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丘——!」

清晨的森林帶着點點霧氣,光躺在泥土上,醒來時渾身發冷,頭痛得像是被人打了一樣——不對,昨晚……

他突然想起來了,他本來應該是在村莊里的,但是卻好像被人襲擊了,醒來時,就躺在了這裡。

有人不想讓他得知村子的秘密,而這個人只可能是……

依娜。

但光卻沒有因此而覺得氣餒,他反而很高興,秘密將被他所揭開,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會被襲擊。

事不宜遲,他要再去一次村莊。

但他卻找不到來時做下的標記,於是他只能朝着莉婭所在的方向走去,走出森林后,從第一天的出口原路返回。

嘩啦啦啦啦啦啦……

今天的天氣陰晴不定,明明還是烈日當空,卻突然就下起了大雨。

由於下雨,地上變得很泥濘,泥水濺上了光的鞋子

森林中樹木茂密,光無法打傘,只能用風魔法開勉強保證自己不被淋濕。

但他的頭還殘留着昨晚被打暈后帶來的些許疼痛,風魔法斷斷續續的,身上已經被打濕了。

泥濘的森林小路十分難走,光在飢餓和謝些許的寒意中慢慢前進着。

最後,在繞過一個拐角后,他終於來到了森林與村莊的交界處。

然後,他瞪大了眼睛。

如黑暗中出現的一道光柱,村莊沐浴於燦爛的陽光中,一道明顯的界線分開了這兩個儼然不同的區域。

一邊,是晴空萬里;一邊,是陰雨綿綿。

光站在雨中,盯着前方的光明,儘管還沒有踏進去,但是他覺得身體已經開始暖和了起來。

原本陰冷的心也被烘乾,像是見到了莉婭一樣。

人確實是這種奇怪的生物,他們會因為看到了夕陽而低落,看到了花叢而喜悅。

向著這份意想不到的陽光,光邁出了略微顫抖着的腳。

虔誠的心帶動了身體,他一點點的向著這陰與陽的分界線靠近着。

雨點打在他的身上,也變得不再重要了,就像一個病人明白了他身上的病一定能被治癒,那現在的疼痛也就變得飄渺了。

他的身體的濕冷的,但是他的心卻是燦爛且溫暖的。

他盯着金色的燦爛,向覲見着先知的信徒一樣慢慢接近它。

最後,他終於站到了分界線前。

光深吸一口氣,然後抬起了左腳尖。

腳尖穿過了光與雨的分界線,光向前傾,腳掌落地的同時,他的頭也進入到了陽光中,接下來是右腳,然後立定。

令他驚訝的是,在越過那條線的時候,身上的雨水都消失不見了。

光想起了那個破而復原的陶罐——也許,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東西,是不能存在的吧。

溫暖的陽光把他的焦躁一掃而空,他轉過身,看着與這邊截然不同的景象,內心竟然覺得有些平靜。

就好像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一樣。

這裡上演着日復一日的故事,相同的動作,相同的對話,枯燥且乏味。

同樣的,他們並沒有對光這個不速之客的到來表現出什麼。

光也習慣了,他看了看天空,太陽已經快到正中央了,於是他趕緊跑向空地。

他必須取代那位不知名屠龍者的身份,才能在這個村子中得到更多信息。同時,還要提防依娜的襲擊。

他一路奔跑着,穿過了大街小巷,穿過了柳樹與水井,穿過了麥田,最後來到了這個即將發生一場大戰的空地上。

還是像昨天一樣,空地上一個人也沒有,但是他卻感到自己受到了陰冷的注視,那視線充斥着不甘,卻又無可奈何。

但是他顧不了這麼多了。

隨着一陣的咆哮,飛龍登場了。

如牽線木偶般,飛龍沿着既定的軌跡從天空俯衝下來。

光握住了劍柄,拔出佩劍。

一名觀眾從觀眾席站了起來。

飛龍怒吼着,伸出了鋒利的爪子,狠狠地向他撞了過來。

他在風魔法的幫助下全力一跳,躲開了這個攻擊。

那名觀眾跳上了舞台,所有人都大吃一驚。他看着眼前的木偶,按照既定的劇本,開始和它對話。

接下來的事情就像昨天發生的一樣,光先用光魔法使它暫時失去了視力,用土魔法將它的四腳定住,最後跳上它的後背,將帶着暗魔法的劍狠狠地插了進去。

飛龍在一陣掙扎后,倒地身亡。

村民們圍了過來,高呼英雄。

跳上了舞台的觀眾成功取代了原有的角色,出色地完成了一次演出——然而,那因為被他的上台而打亂了計劃的木偶,正暗暗地盯着他,幽怨且不甘。

事情就這麼如昨天般發展下去。

正當大家都在為這位敢於打破常規的觀眾歡呼的時候,卻沒有看到,一根根的絲線纏上了他。

他已經不再是戲外人,他自認為自己打破了劇場的常規,可沒想到的是,自己也是按照着劇本在演出。

即使他取代了原有木偶的位置,那又有什麼意義呢?

太陽漸漸落入地平線,像是按着昨天的劇本演出,光毫無進展。

接下來應該做什麼?

他應該怎樣找到依娜?

是主動出擊,還是等待?

應該等待,沒錯,應該等待。

他如此堅定着,只是因為他突然想起了一個謎語。

——午夜來臨,什麼將歸為零?

它來得是如此突兀,因為光確信他未曾在哪裡聽到過它,但他就是想起了它,像是此刻有某人在他耳邊輕輕地提起了它。

光稍加思考,很快就找出了謎底。

那就是「時間」,一天之中有二十四個小時,當到了二十三時五十九分五十九秒的時候,下一秒,時間瞬間變為零時零分零秒。

也許,就是在午夜。

也正是因為這個謎語的啟發,他才決定「等待」。

為了提防襲擊者的襲擊,光離開了村莊,躲進了森林中,他等待着午夜的到來,在那時,一定會有什麼改變。

光在雨中瑟瑟發抖。

好在,這段艱難的時光終於要過去了。

懷錶上的指針告訴他,現在已經接近午夜了。

於是他顫抖着把懷錶合上,再次走向村莊。

夜晚是靜謐的,微風拂動,讓人無限遐想。但它又是熱鬧的,草里的蟲兒高歌,各種聲音交織匯作一曲夜的交響曲。

光輕輕地走在小路上,靠着月光辯識方向,他集中注意力,感知着周圍風元素的流動,只要有人接近,他就能立刻發現他。

今晚的月亮很圓,高高地掛在夜空中,讓他想起了之前好幾個月圓之夜。

微風吹拂着他的披風,和魔法製造出來的風不一樣,自然的風是輕柔的,就像柔軟的絲綢一樣,輕輕地伴隨在身邊。

他警惕地注意着四周,生怕自己錯過了什麼。

但是村子實在是太安靜了。

大家應該都已經入睡了,光只能聽見偶爾幾聲犬吠——也許是它被光的腳步聲嚇醒了。

怎麼辦?難道他的判斷失失誤了嗎?

就在光有些茫然的時候,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幾乎是在同一時刻,所有的房間都亮了起來。從窗戶中透出了橙色的光,就像一個個的燈籠一樣。

小路也被照亮了,光被嚇得差點摔倒,他撓了撓頭,繼續走着。

吱呀一聲,他身邊最近的房子的門被打開了——不,不只是這一間,所有房子的門都被打開了。

光看過去,從裡面走出來了一具身體。

之所以不把他稱之為人,是因為他的眼睛已經失去了人眼的靈氣了。

其它房子也陸陸續續地走出了村民,他們有的一邊哭着,一邊抓着頭髮;有的則站在那裡,仰天長笑;更多的是眼神迷離,麻木而無神。

「你們在幹什麼……?」

沒有人搭理光,他們矗立着,就像木雕一樣,像是在等待着什麼。

突然,風變大了。

光的披風呼的一下就被掀了起來,在半空中肆意舞動着。

樹葉沙沙地叫着,就連天上的月亮都被吹過來的烏雲擋住了。

他們輕輕地邁開了腳步

儘管很緩慢,但是他們還是朝着一個方向前進着。

位於那個方向盡頭的,是……

是祭壇,也是飛龍被殺死的那片空地。

光不願意在他們之間前進,於是他先一步跑向祭壇。

耳邊的風像是尖銳的刀子,颳得他的臉有些疼,光閉上眼,在黑暗中盡全力衝刺着。

好在這段路不是很長,最後,他站在空無一人的空地上喘着氣。

「喂……我說,你也應該出來了吧?!」

他拔出佩劍,朝着眼前的黑暗大喊。

他自從來到了這裡,就再次又感受到了那尖利的眼神的注視。

聽到他的話后,一個身影從黑暗中慢慢地走了出來。

「你不是已經離開了嗎……?」

很難想象,這幽怨的聲音會出自一個小女孩口中。

「果然是你,你到底是誰?這個詛咒和始祖有什麼關係?」

不知何時,月亮又從烏雲后探出了頭,於是光也能藉著月光看到了她的臉。

出乎意料地,依娜淚流滿面。

「這哪裡是什麼詛咒,是我從讓他們從詛咒中活了下來!」

她朝着光大喊大叫,淚水在扭曲的臉上肆意流動。

風又變大了,將她的黑色長發吹起。

光一時間不明白髮生了什麼,於是只好等待着依娜的下文。

「五百年了……」

這時的她已經沒有了小孩子的稚氣,取而代之的是飽經風霜的滄桑,她眨了眨她那靈動的雙眼,開始娓娓道來。

「你應該已經知道了吧,這個村子是五百年前就已經存在了的,那時,這頭飛發了瘋的飛龍闖進了村子,雖然被那兩個人殺了,但是卻在死前給這些村民留下了一個詛咒,他們將會在不久后死去,所以……」

「所以,你為了讓他們「活下去」,就讓他們重複地過着那一天?」

「是啊……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了五百年了呢,我好想你們啊……不,我已經見到你們了……」

「莉婭的一睡不醒和這有關嗎?」

「維持這個魔法需要渾沌的魔力,她在進入這個森林的時候,就已經和這個魔法形成了聯繫,除非魔法終止,不然對她的魔力的汲取是不會停下的。」

光明白了,莉婭之所以會一直覺得很困,是因為魔力過度地消耗了。

他終於明白為什麼第一天他會見到一個廢墟的村莊了——因為那個時候魔力已經不足,所以魔法無法維繫下去,而在莉婭的到來后,魔法得到了足夠的供應,因此才又恢復原樣。

「那麼,我要說的已經很明顯了吧——請你停下這個魔法。」

「那他們呢?我呢?他們會因此而死去的啊!你明不明白!」

依娜大喊起來,淚水又流滿了她的臉。

「可是他們五百年前就會死去了的,他們已經多活了五百年了,況且,他們這種狀況能叫活着嗎?!」

光想起了他們絕望的樣子。

五百年的時光一併壓在了他們身上,有的變得麻木,有的變得瘋狂……

無盡的時光並非意味着美好,人那脆弱的精神無法承受這漫長的時光。

「我不管!要想讓我停下這個魔法,那你就殺了我吧!」

依娜的周圍開始掀起了猛烈的元素旋風,光從她的身上感受到了相同的感覺——就像莉婭在使用渾沌魔法一樣。

戰鬥一觸即發,光把劍重新拿在手中,在光魔法的作用下,劍身閃爍着明亮的光芒,像是黑夜裡突然出現的太陽。

就在他們要打起來的時候,一串聲音打斷了他們。

「請停下吧!」

他們都愣住了。

那支「大軍」終於來到了這邊,為首的是幾個尚未發瘋或麻木得太嚴重的人,還能進行簡單的交流。

人群中發出了幾聲嗚咽。

「請停下吧。」

他們又重複了一遍。

「你們放心,等我解決掉了他,馬上維持魔法,讓你們回到今天早上!」

「請……殺了我們吧!」

光和依娜一併看過去,發現他們早已是淚流滿面。

「凱諾大人,達米婭大人,我們……不想再這麼下去了……五百年了,已經五百年了!我們實在是承受不住了……」

說著說著,他就嚎哭了起來,就連後面那幾個已經完全瘋了的,也開始嗚嗚地點着頭。

「請……殺了我們吧……」

光和依娜靜靜地看着他們。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哭完了五百年來的淚水,嗚咽着,又重複了一遍。

依娜愣住了,手中的魔法也消失了,她看着這群呦哭着的村民,又看向了光。看到了光肯定的眼神后,她的頭埋得越來越低。

那個意氣風發的依娜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垂頭喪氣的依娜。

光在一邊靜靜地看着。

「我……錯了嗎?還是說,你們錯了嗎?」

「不,你沒有錯。」

光站到了她的面前,她抬起了頭,看着這個剛才的敵人。

「我想,你想讓他們活下去的心,是絕對沒錯的,可是,就連他們也承受不了這份「永恆」,你只是太想讓他們活下去而已……」

「不……我明白了,謝謝你……」

她繞過光,走到了這群村民的前面,向他們深深地鞠了一躬。

「對不起。」

她的肩膀顫抖着,地面被淚水所打濕。

光走了過去,摸了摸她的頭。

「謝謝……」

「謝謝你……」

村民們一個個向他們道謝,然後逐漸地變得透明,最後消失在空氣中。

在這個過程中,依娜的頭從來沒有抬起來過。

等到最後一個村民露出了輕鬆的笑容並消失后,她才抬起頭,看着光。

而後,她也向著光深深地鞠了一躬。

「謝謝你……我以前一直覺得,只要他們能夠活下去,這些都是不算什麼的,封閉了內心,不管他們的感受……變得冷漠,變得「冷靜」……現在我知道,我錯了……」

眼淚又不自覺地流了下來。

光沒有什麼好說的,只好一直輕柔地摸着她的頭。

她也承受了五百年的孤獨。

最後,連她也開始變得透明了,旁邊的樹上掉下了一片葉子,葉子在風中飄舞着,但是也難免落地。

葉子落到地上的那一刻,她也融入了空氣中。

空地上又變得空蕩蕩的,伴隨着光的只有呼呼的風聲。光嘆了一口氣,走回了這個瀕臨崩壞的村莊。

一切都結束了,但是他還是不知道依娜是什麼身份,凱諾又和這個故事有什麼關係。

不過好在,至少他把先祖們曾經犯下的錯,一一改正了。

他突然覺得很困,於是隨便走進了一間房子。

也許是因為魔力還未消耗完吧,村子還未變為廢墟。

恰恰好,這件房子剛剛好是剛才唯一一間沒有亮起來的,而且裡面只有一張桌子,兩張床,於是光隨便找了一張躺下。

疲倦迅速地襲來,很快地,他的意識開始模糊了起來。

在陷入睡眠的前一刻,他的腦海里還都是依娜哭着道歉的那一幕,以及村民對他的稱呼。

——凱諾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