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能看见未来。

但我依旧知道,我改变不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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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所有爱你的人,都能被你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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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在大街上,天高云淡。

尽管人把这个时候称为初夏,但我认为此时还是春天。

六月还是暮春的世界。

我会尽量避免去看街上的行人。尽量避免知晓它们的命运。

我有看破未来的能力,但那仅仅对人类有用。像花鸟鱼虫之类的,我看不透它们。或许是因为它们没有灵魂?

这么说也不准确,因为我并不确定人类有没有灵魂。

大概是因为我是人类,所以只能看透人类的命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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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能无法想象,什么叫做看破别人的命运。

试想一下,你在大街上一眼望去,每个人未来的样子都出现在你的眼前。他们的一举一动,或生或死。

当你看到他们时,你不会感到很悲哀吗?

现在我想告诉你我的故事。

那不会很长。甚至有些枯燥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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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是一出生就能够看破人类的未来。

大概是……我十岁那年,某一天清晨(好像那时也是暮春时节),我从梦中醒来,然后在床上坐起来。

那时候我的母亲走了进来。

那时她仍然美丽。

但是,令人惊讶的场景却出现了。

我清楚的看到,有一具腐烂一半的尸体,在我母亲的身后,始终跟着她。

这不是什么恐怖电影。而是现实的景象,这样毫不留情地放在我的面前。

无法散去。

似乎永远无法散去。

那具尸体一动也不动,只是浮在母亲身后。

腐烂了一半的尸体,手臂上骨骼的白色埋在腐朽的肌肉之间,有些骨头已暴露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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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尝试绕到母亲身后,想一把抓住尸体。但怎么做也碰不到它,无论如何也碰不到它。

那是比空气还轻的东西。准确点说,那具尸体就是毫无重量的虚像。

虚无的东西当然不可能被触碰。

我拼命想抓住它,但是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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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一个月,我再也没有去过学校。

所有人都怀疑我有精神疾病。我自己都怀疑,这样的景象是否真实。但是我无法去否认它,因为它确实就摆在我的面前。

后来,我遇见的每一个人,除了镜中的自己以外,我都能看到他们的身后浮的另外一个人。或生或死。

那些景象就货真价实地,浮在他们的身后。无论多大的风,都不会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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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父母把我带去了医院。

当时的场景,不知为何,现在我还记得很清楚。像医院的墙,永远是白得发亮。像医生的衣服就像医院的墙一样白。

一切都太白了。

我能记住的仅有这些。

父母把我带到了某个素不相识的,神经科医生面前。我抬头看了一下父母,他们的神情很焦急。

但我无能为力。

“你平时看到了什么样的景象?”医生极其熟练地翻开了我的病历,一边问我。

“就是有另外一个人,浮在他们的身后。”

面对精神科医生的询问,我如实回答。

最后医生开了一些药。并建议我去更大的医院接受治疗,如果情况没有好转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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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父母又带我去了很多医院。

辗转于各种医院之间,那时我疲惫不堪。

面对着不同的医生,面对着那些几乎一模一样的询问,我只能给出一模一样的答案,

“有另一个人,浮在他们的身后。”

除此之外,我没有什么可以说的。

医生们说那是幻觉,但是我却不相信。

冥冥之中,我感觉那些都是真实存在的。虽然我不知道他们有什么意义。

但我相信那不是幻觉。

一定有什么更特殊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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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医院回来的某个晚上,我稍微冷静了一点。

我想弄清楚这些景象究竟是什么。

于是,很快我就总结出了规律。

站在每个人身后另一个人,和前面那个人都极其相似。只是衰老了一点。

于是我就猜想,说不定他们身后浮现的景象,就是他们的未来?后来,我越来越相信这个想法。

或许我能看到别人的未来。

说不定真的是这样。

“如果那真的是别人的未来,我是否能去改变他们呢?”

之后我不止一次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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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那些景象我都看不见了。”

第二天早晨,我对母亲撒了一个谎。为了能让他们不担心,我才被迫撒了这个谎。

母亲的表情立刻变的喜悦起来,我感到安心了很多。

“真的吗?真的看不见了吗?”

“是的。”

这是一个简单的谎言,但谁都没法把它揭穿。因为没有人知道,我看到景象究竟是什么,如果我不说出来的。

就像这样,我隐瞒了自己能看见未来的事实。

在旁人眼里看来,我又恢复成一位正常人。真是太好了,他们大概会这样想吧。

但是我仍能看见未来。

或许这意味着,我有责任去改变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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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是拯救我的母亲,我曾这样想过。

如果身后的景象真的是未来的话,那也太残酷了吧。所以我要去改变它,

所以我将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很快我就遇到了难题——

我看到了他们的未来,看到他们未来的样子,却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一切在我脑中人是一个又一个谜团。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所看到的不过是一副未来的场景。包括前因后果,我一概不知。

那我又能怎样改变未来呢?

我第一次感到了绝望。绝望这个词可能太过了,不是说第一次感到无助。

我的母亲将怎样死去呢?那些走在大街上人,他们又如何抵达自己的未来呢?

我一概不知。

我所知道的不过是一个个即将死去的人,一个个即将衰老的人。

面对他们,难道我只有默默等待吗?肯定不是这样子的,总有解决的方法的。

我曾经这样以为,凡事都有解决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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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两年时间,我都在寻找线索。

我通过观察母亲身后的尸骨,一直想找出一些线索。但终究是无功而返。

我什么都没有找出来,我什么都改变不了。

后来,我终于察觉到了一个线索:

母亲身后的尸骨愈加腐烂,骨头露出的部分越来越多。而父亲身后的身影更加衰老。

或许这些景象,随着时间推移在变化?但是这个线索并不能帮助我改变未来。我依旧得面对这个残酷的事实。

而且眼睁睁的看着它成为现实,无法改变它。

到我明白这点的时候,那个晚上我哭了很久。是为自己的无能而哭吗?我不知道,但我联想到另一个词:

“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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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命运是无法改变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想法在我脑中生根发芽。我想要努力去阻止他们,却不知道该怎么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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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五岁的那年,我最不愿看到的事终于发生了。

那天上午,母亲感到胃疼。于是她去了医院,最后确诊结果是胃癌中期。

现在我的猜想,已经变成了事实。

但我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它。

我已经没有勇气再说出“扼住命运的咽喉”这样的话,知道命运的人就已经无法反抗命运了。

再过了三年,我站在病床前,目送母亲离开了人间。

她身后的景象,已经是一片白花花的骨头。已经没有腐烂的肌肉附着在上面。

那时,父亲就站在我身旁,我们都沉默不语。

默默面对这样的景象。我已经不再悲伤了。因为早在八年前,我就已经清楚到现在的结局。

真的是无法反抗的命运。

那是我真的理解了,命运这个词语的意义。而且我敢保证,没有人能比我更懂命运。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

父亲对我说,“好吧,儿子,回家吧。”

那时我抬头看了一下父亲,

昨天父亲身后的景象,依然充满生气。虽然面容已经衰老,但仍然很精神。

一边是现在活着的,多年后还将活着的父亲。一边是已经离开了我的母亲。

那一刻我竟然想感谢命运。

它带走了一些东西,又留下了另一些东西。

或许它不可抗拒。但我想,那都是有理由的。或许我应该去爱每个人的未来。

不加以区别来的爱。

我想试着去爱我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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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走在街上,暮春的微风吹动树叶。我觉得像在弹钢琴,但是我却听不到琴声。

街道两旁人声喧哗,公路中车流穿行。

一切景象都井然有序。

每个人身后都跟着另一个人,也就是未来的他们。我已经熟悉了这样的景象,习惯了这样的景象。

现在我把接受命运作为一种生活。

我已习惯了去爱它。

真的,或许我真的没有必要去改变他们。只要耐心的等待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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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哥。”

正当我沉浸于这种嘈杂的环境中时,一个小女孩的呼喊把我拉回了现实,

“我和爸爸妈妈走丢了,您能把手机借我打一个电话吗?”

我微微低下头,朝小女孩身后望去。一具白花花的尸骨浮在她身后。

这具骨头和她身体的大小差不多。

这真是一幅残酷的景象,我想。

但我仍无法去改变它。

“没问题。”我这样回答小女孩。

接着,我把手机从口袋里掏出,递给了小女孩。

她打完电话之后,把手机还给了我。

“谢谢你,大哥哥。”

再之后,小女孩和我一起站在斑马线前,等待信号灯由红色跳为绿色。

眼前的车流仍在穿梭。

大概半分钟之后,终于变成了绿灯。

小女孩似乎很急,她急急忙忙地跑在我前面。她是想快点见到自己的父母吧,我这样猜想。

因为我又想起了我的母亲。

还有很多很多过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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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这样的景象,我的内心仍在纠结。

准确来说是挣扎,是救还是不救?

现在我在小女孩身后,我们相隔不到两米。

难道我就要这样,看她被车撞到,却无动于衷?

也许我能救她,也许我能反抗这个命运。

不知为何,我的内心忽然涌上一股的勇气。但我并不清楚这勇气的源泉究竟是什么。

我奋不顾身的,向前冲去。

如果我没能救到她,卡车就会从她身上碾过。那么我看到的那具尸骨,就会成为现实。

于是我不顾一切的冲上去了。

一把把她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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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生命最后的几秒内,我感受到轮胎压过身体的痛楚。

我努力地让眼睛不要闭上,最后看了一眼小女孩。

她身后已不再是一具尸骨。

她的身后站着一位美丽的少女。

我知道那是我第一次,确确实实地战胜了命运。

接着一种不真实的,虚幻的感觉迅速入侵我的大脑。周围的一切都在变得模糊,

依旧是喧哗的人声。穿流的车灯。依旧是横在马路上的斑马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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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生命最后的几秒内,我理解了何为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