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盆冷水臨頭,將我從夢境拉回了現實,沙啞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醒醒,太陽都曬屁股了。”
我抬眼,下意識地看向手踝,這基本是以前的我起床的標準姿勢,方便我確定時間,防止大意而上學遲到。
但是我突然意識到,我已經不在那個安靜祥和、簡單快樂的世界了,而我上一次從床上醒來,也是三個月前了,手上那塊電子錶,上面泛着熒光綠的數字也早就在我沒察覺到的時候,悄然黯淡了下來。現在的它不過是個沒用的玻璃,看着上面橫縱布滿的刮痕,我這三個月到底經歷了什麼啊,竟讓他如此飽經風霜。
“聽不懂人話?”在我看著錶盤發獃之際,一隻沾滿泥土的腳板從天而降,狠狠地和我的臉來了個親密接觸。
“那個……有什麼……可以幫到你的?”
估計是看着我用雙手緊緊支撐着他的腳,以免讓我的臉遭受進一步苦難的卑微樣子,我憐憫地移開了腳,轉過身去,去隔壁翻找着什麼,依舊用沙啞的嗓音冷言冷語着,“今天,我們去見一個人。”
我從我的背包里抽出僅剩的幾個彈夾和一把匕首,趁他回過身收拾的時候悄悄地別在身後。不知為什麼,我總感覺到一絲恐懼,另一個人是誰?這次的出行又是為了什麼?我不確定,多重的不確定會給人帶來恐慌,給我一種被狩獵的獵物的擔憂,這是我三個月來養成的習慣,對一切的變數給予最高的警備,因為這個世界早已完全變樣。
當我重新用殘破的衣服包裹好身軀,看向前面,他也將手伸向那把曾經能要我性命的槍,我便確定了,這場行動一定會如我所想,困難重重,九死一生。
一切完備,我隨着他,他打了個手勢,示意我推開一個飽經歲月的巨大衣櫃,在它之後便是一扇緊鎖的生鏽的鐵門,他從自己的高幫靴子的內置口袋裡掏出一把鑰匙,在鐵門開啟的一剎那,寒氣從其中湧出,瘋狂地吞噬着我的體溫,我看着裡面悠長的隧道,像看着通往地獄的黃泉之路,我嗅不到生氣,只有黑暗與凄冷。
他也沒說什麼,大踏步地走着,我也只能緊跟着他的腳步,總感覺什麼東西能突然衝來將我這個什麼都不懂的外鄉人撕成碎片。在我們走過一段“黃泉路”之後,道路源頭傳來沉重的悶聲,突如其來的咚的一聲,着實嚇了我一跳。我能明顯聽到我極速加快的心跳聲,感覺到自己的手在禁不住的打顫。
我明明記得我是最後一人,我沒有關門,難道,是入侵者?背後突擊?
聽到我的腳步應聲而止,他冷笑了一聲,嘲弄着我的無知,“放心,那是自動關門系統,雖然老舊,看起來不是什麼高科技產品。但卻是以前戰爭的遺留品,防盜指數也是拉滿的。”
聽到他的嘲笑,我也就沒再說什麼,我喝了一口水,狠狠扇了自己兩耳光,希望我從不適應中冷靜下來。我忽然意識到,漫長時間裡渴望得到的陪伴沖昏了我麻木的大腦,我書里寫的那樣,像是個膽小鬼,連觸碰棉花糖也怕被它刺痛,雖然很可笑,但這是事實,我明明在這三個月,孤獨的三個月,走過無數次比這更陰森恐怖的路,無數次處于山窮水盡的邊緣,甚至沒有任何人的陪伴,而如今這條暗道,只是因為較低的溫度和陰森的氛圍,又有什麼可怕的呢?
左轉,右轉又左轉,我已經記不清走了道彎,路上出現了無數的岔道,像神話中的供奉着米諾桃樂絲的迷宮,這樣複雜的迷宮,他又是怎樣找到出口的呢?也許秘密就在他的身上。
我注意到他矮小的身軀依附在牆壁上,左手好像一直在磚石和鋼鐵構成的牆壁上摸索着什麼,我模仿着他的姿勢,弓下腰來,用手輕輕拂過有些凹凸不平的牆面,指尖傳來微微的刺痛,好像被什麼絲線割破了,我繼而用雙手摸索着,我終於感受到一根細長的透明的線被繃緊在上面,是漁線。
原來,還有這種機關。
大概是他感受到線上不正常的顫動,回頭瞥了一眼,他的眼睛很清澈,甚至連對我搗亂的嫌惡都表現的十分清晰。我擺出認錯的表情,同時高舉雙手,表示自己不會這麼做了。
在走過無數個關口,我們終於又到了另一扇鐵門前面,而那扇門之後的世界,將是什麼樣的危險,我不知道,我摸向腰后的手槍,只是為了以防萬一,在戰場上,先發制人很重要。
而開門之後的世界,卻又只是一片廢土,命運無情地打了我的臉,也是,哪有什麼敵人會在你的通道盡頭堵着你。
他指着不遠處那棟看起來像是曾經百貨大樓的地方,說:“那,就是守門人。”
“守門人?是做什麼的?跟你有什麼關係?”看他好不容易開牙,我忍不住多問幾句。
他白了我一眼,只是撂了一句“工具人”,就像往常一樣一言不發,只是向前走,不說一句廢話。
當我們到了門口,我看到如剛才的一般的鐵門橫亘在眼前,周邊的草木已經長得十分茂盛,看起來有人工移植,充當掩蓋屏障的嫌疑,大門上方掛着商場的字樣,看起來前面的兩個字已經被戰火吞沒,只留下生鏽的鐵架。
難道這門在這裡是標配?
在我遲疑之時,從巨型鐵門旁的喇叭里傳出了一個歡快的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聲音,“歡迎兩位,歡迎兩位,裡邊請。”
聽起來,這個聲音的主人好像早早就恭候着我們。
鐵門應聲而開,裡面出來的不再是像冰雪世界一樣恐怖的氣息,豐富的貨物擺滿了貨架,花花綠綠的陳設更像是某個地下的酒吧,與這個已經瘡痍滿目的城市格格不入,充斥着享受樂主義的腐朽氣息。
而那個聲音的主人正站在門口擺出誇張的姿勢,“歡迎,歡迎,我的尊貴的大少爺。至於您,怎麼稱呼?”
我看他突然將歡迎的手伸向我,慌張爬上了心頭,本以為這是一場生死局,沒想到卻是這種花花世界,巨大的落差衝擊了我的神經,“我叫,我叫斯科特。”
“管他呢,名字不重要,你是我親愛的買家就是了。”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應經被他推到了沙發上。
密特倒是很嫻熟地翹起了二郎腿,品嘗起茶几上泡好的咖啡,一板一眼地開始了談話。
對方也是一臉興緻,期待着密特的發言,我想,像他這樣的人在戰前肯定是個金牌銷售吧,嫻熟的套路發言,標準浮誇的迎客姿勢,在下意識地表現熱情,讓相處的人有一種莫名的舒適感,產生一種高高在上的感覺。
“庫克,我想了解那件事。”密特說的很隱晦,應該是為了防我。
“哦,我親愛的小少爺,客戶的信息我是不會透露的,你知道的,他們和你的消費等級是一樣的,無論哪一方我都招惹不起,除非……”
密特就那麼盯着他,那雙眼睛裡沒有一絲的動搖,好像堅信着對面這個人的人品。
“得加錢。”
剛才的金牌銷售形象立刻在我心裡崩塌成唯利是圖的小人,也是,在這種世間,小人可比君子好活不少。
“這都好說,我甚至可以,去完成你的願望。”
“您說的是……凈土?”,他明顯震驚了一秒,可轉瞬間又回到那副遊刃有餘的姿態,“不過,口說無憑,小少爺你不拿出點證據可不能亂說。”
他二話不說在身上摸索着,從密不透風的斗篷下掏出了那樣東西,用厚布包裹着,透過破舊的織物,它顯示出微弱的光,顯現出長方體的輪廓。
“你懂了吧。”
他激動地站了起來,眼裡浸滿了淚水,驚訝地合不攏嘴。
“我懂了,小少爺,那就讓我這卑賤的人來幫你一把吧。”他摘下了眼鏡,用眼鏡布擦拭着沾上淚水的鏡片,笑着,很陽光,如沐春風。
可在那經典微笑之後,我好像看到了,幽深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