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角切换为泽诺】

玛利亚回忆中的迪斯佩尔,的确如之前法塔娜所言,是个烟花盛开,充满欢乐气氛的小镇,即使在焰火照耀不到的小径,仍可以清晰地听见远在那一边的欢声笑语,仿佛他们的生活备受上天的眷顾一般,潇洒地享受当下。

“很抱歉随意看了你的回忆。”

玛利亚就跪坐在我面前,紧紧拥抱着生命即将消逝的尼尔斯,那只名叫安比的小熊玩偶被夹在两人中间。

“没有的事...多亏了泽诺大人,我才能再一次与尼尔斯相见。”

不知道是不是身为信奉女神的修女的原因,玛利亚的语调与法塔娜有几分相似。我给她说明了所有情况,现在她明白,怀中的弟弟只不过是回忆的产物。

“他是支撑我活下去的唯一的亲人,可以说是我活下去的意义。”玛利亚看着我,暗红色的眼睛早已浸湿。“几年来无数日夜,我都在努力守护着尼尔斯,我一直恐惧着,他离我而去的那天到来 。”

我静静坐在玛利亚身边,看着被两栋楼分割的狭窄天空,偶尔会有烟花一角溅射过来,照亮这条阴暗的小径。

先前的法塔娜到底是哪里出了意外?玛利亚的回忆中有什么使她失控的细节么?

......

“姐...姐...”

玛利亚怀中的尼尔斯晃动着浑身的触手,划过玛利亚满是泪痕的脸颊,“姐..姐在吗?我看不见你的脸...但...我感觉得到哦,姐姐...在...哭...”

尼尔斯虽然因为魔化病身体被侵蚀,但他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他可以控制住理性,究竟是有多么温柔才能使他能做到如此地步。

“没有啦!!姐姐怎么会哭?又不是小孩子...你问问安比,姐姐绝对...绝对没哭哦。”

玛利亚抬头,想让眼泪流回眼眶,正好这时,一朵烟花刚好在她的头顶绽放,虹色的光印在她稚嫩的脸上,玛利亚在笑,带有一丝伤感的笑容。

“也是...姐姐向我保证过,在环游世界之前,绝对不会被困难打倒的...”

“那当然,我一定会带你看看这个繁花盛放的世界,那里群花绽放,山峦缠绵,亚当鸟乘苍穹遨游,淚鱼遨游于深海,而孩子们在树荫下嬉戏,尼尔斯也会交到很多很多朋友......”

尼尔斯没有再接话,他的身体正在融化,分解,看来曾经的这一刻,一个天真,温柔,对这样的世界无比憧憬与向往的灵魂永远消逝在迪斯佩尔绚丽的焰火无法触及的暗巷。

再煽情的言语在注定的现实中都是那般苍白无力。

他的身体化为一个个莹白的光球,消散于由烟火渲染,无比绚丽的天空。

玛利亚紧紧抱住小熊安比,目送着自己弟弟远去。

...

“尼尔斯没有离开,他永远都在你的回忆里。”

我起身走到玛利亚身边,曾经的自己很难想象会有一日对他人说出这样一番话,命运相似的人很容易做到互相理解。

“我感觉好多了...泽诺大人...”直到光芒散去,玛利亚转身看着我,露出释怀的微笑,“我大概也知道了你的故事,那个世界的...感觉,都很不容易呢。”

“...”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中的钢笔。

“我感觉世界的一切都是一场梦...我不愿面对这样的现实,于是又自己造了个梦...”

“我可以理解。”

“那这样的话...我们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尼尔斯不在了...我生存在这样的世上又是为了什么?”

“活着的意义么...如果你活着的真正意义是尼尔斯的话...恐怕现在早已因魔化病的原因,失去控制,完全堕为魔物了吧......”

“...但我的确成了怪物...”

“可是你在袭击我的时候收住了力道,不然我的身体早就四分五裂,不成人形了吧...即使是魔化病,你也可以保留最起码的理性。”

我蹲下身摸了摸玛利亚灰白的头发,她原本的模样竟如此惹人怜爱,本应该是在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享受关爱的年龄...

“那是因为...朦胧中,我听见了一个声音...很像尼尔斯,但又不是...”

“那个孩子保护了你,他也叫你玛利亚姐姐,这里的孩子们都把你当做依靠,甚至在他们心中你就是女神大人呢...虽然..守护你的手段有些极端...我现在脑袋还晕乎乎的...”

“怎么会...”

玛利亚轻吸一口气,脸颊微微泛红。

天空烟火的颜色在慢慢变淡,看来是回忆接近尾声了。

“所以说啦,玛利亚活着这件事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有意义的,而且意义重大。”

我笑着向玛利亚伸出手,她犹豫了一下,缓缓抬起修女服有些肥大的黑色袖子,把小手伸向我这边。

————

“谢谢你...泽——”

...

玛利亚话音未落,只见白光一闪,小径周围的景色一扫而空,在一阵喧嚣后,我眼前一黑,又再次堕入黑暗之中...追忆结束了吗?还是在玛利亚回忆中的迪斯佩尔发生了什么?

无限的白光中,我看见了法塔娜的背影,她跪坐与地,似乎在用双手捂住脸颊哭泣...但这个画面也只是昙花一现,很快连她也被光芒吞噬。

想起如今的迪斯佩尔只是一片废墟...难道就是那时——

失重感...落地...还是一开始空荡荡的昏暗空间,唯有头顶恼人的聚光灯于我不离不弃,不知道玛利亚什么情况...希望她平安无事。

...

“滴...答...滴...答...”

仍是那恼人的齿轮声,越来越大,逐渐向我靠近。

......

“滴,答,滴,咔。”

骤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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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反应过来时,我才发现自己早已清醒,法塔娜正对我微笑,以极近的距离看着我的脸,而我不知何时就一直立在原地。玛利亚和孩子们聚在一起玩耍,如此平静,祥和,之前的一切就像其他的世界发生的事一般。

“果然,泽诺免疫了呢~”

法塔娜见我没反应,于是踮起脚搂着我的脖子,对我耳语,“你一直盯着玛利亚看,是不是有什么意思呀?”

“哈——?”

我皱眉挠了挠后脑勺,后退一步,露出吃惊的表情,“我刚刚一直看她!?”

先前被孩子拍的伤口没有了。

...

“青春期的男孩子嘛~可以理解~~加油哦~我看好你~~”

“我.是.绝.对.不.会.这.样.的.啦,这已经叫视线骚扰了。”

可虽然我嘴上如此字正腔圆地说着,眼睛还是不自觉地往孩子们的方向看去,正好和玛利亚对上视线。

她停下脚步,在废墟另一头冲我笑着,与回忆里一样带有一丝伤感,但更多是释怀的笑容。

她对我挥了挥手,我也冲她挥了挥手。

就这样,我们沉溺在废墟静谧的午后。

之前的一切的一切,连同法塔娜的治疗,我沾满黑色粘液的长剑,袭击我的小男孩,都通通成了完全没有发生过的事件,仿佛是我与法塔娜醒来就发现了这群蜗居在废墟的孩子,并受到了他们热情的招待一般,玛利亚有魔化病这个事实也无从考证。

......

“听玛利亚说,明天政府的人会来救助这些孩子,或许会有一个不错的归宿吧...希望不要再遭遇我的教会发生的事情...”

法塔娜笑着叹了口气。

“神明也好人类也好...感觉这个世界的每个生灵都不容易呢。”

“...”

“我说...法塔娜...你是神明...那你觉得我们人类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一定要有一个值得自己付出什么的目标才叫意义么?”

“欸!?为什么泽诺会突然说起这个?不像你呢...”

“没什么...就问问...”

我蹲下身捡起一块碎成两半的砖头,上面没有任何血迹。

“这样啊,唔...我觉得吧,其实活着这个词...本身的意义就足够伟大了,以至于期间经历的苦难都是支撑其意义的一部分哦。”

法塔娜难得一本正经地回答了我的问题。

“也就是说啦,如果你认为一切都没了意义,那其实反而是一件好事,因为这就意味着你不需要做任何事,不需要为任何事负责,随性所欲......”

“随性所欲...和魔化病没有区别呢...”

我把砖头抛向刚刚我们躲藏的废墟缝隙,完美,刚好命中。

“嗯...魔化病...咦?我们早上是不是在这里目击过魔化病患者来着?糟了,孩子们...”法塔娜紧张地四处张望。

“哈哈哈,怎么会?大家活的好好的,哪来那么多病呢?”

我笑着看向远方。

白云无精打采地悬挂于天空,时不时有史莱姆从砖块缝隙间蹦出,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孩子们于瓦砾碎片间嬉戏,欢声笑语回荡在名为迪斯佩尔的废墟。

【虚无主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