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于公元2241年出生在维卡娜高塔,高塔就是我的母亲,我永远爱着高塔。

这座底部由钢筋混泥土浇筑、中部用钢铁焊接、顶部由气砖搭建而成的建筑在巍峨的维卡娜山脊上拔地而起。因此,高塔便以她脚下的维卡娜山峰命名,而我们也自称为维卡娜的后裔。

维卡娜的后裔都是工者,我们在高塔内出生、被养育,然后在高塔底部的工厂里勤苦地工作一生。

我们离开了高塔自然无法生存,但高塔没有我们,也无法正常运行,她会逐渐枯萎、老化,然后变成那些在风中伫立的废墟一样,死气沉沉。

这座数千米高的高塔高耸入云,直插云霄,传言在顶部的几层,可以常年看见浓浓的云层后的太阳。

这的确时间令人羡慕的事,因为自打我出生以来,我就没见过真实的太阳,只有图书馆的书本上、少得可怜的影像里,才能一睹金色的阳光在一望无垠的大地上一洒千里的样子。

高塔之外的地方,几乎没有半点亮光,只知道头顶上是乌黑的泛着沙子味道的雾霭,而脚下是延绵不绝的高山,迅捷的风,不住地在耳边回响。

高塔的大部分居民都住在混泥土层与钢铁层交接的地方。下层二十四小时运作的工厂太吵,也过于潮湿,而钢铁层大多是高塔的核心所在,不便于人来人往,而太高也不方便上下,所以在这块半高不高的地方,每一块空间,几乎都被塞满了。

至于半透明的、深入云端的高层,那是高塔主要的能量来源,高塔通过气砖奇特的物理特性,在纷杂的大气和云层中吸取能量,然后转化为高塔底部所需能源。

这是一件工程上的杰作,至少,在这样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时代来说,高塔的存在,是每个维卡娜的后裔生生不息、勇敢地活下去的气运之源。

今天是分配工号的日子,我们刚参加完学校的简单的毕业仪式,这样一来,我也是一位合格的准成年人了。

而成年人的第一件事就是获取自己专属的工号,这个工号是独一无二的,就像旧世界的身份证明一样,历史书上的旧世界公民,都会有一张自己的身份证,上面的身份证号便代表了这个人,在高塔,工号也是如此,不过我们可不会签发什么卡片之类的,而是以一种更可靠的方式分发给即将参加工作的准成年人们。

而与旧世界的身份证号不同的是,这些工号并不是简单的行政区域代码加上出生日期之类的数字的组合,而是由我们每个个人自身决定的,可以说,我们每个个体的独一无二,造就了工号的独一无二,而只有与个体完全匹配的工号,才有它本来的意义。

在一个星期前的毕业仪式之后,我们便上传了自己的生物信息——一团口腔表皮细胞,在几千米之上的高塔核心,它会根据我们的基因计算出每个人的工号。

这是只属于个人以及高塔的密迷,因为这个工号几乎包含了所有者全部的本征信息,为了保持一一对应,我们必须到现场,确认我们自己的工号,而到那时,大部分人之后的人生也差不多敲定了。

高塔核心会根据每个人的生物特性,分配合适的职位,尽管不唯一,但被认为是匹配度过低的职位,自然是无法成功调配。

当然,绝大多数的分配都是满意的,除开极少数比较难缠的不安分的家伙。

“准备好了么?”衣柜上的镜子里突然印出了姐姐邱瑾的模样,她的嘴角微微上挑,“哟,这是哪家的小帅哥儿呀,都把自己看得入迷了。”

我的母亲在生产我时死于难产,从小便由这位姐姐带大,整个高塔之中,我还找不出第二个和我有血缘关系的人。

阿姐特地换上崭新的一条碎花连衣裙,一头亚麻色的长发束在脑后,尾巴变成的小辫子搭在白皙的颈前,显得整个人文静了许多。

阿姐是高塔警卫队的干员,这身邻家小女孩式的打扮确实很少见。

“到时候,可能会有点疼。”阿姐再一次强调道,“忍一忍就好——”

尽管我的姐姐只比我年长五岁,但很多时候就像已经五十岁一样,总是唠唠叨叨说过没完,活像隔壁的老奶奶。

她把双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我跟你说话呢,听到了没?”

“嗯,我知道。”我对这镜子最后一次调整衣服的下摆。

尽管我对工号的答案一无所知,但那时候,我的的确确是相信高塔的,她就想一个值得信赖的活生生的人一样,我们尊重高塔的决定,高塔也会尽量满足我们的需求。

锁上房门后,我们走进了幽深的楼梯间。

虽是清晨,但楼梯间里已经有不少了上上下下的人群,其中很大一部分是我们这些准成年人和准成年人的家属们。

“还有不要紧张,收到工号的时候一定要记得答谢塔主大人。”阿姐在我身边最后一次叮嘱着,“就算结果不满意,也不要做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随着上楼的人越来越多,很快,人群的嗡嗡声和楼梯间的脚步声便盖过了我们的谈话声,之后,阿姐干脆也不说话了,一上一下默默地爬着楼梯。

“我会在下面等你的,”走到标有红色横线的楼道时,便是分别的时候了,在往上平民便禁止通行了,而需要认领工号的我们还得继续上楼,完成领取后,升降梯会把我们送回这一层,也就是家属亲友们聚集的这个广场。

我在楼梯间的窗格里向外一撇,只看见那个身着碎花连衣裙的亚麻色长发的身影早已融入人群,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