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几次了?”

我轻声问自己,自己却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明知道本有答案,但是我能回答出来的却不是我想要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但我一直在那么做,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慰藉自己孤独的内心。

战争爆发的第三个月,我孤身一人行走在残垣断壁之中,我已经好久没见过活人,对我来说,连那么一声微弱的喘息声都是稀罕物,我多么希望,除了我以外,这片地区哪怕多出那么一个生命,那便是伟大世界对我的怜悯,让我不在孤单,不用满眼废墟,在一堆堆垃圾,在呼啸的北风中中寻找生命的温暖。

战争爆发后的每一天,我都在用我残破的手书写下我每一天的收获,直到现在,我一无所获。

我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那天,当我照常去往学校的时候,伴随震耳欲聋的声响,眼看着一颗巨大的蘑菇云升腾在学校的位置,灰烟不断地扩散着,又急速下沉,埋没了周边的一切有生命或无生命的物体,紧接着袭来的就是密密麻麻的枪炮声,人们惊慌的喊叫声,我眼见着楼在巨炮的轰击下塌陷了,眼见着墙板砸下来,眼见着,不,感受着生命无法承受的重量不断倾轧着我的灵魂,我的精神与肉体承受不住突然袭来的巨大打击,我最终陷入了梦神的无尽回廊。

当我醒来后,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但是我听到外边雨水打击地面发出的清脆声音,一阵阵,一股股,像绝美的乐曲,传递着生的希望,我在一个一个黝黑的山洞里,身边躺着不可计数的尸体。我看着他们的脸,或是惊恐地张开大嘴,或是害怕地紧闭双眼,他们身上传来一阵令人作呕的味道,我的神经终于也是受不了如此震撼的刺激,胆汁顺着食道吐了出来。当我冷静下来后,我意识到,我眼前只是一堆死人罢了,和我最开始的认知只是差了一个罢了。我注意到我的衣服虽然已经破烂,也许是晚上吧,或是尸体们都已变得僵硬冰冷,严寒游走在我的每一寸肌肤上,我只能在周边的尸体上东拼西凑,搞出一套完整的衣服,没有镜子,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到底像是拾荒者还是其他更为可悲的人物。看来,我也被当成死人被随意丢弃在这里了啊。

我扶墙勉强站起身来,发现几处结痂的伤口处隐隐作痛,我用后背贴着墙,一步一步,蹭向出口,虽然每一步都伴随着疼痛,但是我在洞口仿佛看到了生存的光辉,不论在外边驻守的是我国的军队还是敌军,我都下定决心会归顺他们,至少这样我能活下去,我还可能活着见到我的家人。

我知道我行为的无耻与卑微,但是,如果不是为了生存,谁又愿意背叛呢?在尊严与生存之间,人都会本能地选择后者吧,毕竟我也不是什么舍生取义的圣人,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就是了。

可当我爬出来,不管是友军还是敌军,什么都没有,除了碎裂,被破坏的凹凸不平的柏油路,拦腰折断的大树,炸出无数窟窿的危楼,就什么都没有了,甚至连最平常的小鸟的叽叽喳喳都在我贫瘠的幻想中一瞬失去,我能感受到的只有乌云压城的抑郁和无情冰冷雨水的冲刷。人就是这么真实,在见到现实之前一切都可以是美好,但是见到现实不管多么美好都会变为残酷的地狱。

我缩回了我想要探索洞外的身躯,就那么抱着双腿,依偎在洞壁上,裹紧了自己身上泛着腐尸味道的衣服,泪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我感受着它下滑,心中满是绝望。

我该怎么办?

我该如何活下去?

父母呢?妹妹呢?他们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将去向何方,也许就只能在黑暗中孤独死去,既然这样,为什么我不在那场战争直接死去呢?

他杀之痛总好过自杀之苦。

上天好像在跟我开玩笑,明明给了我继续活下去的机会,却又不给我活下去的希望。

就像操纵赌局的庄家,我真的想,给他两拳。

可他毕竟不是一个人。

想到这里,我的精神又瞬间消沉下去。

我看向刚才从尸体上搜刮到的水果刀,从裤兜里缓慢拿出,将刀锋对准自己的面庞,我……命由我不由天?与其一点点死去,不如现在死的痛快。

我疑惑了,明明右手在不断加力,甚至是青筋遍布手臂,想要快速结束我这卑微可怜的一生,左手却钳制着右手的手腕,不让它的目的得逞。

一番博弈以后,我的双手终因我体力不支垂到地上,水果刀也因为手部脱力,滚下斜坡,陷到复杂破败的废墟之中,不见了踪影。

雨还是没有停下,我就那么看着淅淅沥沥的雨,一刻也不停息,在疲惫的我听来,它们敲打地面的声音像神话里海妖的迷惑曲,诱惑着我沉入梦乡。也许我睡去了,就不会再醒来了,那还真是太感谢了。

梦里我睡得很香,我想起了远离我的父母与妹妹,我和他们欢聚在一张饭桌上,吃着我最喜欢的黑森林蛋糕,他们笑着,祝贺我考取了心仪的大学,而妹妹则在一旁打趣,说我这个哥哥的脸一直黑着,跟这个蛋糕没什么两样,那一瞬,我笑了,笑得很开心,我甚至能感觉到我的嘴角在现实中也在不自觉得上扬。

可是,当我醒来之后,我没有如愿死去,而所谓的悲伤在快乐的衬托下愈发令人心痛。

我有些后悔,如果当初我没有一个人外出求学,说不定此刻,至少是在战争发生之前,我可以留在他们身边,守护他们,我这人很渺小,甚至连梦想也不伟大,我只是想让家人过上好日子,仅此而已。

因为渺小,连自己的生死都无法掌握,因为渺小,连结束的勇气都没有,因为渺小,只为了那一丝不知是否存在的感情而活。

认清真相的我终于还是踉踉跄跄地走起来,带着从尸体们上搜刮来的少得可怜物资,穿行在一个又一个城市之间,期间,我只能在一个又一个无人之城中寻找可以吃的植物,或使用士兵用身体掩藏的枪支猎杀一些一闪而过的小型动物,虽然概率很低就对了,毕竟我也只是个普通学生,一个城市,两个城市,三个城市,可以记录到的已经有百天,只为寻找其他人类的痕迹,只为回到我挚爱的家人身边,已经记不清,在多少个凄冷的夜里,一个望着皎洁的月亮睡去。

在这无数个日夜里,我想通了很多。

因为家庭本是深居内陆,我不得不去沿海地区求学,而我求学的城市又是沿海几大港口之一,更空军的主要基地之一,对面无疑是打了一场闪击战,直接突袭了重要的军事据点。

不过,事到如今,这些庞大的有关政治的事和我这般渺小的人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是想活着,全然没有参与其中的兴致。

这已经是第四次了,但是这一次,到达的这个城市,我一无所获,它像是被人劫掠过一样,什么都没剩给我,连草根或是树皮都没留给我。我已经不知多久没吃饭了,感觉自己一直靠着精神力活了下来,或许尸体遍地,无疑是很好的食材,但是我终究是没法忍下心来,一是因为健康问题,而是因为他们可能是谁的父亲,谁的孩子,谁的爱人,而他们的另一部分一直在追寻着他们的踪迹,我不想让他们追逐的是一场虚空,就像我自己的旅行的目的。

不过,我最终还是坚持不住了,拾取的粗树枝做成的手杖已经支撑不了我满是创伤,饥肠辘辘的身躯,终于,我还是止步于此了吗?

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手伸向在空中散发耀眼光芒的太阳,不要……停下来啊。

我在那光里,好像看见了一张明媚的笑脸,是神明吗?是幻觉吗?我已经无法再去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