的丈夫被殺害?”

“因為她可惜她的回憶。”

“……你怎麼了?”

“……”

“我一會就開車過去。別太逞強。”

她正想掛電話。

但是我還有一個問題要問梟歿。

“我們,做得到嗎?”

“我們到現在都還沒有過男朋友呢。泥菩薩過江喲。”

說完,她就掛掉了電話。

我打電話給楹嫚,問她要喝什麼咖啡。她說不喝咖啡,讓我買牛奶給她。我嚇唬她說喝牛奶更容易累,她就立刻改口說要咖啡了。我讓她不要逞強,她不聽,只讓我加多點糖。我答應了她,就掛了電話。

十二月的寒冬里,如今已經凌晨六點。我僅僅用了四個小時就解開了謎題。

但是解開了謎題也好,偵破案子也好——作為偵探,能做的也只有這些。死去的人無法起死回生,活着的人只能默默哀悼。解開真相,除此之外什麼都不能做——我不願意承認這種事,所以我告訴自己並不是我不能做,只是我不想做而已。

我只是因為喜歡看別人上吊才做偵探的,就算不能幫助人也無所謂。

就算陳述的只是沒有人想要聽到的真實,我也還是會說出來。因為我是偵探,還因為我喜歡看別人上吊自殺,無論因為什麼,就是絕對不會因為我想通過真相挽救些什麼。

我在無力而又無能的寒風中行進,我的身邊有與我同甘共苦的友人,但是,風雪平息的終點到底存不存在?

“——但是,還是得繼續吧?”

楹嫚捧着才喝一半的牛奶咖啡說道。我們在回小女孩家的路上,繞到了一個小公園裡,在漆黑一片的樹林中停下,在石凳上並肩而坐。她看我有些陰沉,就摸了摸我的頭,但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說。我們把手電筒向上放在石桌上,手電筒的光柱穿過枯枝,直達陰沉的雲霄。

“已經不用繼續了呀,楹嫚。”

“但是,還有很多疑點不是嗎?”

“兇手也好,手法也好,都已經探明了。一會就回說給你聽了。”

“但是,動機,還沒搞明白吧?”

“動機很純粹的啊。”

我仰起頭來,把手裡剩下的咖啡一飲而盡。然後順勢把頭靠在了楹嫚肩上。楹嫚見我撒嬌,就也把頭靠過來。

我於是就開始得寸進尺。

一把抱住她的腰。

她又被嚇了一跳。

她的身體軟綿綿的,特別舒服,只可惜她有些害羞。

她被我突然抱了之後,想掙脫,我沒讓她掙脫,她就不反抗了。她說我只能抱一會,我一聽,高興了,就說要一直抱着她回家。她住過我家,我也住過她家,就算我抱着她回家,我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也不會因此迷路,所以我完全不怕。不僅不怕,我還更加囂張了。

“嫚嫚,你不可以有男朋友。”

本來我們三個互相之間都是這麼叫的,但是楹嫚說她害羞。

“啊?”

“就是不能有。”

“……真沒辦法。”

我閉上了眼睛,用頭頂的頭髮不停地蹭她。

這時一個手電筒照到了我們身上,楹嫚就好像被捉姦在床的情人一樣趕忙把我推開了。我感到莫名其妙,就算被推開了也還是想抱回去。

“別急別急,是我啦。”梟歿把手電筒照到自己臉上,向我們展示了一張標準的美人臉。“茗茗,你們繼續抱着也可以呀,難得嫚嫚這麼寵你。”

“就是!”

我的囂張勁還沒過,現在倒有點像是在恐嚇楹嫚了。看來人一依靠什麼的時候就會變得格外囂張。

“不行,現在是工作時間。”楹嫚站起身,撣了撣裙子的灰塵,看向梟歿。“阿毓,你怎麼過這邊來了?”

“茗茗打電話找我了唄。她每次打電話給我都是快破案的時候,所以這次我就自覺地過來和你們會合了。話說嫚嫚,能不能也……”

“不行。”

梟歿雖然討厭女人,但不討厭我們。

在楹嫚故作強勢的態度下,我們只好重新回到工作狀態。但如上所述,我已經破案了,剩下的只是一些小細節的修修補補而已。

我們一起走去小女孩的家,走着走着我和梟歿就擠着楹嫚,挽起她的手,三個人貼在一起。

就算沒有終點,說不定也別有一番滋味吧?

006

小女孩家連接院子的檐廊里有一張小茶桌,那裡有三張椅子,我們三個收集完所有能收集的,便在這裡坐下。

兇手在上午完成殺人,隨後拿走鑰匙,一直等到了晚上才用鑰匙進入小女孩的家,利用死者的車輛將屍體拋屍荒野。對此,楹嫚奇怪的是,為什麼犯人不在中午或是下午開車處理屍體,而是在晚上。對此我的解釋是這樣的——

“我們在深夜的監控錄像中,看到了假扮成死者的犯人開着死者的車離開高級住宅區又回來。而我們在知道那天是星期天以前,都還沒有意識到主駕駛座上的是犯人,這說明我們沒辦法在監控上看到路燈陰影下的司機的臉。但在上午和中午就不同,那時候光照充足,即使有陰影,我們的警察也能記下正在開車的幾個司機的面容,方便今天天亮後進行詢問乃至搜查。而晚上的漆黑環境,就是犯人想要的效果,所以犯人才會選擇在晚上行動。”

至於犯人為什麼不把車拋棄掉或是把車鑰匙扔了之類“犯人不做什麼的問題”,都只有一個答案——因為犯人的計劃是假扮成死者,所以他覺得必須讓車輛回家,不僅如此,還得讓車鑰匙回家。

“但這天不是工作日嗎?他會忘了死者要去上班嗎?”

“梟歿,你沒看過監控可能不知道。這天死者回來的比往常早,確實會讓人以為他今天不上班,事實上只是日程安排如此。將監控往前調動幾天,也能發現死者在那個時間點回來,而且在中午吃完飯後又出去。從這些細密行動上看,兇手策劃已久,但這策劃已久的記錄只會讓他忽視這周期太長的日程調動。所以事實上兇手只能說是行動細密,但不縝密。”

“那麼,犯人怎麼保證死者的妻子還有死者的女兒不報警呢?”

“犯人並不是為了在晚上行動,才想辦法讓這兩人不報警;而是犯人知道這兩人不會報警,才會想到在晚上行動。死者的妻子按照一般情況來計算的話,在兩天前的中午,應該至少在家停留了五分鐘——但實際上很可能連一分鐘都沒有停留。因為剩下的時間很可能都在和正巧在處理屍體的兇手搏鬥。”

“原來如此,那身傷對吧?”

“沒錯。這就是說,死者的妻子和兇手有過正面接觸,期間和死者的妻子說出了自己的動機。這個動機必然是有關她女兒的事,這次談話可能徹底擊潰了她的心理防線。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兇手猜測得到死者的妻子會想些什麼。”

“等等等等!茗茗,你不要往超能力神探的方向轉型呀!”

“不是不是,我是說兇手肯定知道死者妻子的願望,所以才會通過一定的言行表現出自己有辦法完成,以此來確保小女孩的母親不會報警。”

“最大心愿——是那封遺書吧。但是茗茗,兇手沒有理由能夠這麼清楚死者妻子的內心吧?”

“如果他學過心理學的話就可以了,因為兇手認識死者妻子,肯定能推知一二,在這些上給予打擊便可以達到目的。”

“可是子咎,我們怎麼知道兇手學過心理學?”

“嗯,我承認這一點的推理還很薄弱,但目前來看並不必要。”

楹嫚聽到我在說“不必要”時,面露不解之色。梟歿也有些懷疑我。

“難道說,關鍵在於——兇手怎麼確定死者的女兒不報警嗎?”

梟歿察覺到了我的意思。

“沒錯,能確定其女兒不報警的,必然是兇手。能否確定死者妻子不報警並不重要。”

“就是說我們要去問死者的女兒咯?子咎你好像說過她現在在一個男人那裡寄住,現在就去嗎?”

“不,沒必要。”

楹嫚和梟歿都迷糊了,因為我並沒有告訴她們,小女孩在兩天前開始就寄住在一個呆瓜男的家裡。我這才想起。沒辦法,只好一五一十地向她們介紹那個男人。

“啊,就是那個走路都摔倒的人?難怪子咎你會笑出聲來啊。”

楹嫚恍然大悟。

“男人?喂茗茗,你一定是搞錯了吧?”

梟歿則不肯承認現實。這傢伙一聽到男人就會想袒護。

“沒搞錯。那個男人在‘剖析亭’求過學,很大可能學過心理學——那是個研究人類的地方嘛,而且他也有個心理老師監護人,小時候也差點進精神病院。也就是說他能保證死者妻子不報警。不過我也說了,能不能確認死者妻子不報警根本無所謂。因為,那個男人這幾天一直都照顧着死者的女兒,顯然也可以確保死者的女兒不報警。”

“那就是說,這個男人的殺人動機,是因為想幫死者女兒的忙?”梟歿兩手撐着臉,好像有些可惜。“因為他和死者女兒有交情。也只有因為有交情,死者女兒才會心甘情願讓他照顧,也不報警。他就是把“必須有人來救小女孩”這個想法傳達給了死者的妻子,所以才能確保死者妻子不報警。死者妻子叫警察‘幫’自己的女兒,卻不叫警察‘救’自己的女兒,這就是說她認識兇手,知道女兒也認識兇手,還知道兇手不會傷害自己的女兒。而她沒那麼簡單就聽兇手的——因為在這個妻子寫的遺書看來,這個家庭似乎還有一絲希望——所以才會在遺書里向警察求救,又不告訴警察兇手的身份。這樣一來就都說通了。真可惜。”

那個搖擺不定莫名其妙的男人,故意表現得不喜歡小孩。即使如此,他也還是會在小女孩發燒時照顧她,在外面吃飯時不忘帶一份給她。事實上,這個男人不僅無親無故,還患有心理疾病,搖擺不定,連自己都難以顧及。

“茗茗,你是不是哪裡搞錯了?”

“子咎。我們不是推理出兇器可能是槍嗎?一般來說手槍的威力可不止能打掉人的頭蓋骨,更不用說只在門上留下痕迹,而不穿過門留下其他痕迹了。”

其實這都是感性在邏輯面前的掙扎。兇手只會是能夠同時確保兩人不報警的人,只有那個男人能同時確保兩個人都不報警——這樣就已經能導出那個男人就是兇手的事實。

“說的也是。”我回答兩位友人,“現在都還只是推理,還沒有證據,也不能這樣誣陷人啊。”

只要沒找到手槍,就找不到證據。

這時候,楹嫚的電話響了。經常是她和梟歿給分過來的人手分配工作,所以有什麼結果也只會打電話給她們兩個,我的工作只有看線索推理這一件事。其實我也沒有多聰明,很多功勞,都是她們的。

每當我想起這些,就想給她們兩個一個擁抱。但現在楹嫚離席去接電話,而且剛剛已經抱過了,所以我現在就去抱梟歿了。

梟歿就不像楹嫚那樣害羞,每次我抱她她也會抱我。我抱得多緊她就抱得多緊。好像她就是另一個更堅強的我一樣。

“哎呀呀,怎麼你今天這麼喜歡撒嬌啊?”

梟歿的身子很高挑,抱起來雖然沒有楹嫚那麼軟綿綿。但是被抱的話就會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舒適,會讓人變懶,想一直賴在她的懷裡,我想這就是所謂的包容力吧。不過聽說我和楹嫚兩個人之外的女生她連多看一眼都覺得難受。

這時候楹嫚的電話打完了,走回來的楹嫚神情好像有些困擾。而我這時也有了電話。楹嫚見我有電話要接,就讓我先接電話,她可能也要整理一下剛剛聽到的事。

“喂你好,這裡是偵探子咎茗。你是?”

“我是那小子的監護人——你應該已經知道那小子犯了什麼事了吧。”

看來是那個男人的監護人。

“現在還不確定……”

“那小子都跑來找我求救了你還不確定,你忽悠誰呢?”

“他不可能知道,我們剛——”

“你看,我就說你已經知道了吧?”

“……”

被擺了一套。不愧是“剖析亭”的關係人。

“比起這個,你……您這個時間點打電話過來,那個男人真的找你了嗎?”

“時間點?對哦,現在國內還沒亮來着。”看來她不在國內,有可能只是心血來潮,“那個男人在我要睡覺的時候打了個莫名其妙的電話,所以我估計他又犯事了。本想着睡醒再處理,沒想到睡過頭了。”

我現在有些懷疑這個人根本不是那個男人的監護人。因為監護人不該知道孩子犯罪了還想着睡大覺。

“那麼,您這次打電話過來是有什麼事嗎?”

“也沒什麼事,別把我想成你們偵探的死對頭。就是給你些忠告,免得那小子還有你繼續干出些蠢事。”

“哦,哦……這還真是謝謝……”

她的這句話說得很奇怪,但我還是說了謝謝。她說是為了防止那個男人干出蠢事,意思就是好讓我拘他;但是她說是為了防止我幹些蠢事,意思就是好讓他整我。

“第一,他有槍,雖然這槍經過我的手只能剛好打穿人的腦瓜子。但狗急了跳牆,他急了就會開槍,可別被一槍嘣了。”

“……”

“第二,子咎茗,別以為他不知道你干過些什麼勾當,也別以為我不知道。那小子要是死了,你也別想活了喲。”

說完,她就掛掉了電話。我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楹嫚問我她可以說事了嗎,我也就獃獃地點頭了。梟歿感到有點不對勁,皺了皺眉頭,想制止楹嫚。

但晚了一步。

“屍體找到了。”

楹嫚已經開口了,她報事的速度一向很快。

“首級被切下,身體被攔腰截斷。頭和身體一起埋在了二十多公裡外的山頭裡。首級的頭部還有子彈孔,不僅如此……”

——埋屍地點還是碎屍殺人案的第二份屍體發現處。

楹嫚如此報告。

確實一般的槍不會有那麼小威力,但這不是一般的槍啊。

原來如此。

本來如此。

既然那天別的住戶都是開車,基本沒有在盲區里停留過,那麼兇手除了那個男人以外就不會有別人了呀。

看了監控后就已經什麼都結束了,我卻裝作一無所知地和友人們推理,希望友人們能找到什麼漏洞。

想要和她們一起行走。

卻也還是會到達終點。

而風雪的終點,是下一次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