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冲到栏杆边上,却再也见不到方才立即被暮色笼罩的身影,有那么一瞬间,我竟然有些伤感,站在原地,快要哭了出来。

就在这时,钢铁焊接的墙体里传来震耳欲聋的“吱呀”声,地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形、拉长,我看见楼梯间的大门猛地向我推进,我被迫撞了上去,整个人被巨大的反作用力弹出了露台,我也像一只起飞的鸟儿一样,从高塔上一跃而下,紧接着的,是坠落,坠落,垂直向下的坠落,我在坠下高塔的一瞬间,回头望去,只看见那高塔像一只体力不支的庞大的野兽,在黑色的雾霭中摇晃着、歪斜着倒塌下去。

当最后沉重地摔倒在坚硬的地面上时,那种莫名的温暖和突如其来的安全感自此包裹了我的全身,睁开眼,我并没有回到小室,而是一个纯白色的房间。

我的脸上贴着呼吸面罩,全身上下除了椭圆形的电极,还多了许多淡黄色的软管。

脖颈以下的部位统统动弹不得,如果说刚才见到的场景因为虚幻而不那么令人不安的话,当前的意外处境则着实令人恐慌不已——在我看来,仅仅是过了几分钟而已。

就在我试图四处张望时,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从墙后的小径走来。

“欢迎来到成年人的世界。”医官摘下面罩,露出一张坚毅的中年女性的脸。

我暂时不能说话,只能急切地点着头。

“你和核心匹配地很好,尽管过程有些曲折,但从结果上来说,还是非常顺利——”她把手轻轻地放在我胸腔的位置,“你成功完成高塔的考验,这是你应得的奖励。”

“差点忘记自我介绍了,我是泽塔维亚,来自D21区,是一位医官。年轻人们一般都叫我泽塔女士。过不了多久,你就能完全康复了,还请不要担心,现在还不是满足你那旺盛好奇心的时候。”

正如泽塔女士所说,我的身体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复原着,首先是我的四肢,就在醒来后不久,我再次感知到了它们的存在,尽管是带着一种麻木的触感,然后是胸腔中的跳动和胃部的饥饿感,只有感到饥饿,我才确确实实地感觉活了过来,这很难以解释,但似乎就是如此,最后是鼻间的嗅觉,空气中飘飞着带着一股淡淡陌生的气味,似乎是某种熏香,与这间病房显得格格不入。

仅仅过了一天,泽塔女士便宣布我已完全康复,并摘掉了我身上所有的电极与插管。

“下来站着走两步试试,”泽塔女士两手抱在胸前,微笑着说道。

尽管四肢的麻木感早已消失殆尽,但我却像是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婴儿,不论是平衡的把握,还是肌肉力量的拿捏,都有些手忙脚乱。

最后在医官的搀扶下,才勉强站稳。

但我适应地很快,几分钟后,我已经可以完全不依赖泽塔女士,从床头走到床尾。

“你的身体看起来协调得很好,有人已经迫不及待地相见你了。”

“想见我,是邱瑾姐么?”

泽塔女士有些意外,微微张着嘴:

“不,也是一位刚醒来的年轻人,是个身材魁梧的大个子,好像叫什么皮特。”

在泽塔女士的带领下,我来到房间外的走廊,在走廊正中央,正伫立着冯·皮特高大的身影,他见一到我,便用力拍着我的肩膀:

“哟,老哥,你终于出来了,我还以为你再也醒不来了呢。”

“二位好好聊,我还有事要忙。”泽塔女士说罢,便从一旁的过道离开了。

周围静得出奇,好像其他的房间都是空的。

“你是最后一个出院的家伙,”皮特继续说道,“你知道为什么会在医院么?”

“说实话,这两天我也一头雾水,泽塔女士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只让我好好躺着。”

“啊,看来你是忘得一干二净了啊——”

“什么一干二净?”

“就是在你醒来之前,你所见到的场景,那可都是真的,只是高塔核心为了让你接受起来没那么痛苦——”

“痛苦?我没搞懂你的意思。”我也不敢相信,那样的场景会真的发生

“额,如果没有那样的辅助措施的话,你确定你能忍受那些切割机在你身上大动干戈?”

“切割机?”

我仔细回想着从白色石子小路到最后摔在地上的过程,压根儿就没见过这种家伙啊!

“就是把你的胸腔打开,然后——等等,你走的程序不会跟我们不一样吧,我以前倒是听高年级的师兄师姐们提起过,有极少数人的流程,有那么一点特别?”

紧接着,我便把躺在机械椅上之后的经历尽量详尽地叙述了一便,只见皮特的脸从惊奇到不解,再到最后的若有所思。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话,那我们可不可能在这里谈笑风生了。”皮特摸着下巴,继续说道,“但你又没说谎,这就很难顶——”

“对了,你说最后见到的那个女的,跟你姐姐有几分相似?”

“是的,至少发色都是一样的,但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跳下去——”

“不明白的事多了去了,但维卡娜高塔倒了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那你们又见到了什么呢?”

“我从机械椅上坐了起来,但我的身体还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我想这应该是某种药物或者那些电极的作用,让我产生了这种奇特的视角,之后房间里会传来城主的投影,他说了一大堆教科书上有的宣誓的话,然后只要我说同意融合,机械椅下方就会出出来一对机械臂,把我们的胸腔打开,把一枚红色软管,嵌入心脏旁。”

“整个红色软管就是工号的储存介质,在一个月内,它会被我们的身体完全吸收,直到我们每一个细胞都打上工号的烙印。”

“那之后城主会特别交代一些有关我们个人的事务,那是只有城主和我们自己才能知道的事,那之后,整个流程就结束了。大部分人第二天就能活蹦乱跳地出院了,而你可足足睡了快一周。”

“所以城主最后跟你说了什么?”

“我不能告诉你,邱成,只有在这一件事情上,我的身体不能遵循我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