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武汉封城至今,一转眼已经十多天了,也有十多天没出门。其间在微博上耳闻目睹的所谓国家大事,可抵近几年来微博热搜的总量了;但在我心里,留下烙印的都不是事件本身,魔幻现实的真真假假难以分辨,倘要说这些事情对我的影响,便只是增长了我的坏脾气,——老实说,便是教我一天比一天看不起那些尸位素餐,舔舐着人民血液的蛆虫。

但每当绝望之时,那些奋战在一线的英雄事迹,又能让我在希望和绝望之中保持一个微妙的平衡,以至于不去破口大骂,甚至忍住不下楼去拿刀呲了那几个还偷偷聚集起来打麻将的外地人。

这些且不论,以免被说虚与委蛇,但近日的一件小事,却又能将我从这情绪里拖开,让我久久不能忘却。

那是大年初七,本该是万物复苏开工大吉的日子,我却不得不宅在这汉阳偏郊的高楼中。难得是个晴天,往下望去街上大抵是没有行人的,湖边却是多了几例垂钓之人。我料他们是在家闷得太久,见到太阳定要出来透透,但在这时节,依然要骂一句狗日的亡命之徒。

微博是越刷越头疼,不觉中鼻子已经堵塞,怕是感冒已经有了苗头,家中又没有备上双黄连,食材也所剩无几。不得已最终是点开了美团外卖,想着来碗麻辣烫压一压,吃了出汗睡一觉,应该能顶事。倘若严重到了不得不去医院的地步,这个时期给国家人民添堵,于心里我应是绝对过意不去的。

随便选了些平日爱吃的食材,也不去计较这还在一个十分高额的配送费,点好了就只等配送上门,下楼去拿了。点完不觉又点开了微博,看到第一眼热搜不觉就放下了手机,若是再给自己找不痛快,这一点点感冒的苗头,怕是会发展成不治之症。

但终究还是忍不住再次点开,游戏已玩无可玩,工作又做不进去,按照通知还得过两周才会开工。但开不开得了是一回事,新年我会不会失业又是一回事,起码上月的工资在这特殊时期还是发了,紧巴巴地再撑一个月应该也还能够继续。

想了想要不要说点儿什么,编辑了一行字最终是删除,毕竟终究是无能狂怒,说多了还被人说滋生负面情绪,甚至会被说是谣言,其心可诛,我终究是怕的。

毕竟在12月底,同济的博士同学将那“谣言”的图传给我,我问了句“可以给家人朋友看看让他们注意吗?”,才敢转给了家族群和工作群,让大家小心。最后被辟谣,我还无奈地回去对他玩笑般反问了句:“你们医生应该不会自己搞自己吧?”

所以,我也是造谣者,此时更应该屏气缄声,毕竟呐喊了也没有用,只会徒增彷徨。

好在现在还有一丝温暖,外卖小哥永远在城市之中奔波着,联络着这个被封闭的城市最后的一丝希望线——我没车,最近的盒马生鲜离我也有一站路,若是不早点儿去,青菜必然是没有的。而这戴着口罩走这一公里路,我又是怕的,我不想出门,但不得不出门,这一公里到底有没有病毒我不知道,现在的万一,可比一万要恐怖的多。

所以想想还在城市中奔波的外卖小哥,我突然又不怕了,我就当是给自己送了一个外卖。

想来想去,又却是只能说出,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样封建迷信的话语来。倘若让我相信那些猪猡能做出点儿惠及到我头上的事情,我宁可相信外卖小哥能准点到达。

他的确准点了。

陌生的电话响起,对面的声音有些干涸。

“夏先生,你的外卖到了,我在那个龙腾小区的楼下,你是在那矮一点的那栋吗?”

“是的是的,我马上下来取。”

我希望我的声音能透露出些许的感激,但终究是麻辣烫而不是小哥更吸引我,这让我的声音听起来或许十分的急切。

“那个,大哥。”

不过,这简短而平常的的对话,并没有结束。

“能不能把里面那杯饮料给我喝了啊,我实在是太渴了。”

如果按这声音判断,他应该是我大哥。

他给我送外卖,我是有求于他的。

但这声音里面的无助和卑微,突然让我无话可说。

我并没有点饮料。

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这麻辣烫里面是会附赠一个纸包装的,廉价到我收到后甚至会直接丢入垃圾桶的饮料。我的书桌上甚至现在都还放着一些以前吃外卖残留的,已经放过期的廉价饮料。

“你……”我的嗓音变得沙哑,差点儿没说出话,但我一点都不想让他觉得我在犹豫,憋着嗓子的难受,还是继续将话语挤了出来,“你喝罢!”

我说着,也没拿外套,慌忙冲出了门,对着电梯的按钮徒劳地不断按着下键。

太慢了。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心里,我现在很想见见那找我讨水喝的小哥。

到了大厅,并无外卖员的踪影,物业规定外卖员是不可以进入大厅的,所以他这时候就连一个避风港都没有。我甚是着急,又是急忙往门口冲了过去。

“您的外卖。”

称呼,变成了您。

然后,又是一点期待的目光,从他的眼中,从他那饱经风霜却又热情的脸上,落在了我的身上。

“真的可以给我喝吗?”

“你拿去,真的!”

“谢谢大哥,谢谢大哥。”

说罢,是鞠躬,而且是连续的鞠了几个躬,我甚至都无瑕插入说不用谢的时机。

这偏僻的城郊,的确连个能买到水的便利店都没有,这十来天我深知这点。

他是几点开始工作,早上又是为多少被隔离在孤城中的人民送去了温暖,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这点儿温暖,根本报答不了他。

他走回自己的电动车,还在笑着跟我致意,我只能用这个不太会笑的脸,干巴巴地回应了他一个微笑。

他很快骑电动车走了,我这时候突然感到一种异样,觉得他满身灰尘的后影,霎时高大了,而且越走越大,须仰视才见。

我第一次感觉自己竟然是和在一线奋战的英雄连接了起来。我不知道现在一线的医护人员到底是处于一种怎么样的工作环境,那火神雷神双山又是以什么样奇迹般的速度在赶工着,却有幸能见到这城市最美好的维持者。但每每想到,热泪盈眶之余,我就觉得自己的“小”,虽说把自己关在家中就是为社会做贡献,但终觉自己的无能为力,只能暗暗为他们打气,也算是对自己心理上的一点儿补偿。

我不假思索地拿出了手机,给那外卖小哥打赏了十元,但却想不通为什么是十元,奖他么?我还能判外卖员么?起码这钱能直接到他手上吧?平台又要抽几成呢?我不能回答自己。

近来的事情越发魔幻,我却往往记不住,夹在“仁义道德”之间的那两个字,又是跃然纸上,“美美”于黑暗之中在我的脑海之中反复横跳。

唯独这件小事,却总是浮现在我眼前,教我惭愧,催我自新,并且增长我的勇气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