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是會用孩子做武器的。
雖然被教導不要對這種有着孩子面貌的戰爭兵器有一絲一毫的同情心,他們的心堅硬如鋼鐵,他們的血寒冷如冰水,他們是活着的洋娃娃,是死了的十字架。最關鍵的時刻,這把有着娃娃臉的槍險些要了洛長歌的命。
他們在還沒學會拿勺子的時候,就會用槍了。
他回過神來的時候,那個孩子已經站在他面前了。
那是一間位於動亂地區最大的醫院,四面八方全都被消毒水層層包圍,還有濃濃的火藥味,它是被那些全副武裝的叛亂分子帶進來的,但讓它加重的,卻是荷槍實彈的哨兵與嚮導們。
接到命令,這間醫院被第四共和國的叛亂分子佔領,本應在第三帝國休假的灰狼小隊被緊急召回。
第四共和國自古以來就和第三帝國有所建交,因此有不少第三帝國的醫生和護士在第四共和國這裡工作,這次的叛亂使這群醫護人員的生命受到了危險,巴別塔派遣這支小隊進行營救。
作為最優秀的小隊,這次獨佔鰲頭的機會灰狼自然是求之不得,他們二話不說就接下了這次任務,但遺憾的是,這次任務的兇險程度並不是只有區區B級,毫不誇張地說,A級,甚至A+級都有可能。
因此,在失去了隊長楊樂的情況下,隊里的其他三個人——火力支援兵張千秋,偵察兵唐三月,醫療兵白若曦,架着精神崩潰的、隊長的嚮導岳文,在緊急撤離的情況下,被圍堵在醫院的二樓。
對方人多勢眾,光是氣勢上,灰狼這邊就有些吃力了。
而準備與他們匯合的突擊手洛長歌,則在此時此刻,被一個看起來人畜無害、手無縛雞之力的孩子堵在了一樓樓梯處。
人質?
就在洛長歌思考的時候,一發摩擦得火熱的子彈刺入了他的右側腹,接着是第二發,第三發……
不知道究竟吃了多少顆槍子兒,洛長歌倒在地上,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在迅速變冷,心跳也因為供血不足而變得急促起來。四面八方炸響的槍聲簡直快要了聽覺靈敏的他的命,得虧哨兵比普通人要強壯一些,再加上沒傷到要害,不然他怕是會一點點耗盡生命力。
他強撐着身體坐起來,捂着汩汩流血的地方,對準那個子彈打光了的,瑟瑟發抖的孩子扣下了扳機。
他不知道這個孩子究竟為了什麼而加入暴徒一方去,也不知道他經歷了什麼而選擇動手殺人,他是在害怕,可洛長歌也在害怕,他怕自己會這樣一命嗚呼。
別人要殺你的時候,你先下手為強,這是生存本能,無須有罪惡感。他這樣告訴自己。
洛長歌從停在一旁的手推車上扒拉下來一卷繃帶,以粗暴的手法給自己紮好傷口,便趕過去支援了。
他身邊真的不能再失去任何人了。
灰狼的全體成員在身上一顆子彈都沒有的情況下,選擇和所剩無幾的敵人拼個你死我活,他們掩護着白若曦和岳文,手上沒有槍就去搶對方的槍,被擊倒了就站起來繼續打。
用爪刀。
用拳頭。
用牙齒。
直到撐到了一顆子彈疾馳着穿過敵人的頭蓋骨,所有人猝然一驚。
誰都沒有看見,在對面樓的絕佳狙擊點處,有一個人正匍匐着凝視狙擊鏡。
砰。
一槍斃命。
似乎這一槍給了灰狼一個喘息的機會,他們奪下敵人手裡的槍和匕首,將他們的下巴開了個大口子。
而這個時候,巴別塔的大部隊才獲得了入境許可,支援姍姍來遲,從大門口湧進來的哨兵和嚮導穿着和灰狼一樣的衣服,把槍口對準所剩無幾的叛亂分子。
灰狼小隊,以犧牲一人,重傷五人的代價,護所有人質平安,從他們接手戰場的一刻,無人質傷亡。
“哎喲我靠,痛痛痛……醫療兵姐姐輕點行嗎?”
唐三月躺在擔架上抬起胳膊讓醫療兵為自己止血,甜得不行的嘴非但沒有讓醫療兵產生一絲動搖,還收緊了繃帶,唐三月發出了一聲驚呼,齜牙咧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們是受過專業訓練的,一般不會用狠力……”
“除非你非常欠揍。”被抬到旁邊的洛長歌接下話茬,他居然還有力氣笑,唐三月瞪了他一眼,嘟嘟囔囔地閉上眼睛。沒一會兒,就起了鼾聲。他是真的累了。
洛長歌見沒人搭理自己,也閉上了眼睛,嘴角的笑意還沒抿去。
“所有人都上來了嗎?”飛行員在駕駛座上喊。
“抱歉,那邊人滿了,我可以來這邊嗎?”
聽到陌生的聲音,洛長歌睜開了眼睛。
得到了飛行員的允許,戴着頭盔的年輕男人爬上直升飛機,他在洛長歌身旁落了座,摘下了頭盔,露出一頭黑色的長發。
按理說經常往前線跑的哨兵和嚮導是不允許留長發的,但巴別塔的管理比較松,對形象沒有特殊的要求,也許正因這點,這人才能留這麼長的頭髮吧。
洛長歌盯着他看得出了神,因為他藏在頭盔下方的臉實在是清秀,或者用漂亮來形容也不過分,但不是女孩子那種漂亮,而是一種專屬於男性的漂亮。
劍眉星目的模樣讓人想忘都難,還給人一種溫文爾雅的感覺,他直直地望着前方,棕紅色的眼眸里透着一絲疲憊,他的額頭上全是汗水,浸濕了長長的劉海。
對方的視線射過來的時候,洛長歌下意識躲避了。
“我沒見過你。”洛長歌沒有看他,只是盯着軍綠色的頂棚,“你是哪個隊的?”
“…他們說這個任務完成之後,會給我安排隊伍的。”
洛長歌的眼神飄忽,弄了半天是個無從屬啊。這種用來形容沒有隊伍的哨兵嚮導的詞彙,總是充滿了鄙視的意思。
“你是哨兵?”
“嚮導。”對方的聲音里沒有情緒起伏,“我沒有哨兵。”
“巧了,我也沒有嚮導。”洛長歌嘿嘿一笑,“說不定我們很投緣。你叫什麼?”
他低下頭看洛長歌,洛長歌迎上他的視線,看着他和聲音一樣沒有什麼變化的臉,“夏翎。”
“洛長歌。”他探出一隻手和夏翎相握,“你帶的狙擊槍?你是那個……”
“我先一步入境的,要等大部隊的入境許可下來需要很久。”夏翎的眼神偏移了一下,“我怕你們頂不到那時候。”
雖然不太想承認,但灰狼小隊這一次真的差點全滅了,要不是夏翎的那一發子彈,五個人全得玩完。洛長歌衝著他咧嘴笑,一句反對的話也說不出來。
“不過,你們把傷亡壓到了最低,還是很不容易的。”夏翎說這話的時候,臉上浮現出淡淡的,認可的笑容來。
糟糕,有點可愛。
“有想好去哪個小隊了嗎?”洛長歌多嘴問了一句。
夏翎臉上的笑容消失得無影無蹤,“反正不去你們隊,你們隊太弱了。”
靠,這小子一點也不可愛!
洛長歌哼了一聲,轉過身不去看夏翎,夏翎俯下身幫他拉了拉被子,說道:“你不睡么,你身邊的那個人已經睡了,更何況你還受了這麼重的傷。”
“是啊,哨兵和嚮導再怎麼皮糙肉厚也還屬於人類。”洛長歌抬起手,用力握了握,他的胳膊使不上力氣,只有撕裂般的疼痛感。
“睡吧。”夏翎輕聲說道,“睡一覺就好了。”
不知為什麼,這句話有謎一樣的催眠作用,洛長歌竟然感受到了淡淡的困意,他打了個哈欠,眯起了眼睛,沒一會兒,就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