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個好天氣。

原本是個好天氣。

陽光本來如同使用了噴槍一樣灑在了肉眼可及的任何一處,橘黃的顏色貼在所有的植物,地面,衣物,人的身上,讓本就因為工作日而忙碌的各位感受到了一絲絲舒適感。

可是好景不長的是,天上原本萬里無雲的狀態被打破,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傾盆而下。這對原本就處於深秋的上海來說,並不算是什麼稀奇的事情。

不過對於即將準備做晦氣舉動的張諾雨來說,可以說是最不詳的徵兆了。

“就連老天都要提醒我不要去做……嗎。”

避開擁擠的人流,張諾雨暗自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有些無奈的感嘆道。

故意背着老媽的耳風,張諾雨獨自請了學校的假。因為他現在有一件最好立刻就能解決了當的事情,一處不得不去的地方。

自己的生父張伯仲和他的新妻子以及自己同父異母的弟弟所組建的新家庭。

老實說,張諾雨一直都在想到底是為什麼自己的老媽會和那樣一個偏激的男人結婚,並且還能生下自己。在他的記憶里,張伯仲是一個為了讓自己的後代變成最佳基因而行動的男人。

從小到大,張伯仲從未一次向自己展露過身為父親該有的慈愛,那個冷漠的雙眼中存在的只有其身為科研人員對於小白鼠的感情。

每天晚上都必須進行的一千道隨機問題的解答。

每周都必須不斷進行的智商檢測。

十秒之內就必須做到的即答要求,以及那些數不清了的失敗懲罰。

配合上適當的體能鍛煉。

父子間那種血濃於水的親情和和諧的關係在他們兩個身上絲毫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針對自己的情況而不斷記錄的成績單。

不過就算是這樣,張諾雨也仍舊堅持下來到了現在。

可是令他都沒想到的是,那個男人竟然會有一天直接了斷的告訴自己“你是個半吊子的失敗品。”。

這種感情,是包含了數年來的憤怒與不甘,以及對自己老媽的不值。

甚至讓自己一度懷疑了自我,然後成為了灰羊團的領袖,最後就連保持A班這個事情也……不,或許是自己已經對這些看的不是那麼重要了吧。

這個男人,完全就沒有成為父親的價值。

就這點上,他還是蠻可憐自己那個還在襁褓之中的弟弟的。

看了看腕錶上的時間,現在是工作日的十點二十分三十秒,這個時間張伯仲應該還在上班,而那個新家裡現在應該只有“阿姨”和弟弟在。

自己的目的從一開始就不是他平時上班用的卡,而是那張就連自己也有見過的備用卡。

“你什麼意思。”

“你不是一個傻子,所以當我拿出這張卡的時候你應該已經明白了。”

“哈……”

確實。

從這一系列的事件中,自己就隱隱的有感覺到過不對勁,而現在這張自己見過不止一兩次了的ID卡就正好可以填補自己想法上的空缺。

“這就是你所說的到時候我就知道了,是吧。”

張諾雨自然的伸手將放在箱子正中央的ID卡拿起,不過只是懸在空中沒有進行下一步的動作。

“有的時候賣個關子是有很大的幫助的。”

“是嗎?”

“如果林煥之知道了你和這件事情的關係的話,按照我對你們的調查來看的話,他應該會當場殺了你吧?”

“可能吧。”

當一個異類如果想正常的活在這個社會上的話,就一定要為這個社會做出一定的貢獻,關於這個,張伯仲就是如此。

僅管在張諾雨的認知中,自己的生父是如此的不堪。但是本着萬事都有兩面性的原則來說,張伯仲是一名在基因學領域頗有建樹的科研人員。雖然因為本人不喜歡和別人打交道的緣故導致很少人知道這件事,張伯仲實際上在藍鳥的研究所內身居高職。

就和林煥之一開始說的一樣,這個世界上絕對不存在免費的事情。

“但是我還有一個疑問,七七的身體到底怎麼了。”

“在這點上我不會回答你。”

在踏入那個房間的時候,所有人的被王習七和林煥之的舉動所吸引,而只有少數人在那種環境下發現了牆面上怪異的抓痕。

“現在賣關子對你我都沒有任何好處。”

“準確來說我沒有辦法回答你的問題。”

“那麼那個抓痕?”

“祈禱和你的七七沒有關係吧。”

張諾雨聽到這裡,沉默良久。

“那麼我們就進行一輪新的交易吧?”

“吼?”

“我需要知道自己的朋友發生了什麼,並且這一系列的事情都是為了什麼。”

“我答應你,你會知道答案的。”

得到了明確的答覆后,張諾雨這才將那張被偽造的ID卡收進了自己的衣服里。

“還有一件事,七七並不是我的。”

將“偽裝”放在了地鐵站的牆邊,張諾雨站在檐下避雨,此時的心情有些五味雜陳。

所謂的“偽裝”是自己的那個新家的通信證,用曾經用來裝着花肥的箱子裝上一到三件張伯仲捨棄在家裡的東西,對於他本人來說這些都已經被劃分為了垃圾。

雖然自己可以利用地鐵的共享雨傘走過去,但是這個箱子又必須用兩隻手。

究竟該不該打車過去,是張諾雨目前正在思考的事情。

看了看時間,又望了望天空中不斷朝下墜落的無根水,張諾雨最後還是放棄了抵抗。

只不過,最近自己似乎總是和雨過不去了的樣子。

校園內。

原本的萬里晴空被雨水給打攪到,大多數的學生都沒了出去走走的想法,趴在自己的桌子上,等待着這短暫的十分鐘度過。

而姜沐嫻此時總算是擺脫了自己班上的女孩子,獨自一人站在樓道外,順着目光朝下看去,中庭此時就像是一處綠洲,朵朵雨花敲打在枝繁葉茂的表面,濕潤了石磚地面的泥土縫隙里,而嫩綠的新芽就是在這種時候一個接着一個的悄悄的冒了出來。

“花里胡哨的地方。”

「是嗎?我倒是覺得是一處不錯的地方。」

他人並不能看見,鏡龍此時正化作另一個姜沐嫻的樣子坐在邊緣用手接着雨水,而這密如縷縷髮絲的雨水卻沒辦法接在她的手掌中,倒是穿透了過去,落在了地面上。

這讓原本興緻滿滿的鏡龍顯得有些失落感,反映在姜沐嫻的臉龐上后就變得更加的顯眼。

“鏡龍。”

“沒什麼。”

就和自己的妹妹王習七身體里的那個人一樣,鏡龍身為一條古龍一開始也並不是心甘情願的履行着封印的職責。

無法自由的行動,失去了實體。

這一切,都只是因為曾經的一個承諾而已。

“你和七七是什麼關係。”

就在二人各執想法的時候,一個陌生的聲音和突如其來的舉動打攪到了姜沐嫻和鏡龍。

單刀直入的是林煥之用隱藏起來的利刃抵住了姜沐嫻腰部的中心。

“咱可不是一個用美工刀就可以威脅的人。”

“嗯,但是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林煥之不由分說的就將自己藏在校服袖口中的美工刀向前推進了一厘米,鋒利的刀片捅破了校服觸到了姜沐嫻的腰。

「這小子……」

“無妨。”

“什麼?”

“林煥之,是吧。”

“你果然有點不對勁。”

“怎麼說。”

“從一開始我們就沒有自我介紹過,那麼你是怎麼知道我的名字的。”

“嗯。”

“還有你的臉,雖然不仔細看的話不會發現,但是換做是我就不一樣了,我從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發現了。為什麼,你會和七七這麼的像,還有你對七七說的那番話,就好像你從很久以前就認識了七七一樣。”

自從上次的事件發生后,林煥之的性格就在大家沒有注意到的時候開始慢慢的改變了起來,為了保護自己的女友不會落得和自己媽媽一樣的下場。

“和他們說的不一樣,你還挺敏銳的……”

此時此刻,姜沐嫻已經定好了周樂山周樂水兄弟的俯卧撐加量不加價套餐。

就在林煥之焦急的等着答案的時候,自己的刀子突然傳來了被折斷的聲音。

鏡龍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到了姜沐嫻身邊,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只是抬起了幾根手指做出了握的動作后,原本捅進了衣服內的刀就被這樣輕易的折斷。

“什麼?!”

寂靜的走廊四下無人,被解放的姜沐嫻突然動作十分敏捷的轉過身來,用很小的動作幅度對着林煥之的肋骨以下部位打出了一擊。

“我能告訴你的只有,我是來幫助王習七的。與其警戒我,不如好好的強化自身保護好她吧。”

被這意料之外的動作搞到劇痛難忍的林煥之捂着肚子,稍顯狼狽的看着眼前的姜沐嫻。

“你果然知道些什麼。”

“啊,我是知道。但是你還不夠格去知道。”

「嗚哇,說的真狠。」

將話放到這裡,姜沐嫻就離開了林煥之的身邊,留下了他一個人獨自思考着。

不過,還有一個現在就想知道的存疑點,為什麼周樂山和周樂山會躲在門邊默不作聲——

確認好時間,調整心情后的張諾雨將箱子放在了地上,故作姿態的輕咳幾聲后叩響了房門。

片刻,屋內就傳來了一個女人應答的聲音。

重新拿起箱子,整理表情的張諾雨露出了一個職業性的假笑。

“來了,請問是誰?”

“你好,我是張諾雨,來還一下張伯仲的物品。”

門被打開后,女人和張諾雨的表情形成了一個十分鮮明的對比。

尷尬的笑容與從容的假笑。

“總而言之,先進來吧。”

“好的。”

女人的名字張諾雨到現在都不知道,就連年齡也不是太過清楚,僅僅只知道對方姓李,所以都會叫李阿姨。

隨着李阿姨一起進了家裡后,張諾雨十分禮貌的自動脫下了鞋子。

而一邊給張諾雨拿拖鞋的李阿姨則是一直將自己的目光放在張諾雨說的物品上。

這是因為,張伯仲有一個大家都知道的強迫症。小到指甲刀與掏耳勺,大到燒飯的鍋子,蒸飯的電飯煲,他必須要有個只屬於自己的才可以。

嚴格的要求,規定的地方。

就連自己和老媽也無法撼動的,自然這個李阿姨也無法干涉。

而這次張諾雨帶的則都是一些張伯仲曾經擺在自己房間書桌上的私人物件,自然這次的歸還也必須放到書桌上才可以。

只不過。

張伯仲並不喜歡任何一個人進自己的房間,就連房間也是自己一個人的。

“啊……這些物品。”

會遲疑是肯定的。

“沒關係,我不會拖累李阿姨您的。”

說到這裡,張諾雨就從自己的褲子口袋裡自然的拿出了一雙鞋套。

“最好還是不要進去吧,你……你爸爸不是對這個很介意嗎?”

“什麼物品都要有固定的位置,差之毫厘也不可以。”

這也是張伯仲最喜歡說的話,而他也總是喜歡這樣和別人說。可是這句話從他的嘴裡說出來的時候,實際上是在給身邊的人徒添壓力。

“那不然你在這裡等到他下班后再說吧?”

為什麼李阿姨會這樣說?

還是因為張伯仲的奇怪個性,張伯仲十分討厭他人在自己不知情的情況下對自己的東西做出改變。

“這個不行啊,今天我本來就因為這個事請了一上午假,下午還得返回學校才可以。你不用擔心,我都和他說好了。”

“可是我這邊也沒有接到他電話……”李阿姨的內心明顯開始出現了動搖,而接下來需要的只不過是順水推舟。

就在這兩難之際,放在了嬰兒房內,李阿姨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李阿姨有個習慣,那就是在照顧她的孩子的時候一定會使用手機放着催眠曲。現在的時間正好是自己的弟弟張默休息的時間,而這個鈴聲也一定會將自己的弟弟吵醒。

“嗚哇哇哇哇——”

嬰兒的哭泣一時半會兒可不會停下來,李阿姨朝着張諾雨說著稍等一下后就頭也不回的進了屋。

這便是順水推舟。

看着李阿姨離開后,張諾雨直接套上了鞋套走進了房間。憑着自己來過一兩次的記憶站在了張伯仲的房間門前。

李阿姨一邊安撫着張默的哭鬧一邊打開了手機,而那個號碼正好就是張伯仲的號碼。

“喂,老公,你前妻的那個孩子來了,他說你知道這個事情,是嗎?”

“啊,讓他進去吧。”

只有簡短的幾句話,可是確確實實是張伯仲的聲音。

“我需要你們幫忙。”

“怎麼說?”

衛青屋內,電腦屏幕上的通話正是和李阿姨對話的那個“張伯仲”,而聲音的來源則是由張諾雨的錄音筆提供的音源。

至此,一切順利。

不過現在,還只是個開始。

就和張伯仲迄今為止所表現出來的性格一樣,他是一個十分難纏的人。

動作迅速的按照張伯仲原本的擺放方法收拾妥當后,雖然讓衛青幫自己拖延時間了,但是其實真的能讓張諾雨掉包的時間也不到五分鐘。

而現在,擺在他面前的是自己的生父用隨機數的方法擺好的書架,和以前一樣,那張備用ID卡就藏在其中的一本書內。

那麼起初,張諾雨是如何發現了這張備用的ID卡呢?

張伯仲有一本十分愛看的書,至少,在張諾雨眼中,他會時不時的就將這本書拿出來看一看。而那本又厚重又繁雜的書名叫做A Million Random Digits with 100,000 Normal Deviates,是張諾雨一看名字就不會想去看的書。

恰有一日,張伯仲對自己臨時隨機發問開始的時候忘記將那本書合起來,也就是在當天下午,還不是很大的張諾雨在家單獨待着的時候繼續着對自己父親的了解。對於那時的張諾雨來說,了解父親的唯一手段只有自己調查。

毫無親情之間的互動,毫無了解的二人。

撥弄書架的時候,其中一本封面標有7的數字的書在自己拿下來的時候不小心脫了手,掉出來的ID卡讓他慢慢聯想到了這本標有7的書出現的含義。

在張伯仲的書架上,不只是有7。而是從1到9的數字都有出現,不止一本的按照十分不規則的順序排列在上面。

而在那之後,只要是自己可以偷偷進入張伯仲房間的時候,那些書含有數字的書的順序就總是會發生變化。

而卡的位置一定會在末尾處。

一百萬隨機數與十萬標準偏差,那個順序是按照書中隨機生成了一串5位數所排列的。

事到如今,張諾雨已經不是當初的那個孩子。

“今天的順序,是這個吧。”

以防萬一,張諾雨將整本書內的內容都放進了自己的手機里,加上時不時的記憶,現在已經不需要經常的使用書也可以做到背出數字了。

打開了標有2的書籍后,在夾層中,張諾雨拿到了他想拿到的ID卡——

“那個,他說你可以進去了。”

“啊,我已經收拾完了,謝謝您。”

“誒?你已經先進去了?!”

“啊……嗯。”有意無意的繼續的回答着李阿姨的過程中,張諾雨頭也不回的坐在玄關處穿好了自己的鞋子,單手拿起自己的箱子,略感抱歉的撓了撓頭。

“那,我就先走了——”

事情到這裡為止,看似一切順利。

當晚,面無表情的張伯仲從自己的房間角落處拾起了一顆花肥顆粒后,看着桌上憑空出現的舊物,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