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来了？你不是——”

“我从家里跑出来的。”女子提前打断了书生的话。她说：“我不想嫁给别人。”

她一把抱住书生的腰，右手把在左手腕，将书生勒得紧紧的。书生看着近在眼前的那张脸，那鼻子和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鬓角的头发被汗水打湿了，全成了一绺，紧贴在女子香腮上。他把她的头发别到耳后，又用衣袖轻轻地擦去她脸上的汗。他们两个人贴在一起，书生能够清晰感受到女子的心跳。扑通、扑通，他似乎只能听见这个声音了，那一声声，都穿进了书生的心里。这倒又是他的心跳了。

过了好一晌，女子才和书生分开。

女子说：“我们离开这里吧，去一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女子想和男子私奔。书生也是个痴情儿，他的眼里只有圣贤书和眼前的红颜。于是他微笑着对她说：“好。”

老猫睁开眼睛。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一对男女私奔。梦中的男子牵着女子的手，共同逃进了瑰丽的夜色中。

他不知道他是怎么睡着的，他只记得安宁。当时的安宁，小脸煞白，双脚不停地抽搐。她望着老猫，嘴唇微动，老猫起初以为她想要喝水，就去给她倒了一杯水。但是安宁轻轻地摇头，她张大嘴说：“我。。。。。。”她什么话也说不出，她用尽了力气，却只能发出一个“我”字。她是要对老猫说些什么。老猫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他仔细地盯着安宁的唇，想要弄懂她想要说些什么。“出、去、看星、星、我想” “我想出去看星星。”老猫不知道她在这个时候想要出去看星星，或许她相信每一个人死了都会变成一颗星，或许她只是单纯地想看星星。老猫在这个时候能做的就是答应她。所以他说：“好。”

他轻柔且缓慢地抱起安宁，将她抱到了庭院里。老猫抬头望向天空，那里只挂了一轮月亮。今晚的夜，没有星辰。安宁看着那轮月亮，嘴唇嚅动，“月亮也挺好。”说完，她的瞳孔开始涣散，没了鼻息。似乎整个世界都在这一瞬间冷了下来。老猫怀里的安宁慢慢冷了下来，老猫的心也慢慢冷了下来。这个世界或许本来就应该是冷的，只是有了太阳，才有了温暖。只是有了某些人，才有了温暖。当太阳毁灭了，人死了，它就会回到原先冰冷的模样。老猫把安宁放在地上，然后自己也躺了下来，就躺在安宁旁边。他不知道安宁最后说“月亮也挺好。”他只知道安宁最后想要看星星。现在没有星星，那就先看看月亮，等那星辰现身好了。

再后来，他就睡着了。

有人在他身上盖了一床被子，他把被子叠好，放在花台上。这时从屋子里出来了个姑娘，是安和。他问她：“安宁呢？”安和没有说话，转身走向柴房，打开门，从门外望去，那里有一尊薄皮棺材。老猫明白了安和的意思，那是安宁。安和站在棺材前面，一下子就掉下泪来。她不哭出声，只是两行泪不断。老猫站在安和身边，沉默不语。

“本来应该是我的，安宁姐是为了救我才死的。”安和说。“我当时就应该紧紧地握住那把扇子。”

老猫昨天就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他知道这并不是安和的错。这是那个陈家公子陈雨霖的错。他对安和说：“看好安宁。”说完之后，便转身离开。他想起赵竹竿死的时候，他没有看到赵竹竿咽气的那一刻，赵竹竿故意让他去抓药，自己独自死掉了。现在想来赵竹竿是很照顾他的，因为这一次他看见安宁的离去，现在安宁死的画面一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今天是澜城里那冠著名的坟修成的一百五十周年。今天会有祭祀活动，晚上还会有烟火大会。这烟火大会是官家连同几大家族一起做的，光彩绚烂，缤纷十色，极有看头。白天的祭祀也会有几大家族的人到场。

陈家本来应该是他们家的小少爷到场。但是找了好半天没有看见人，又临时让陈家的小姐去祭祀。陈家小姐想：“小弟不知又跑去什么地方鬼混，这么重要的事情他也耽误，待找到他，一定要打他板子。”

陈家小少爷陈雨霖并不是在什么地方鬼混，他是被绑架走了。他躺在床上，隔着纱帐，只能见到一个人影，他以为是家里的下人来叫他的。他一起身，正要穿鞋，就被一棒子打晕过去了。打晕他自然就是老猫。老猫想了很久，最后他觉得这个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

老猫把陈雨霖绑到了自己的家里。他用破布堵了陈雨霖的嘴，用绳子束了陈雨霖的手脚。老猫用水泼醒了陈雨霖。陈雨霖发出呜呜的声音。声音没有多大。老猫面无表情，他蹲下来对陈雨霖说：“我要杀了你。”听到这句话的陈雨霖更卖力的喊叫了，但声音实在太小，是没有其他人能听见，同时他又在地上疯狂地挣扎，像极了一只离了水的小虾。

老猫一脚踩在他脸上，陈雨霖马上停止了动作，现在是只死虾，不动了。老猫对陈雨霖说：“我希望你能好好听我说话。我要你在死之前明白我杀你的理由。有个姑娘叫做安宁，是翠玉楼里的女子，她昨天被你打死了。我认识那个姑娘很久了，我想我应该喜欢她，我要替她报仇。”

“我杀了你之后，会去见官。活到现在，我还是知道，杀人是不对的。”

陈雨霖想起了昨天那个姑娘。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因为一个贱货、一个婊子，而丢失了自己的姓名。他不想死，他不想死。他呜呜的叫着，又开始在地上动起来，就像活鱼进了油锅一样激烈。老猫当然不会放过他，所以迎接陈雨霖的，是一根棍子。两棍子打在脑后，他又昏了过去。

老猫家里有口水井，说来还挺奇特的。老猫把陈雨霖拖到井边，又搬来两块大石，用床单包了石头系在陈雨霖身上，然后他把陈雨霖一点点推进了水井。

噗通一声。水井里被砸起巨大的水花。水花很快就消失，然后就是气泡。不断有气泡泛上水面，一个接一个。过了一会儿，气泡也没有了。

陈雨霖就这样死了，连一声惨叫都没有。

老猫在水井边蹲了一柱香的时间那么久。然后他起身，揉了揉发麻的腿脚，前往官府。

在官府门口，他镇定地敲响了那面惊堂鼓。“咚——咚——咚”

——————————

晚上。孟朔和青伞去了这澜城最高的酒楼，花了些银子，去了最高的那一层楼。这个时候，大家都争抢高楼，为玩赏烟火。

先是有三声很响很响的火炮冲上天。听到这声音，人们都围到了窗边。这是烟火要开始了。过了一会儿，又有声音响，这一次放的就是烟花了。

先上去的是一颗金色的烟花，它在空中炸出一片金色的光雨。然后接着又是一颗蓝色、一颗绿色。那是两朵在空中绽放的彼岸花。后来，烟花越来越多，色彩越来越多，烟火一闪一闪，将人的脸也映出不同的色彩。瑰丽的光可以和月色相比，它绚烂了不知道多少人的心。每一颗烟火都不相同。那有海棠花，有梅花，有牡丹，有菊花、有桃花，也有猴子，有猪，有狗，有老鼠。还有凤凰，有龙，那是最精彩的，一大片金色，火色。伴有龙鸣凤吟，光彩极艳。这场烟火让人疑惑，疑惑人为什么能造出如此梦幻的东西。那一点点烟火，在这冷冷的夜色中，尽情绽放着自己。它们的生命极短，所以它们选择在这几瞬几息之间就向世人展现出自己所有的美。它们让天边的繁星都失色，此时的夜是它们的。它们点亮了这片天空，璀璨了这整个夜晚。它们让人眼花缭乱，让人目不暇接，在结束之后，也让人回味无穷。这场烟火，是送给今夜最好的诗。

孟朔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酒。他说：“现在的我，很满足。”

烟火炸完之后，那边的天空有一些浑浊。清风开始一点点清理这些浑烟。

“哗啦啦啦啦啦。”风也吹动了那棵红豆杉。红豆杉上挂满了小物件，挂得最多的是小小的、薄薄的竹简。这些竹简都是成对的，它们两两之间，都有红绳穿着，这每一对竹简上，都写了一对恋人的名字。在那棵红豆杉高处的一条枝丫上，挂了那么一对竹简。这竹简的其中一片，写着安宁，另外一片上，写着宋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