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东升,光醒来了。

他走到窗边,想拉开窗帘,回头看了一眼后,又离开了。

灿烂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挤了进来,恰好落在莉娅那平静的脸庞上。

光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轻轻地摇了摇她。

「莉娅,莉娅……」

没有回应。

她就如一件精雕细琢的工艺品,唯一能证明她还活着的,就是那平稳的呼吸。

光试着再用力地摇了摇她,但她却没有任何反应,如果是在平时,莉娅早该不情愿地睁开双眼了。

「吃蜂蜜面包了!」

他对莉娅大声喊着,然而却像是对着人偶喊话。

「莉娅!莉娅!快醒醒!」

他又以猛烈于前几次的动作摇晃着莉娅,但回答他的是莉娅依旧平稳的呼吸。

「该死……!」

他昨天的预感应验了。

他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了,不过好在在这异国他乡,他还有一个人可以求助。

在离开前,他写了一张纸条,放在莉娅的手中。

莉娅全身笼罩在高迪主教的祝福魔法中,它是神职人员才能学习的魔法,可以驱散邪恶,带来祝福。

光紧张地看着他们。

高迪主教很快就发现,莉娅并非是身中什么诅咒,造成她沉睡的原因很简单。

「很奇怪,她全身的魔力都干涸了,进入了类似冬眠的状态。」

「莉娅会自己恢复吗?」

「这得观察一天,但我想,最好还是得找出源头。教会的祝福魔法有几个应该是能用得上的,但如果不解决源头的话,也起不到什么太大的作用。在此之前,你们有经历过什么事情吗?」

光仔细地回想了一下,觉得只可能是因为昨天去过废墟村庄。

「我想,只可能是因为去过那座奇怪的村庄……」

「那么少年,我想最好还是得回森林看一看。」

光摸了摸他的佩剑。

「高迪主教,能麻烦您照看一下莉娅吗?我去村庄那边看看。」

「放心吧,少年。不过你要小心,那可是始祖的秘密……」

高迪主教肩膀上的精灵今天意外地严肃,它一句话都没有模仿,只是和高迪主教一样,目送着光离去。

已经是第二次独自来到这个森林了,阳光穿过了叶子间的间隙,稀稀落落地洒在光的头上。

森林的深处似乎传来了阵阵怒吼,但很快,一切都归于平静。

他很快来到了村子中,尽管光还是那个光,但是村子却似乎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村子了。

人们消失了。

他穿行于房屋间,寻找着依娜。村子里只留下这一堆无用的建筑,在风中挺立着。

这是怎么回事?像是第一天他所看到的一样,那么接下来,房屋会崩塌,麦子会成熟……

那第一天时,他看到的又是什么?又或者说,他第一天不过是在森林里睡了一觉,然后梦见了今天要发生的事情?

他随便走进了某一间屋子,发现那桌上的油灯还点燃着,旁边是尚有温热的、被吃了几口的饭菜。

光盯着那盏油灯许久,生怕它熄灭了,然后就是墙壁的老化,坍塌……

但时间只是平稳地流动着,并没有带来什么。

光走出房子,继续寻找着依娜。

他走到了麦田旁边,放眼望去,它们依旧是欣欣向荣,努力地成长着,等待着成熟的那一天。

这时,微弱的欢呼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英雄……英雄……英雄……」

光沿着声音,来到了昨天看到被杀死的飞龙的祭坛前。

事情越来越奇怪了。

他忍不住揉了揉眼睛,生怕是自己看错了。

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睁开眼睛。

毫无疑问,眼前的一切还是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原来大家不是消失了,而是像昨天一样聚集到了这里。

然而光却有些担忧——他猜到了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这场闹剧已经接近尾声,人们开始陆陆续续地散开。

光耐心的等着。

没有人理会他,就算站在村民们的身前,他们也只会直直地撞上他。

他赶紧跑到了一边。

人潮散去后,眼前躺着一条背上插着剑的飞龙,它厚重的眼皮已经闭上,粗重的呼吸也消失了——就如昨天一样,被一位不知名的屠龙者所杀死。

然而,一条龙是不可能死两次的,这件事明明在昨天的时候就已经发生了,为什么会在今日重演昨日?

他想到了一个来自远古的神话故事。

国王西西弗斯触怒了神,被惩罚必须在每一天把一块石头推上山顶,但是由于石头太重了,每一次没到山顶就又滚了下来。于是,他只好每天都重复着把石头推上去,然后又看着石头滚下来的日常……

这些人,日复一日地看着飞龙被杀死,而到了隔天,它又出现……

这和莉娅的沉睡有关系吗?

光仔细地检查了一下飞龙的状态,发现它确实是刚刚死去的。

那位神秘的屠龙者是谁呢?

难道真的是传说中的勇者凯诺吗?

飞龙的后背插着一把剑,屠龙者一定是一个老练的冒险者。

回到村子里时,它已经恢复了日常的生活,可以听到声声犬吠、小孩的嬉闹声,以及各种各样的争吵和欢笑。

和昨天一样,他就像是一个幽灵,没有人去注意他,也没有人去理他。

小孩追逐着绕过了他,有不小心被他绊倒的,也只是站了起来,拍拍灰尘,然后继续追逐。

连看他一眼都没有。

妇人们在自家的门前与邻居说话,光走过的时候,不小心把她们放在窗边的陶罐撞倒了,陶罐碎裂的时候发出了清脆而响亮的声音——但是她们还是继续着她们的谈话,没有任何的惊讶或者是气愤。

光走过之后,不经意间看了一眼身后。

地上的碎片不见了,那只陶罐还是好好地站在窗台上。

他惊讶得瞪大了眼睛,然而正常的他在这个不正常的村落里显得是那么的不正常。

像是闯入了梦境中,只能看着它被推动。

「不对……」

他发现了一件事情,并非是所有人都这样子。

「是的,依娜……」

他自言自语着。

这个奇怪的小女孩是唯一一个和他有过互动的,也是将他们带来这里的人。

在这个不正常的村子里,正常的她反而变得非常诡异。

「依娜!」

他继续寻找着她,并呼唤着她的名字。

没有任何回应。

依娜就像是消失了一样。

光不禁怀疑,真的有这个人吗?

一阵来自森林的凉风吹过,本来应该是闷热的气流,在经过森林后,被洗礼成了凉爽的风。

如复苏季的风,为这个村子带来了扭曲的生机。

这个村子这是否只是一个幻象?就像观众无法干涉舞台的表演。

光在这里找了她一个下午,也没有找到依娜的身影,在夕阳西下的时候,他又回到了麦田。

农夫们已经收工,麦子在夕阳的余晖下沉睡着,等待着明日朝阳的升起。

绿油油的,就像生命的颜色。

光回头看了一眼这个村子,竟然觉得有些阴森,像是藏在迷雾中的古堡。

他决定先离开了,得回去看看莉娅的状况,也许等他回去了,莉娅就醒了。

可能根本不是什么一睡不醒,只是她真的累了。

他小心翼翼地绕过了村子,走出了森林。

回去的路上,他不小心被一个商人撞到,听到对方的道歉,他竟然有些反应不过来,盯着商人的背影许久后,他才想起来——这里已经不是那个村庄了。

他站在旅馆的楼下,看着这个熟悉的世界,觉得恍若隔世。身边的路灯已经亮了起来,玻璃罩子中的元素矿石闪烁着。

就好像是从几百年前,来到了现在。

他走进旅馆,打开了房门。

他带着一丝期待,期待着莉娅的笑脸,或者是责问。

——你回来了。

又或者是另外一句话。

——你这笨蛋去了哪里?!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高迪主教,在矿石灯的光芒下,他脸上的沉重被无限地放大了。

「有什么发现吗,少年?」

光摇了摇头。

在沉默中度过了一段短暂的时光后,高迪主教离开了,临走前,他答应光,明天会继续过来照顾莉娅。

房间内的气氛如平静的湖面,没有波澜,没有起伏。

也不知道发呆了多久后,光望了一眼窗外,繁星已经挂上了夜空。

光看着莉娅,觉得她才是「活着的」。

尽管村子里面的那些人比她更加有活力,更加活跃。

为了平复内心的焦急,他拿起了莉娅枕头旁边的那本故事书,打开了第一页。

「在很久很久以前,勇者凯诺在大陆上各个地方进行着他的冒险……」

他开口了,也不知道是为了念给莉娅听,还是念给自己。

他的声音就如古老的咒语般,低沉而充满了吸引力。

然而这并不是唤醒睡美人的咒语。

西西弗斯将巨石推上山顶,在第二天它却又回到了山脚。

不知道他有没有想过,这样子到底有什么意义。

尽管惩罚是不需要意义的。

是啊,她这么想着,自己这样子做到底有没有意义,这样子对于他们,真的就是好的吗?

但是,这件事已经坚持了这么久了,要是它是错的,当初将她创造出来的人根本就不会这样子做——是的,那位大人是全能的,是不可能犯错的。

她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把那些其它的想法又锁了起来。

然后重复昨天的事情。

重复着前天的事情。

重复着过去的过去。

然而心的防线啊,已经越来越不牢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