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记得有人说过,生物的本能以一言概之便是求生,无论生物做什么事,都与“求生”一词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个道理似乎很正确,毕竟生物的觅食是为了自己的求生,生物的繁殖是为了种族的求生,诸如此类的,生物的各种活动似乎都能和求生说到一处去。所以,就有很多人认为,生物都是贪生怕死的,都是求生的奴隶。

但是这个道理其实并不是很正确。因为世界上存在着我这样的生物,竟然会对再一次睁开了眼看到了阳光,对自己还活着这个事实感到无比的难过与失望。

我还活着,我没有被那美丽的温度与光亮带走,被这个事实深深打击的我茫然地向前方化作灰烬的土地走去。

再说回刚刚关于“求生”的话题。

其实,这都是对生物,至少是对我们这样的生物的误解。确实,我们每天都在为了活着而努力,但是我们从来不是为了活着而活着,或许你会觉得这是像我这样的怪胎才会有的想法,但是确实不是这样,这并不仅仅只是我这样特殊的个体的想法,而是我们整个群体普遍的事实。

在我们的群体中,走在前面的狼为了带领后面的狼而活着,走在后面的狼为了不辜负前面狼的带领而活着,作为父母的狼为了抚养孩子活着,作为孩子的狼,为了不辜负父母的抚养而活着。这是一种可怕的无懈可击的死循环,在这里面,谁都不是真正地想活着,谁都没有那样强烈的渴望,但是谁都必须活着,即使是那些早已经厌倦生命的一员。这便是群体存在的道理,这便是群体的恐怖之处。

我们从来不是“求生”的奴隶,我们只是“群体”的“囚犯,被名为“责任”的枷锁拖着上路。

这就是为什么“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这句话会存在的原因。毕竟种群的生存比个体的生存价值更高,而当拥有了自由,这些就都无所谓了。

而现在,我就是这样一个如梦般的状态,那曾经束缚着我的名为“群体”的东西,如今已经化作了我身旁的灰烬,就算那深深植入我内心的“责任”再怎么作祟,在这样血淋淋的事实面前,它也毫无办法了。

我自由了!我自由了!

我向天空大吼着。心情十分畅快。

曾经我以为如果自己脱离了群体会不知所措,会迷路,会死亡,就像我昨夜看见所有的狼从我身边逃离那样惊慌,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我的心里就如同一潭清澈的泉水,清澈得能看得见水中的一切,以及自己的前方。

我看着眼前那满是灰烬的土地,看着那美丽仙物留下的脚印。心中诞生了无与伦比的激动。

我要去寻找那昨夜的美丽之物,是它给了我这样的机会,也是它驱散了我此刻的迷茫,除了那如亮红花朵般的奇妙生物,我的眼里,我的前方,已经再容不下其他所有。

至少,我要把我这微不足道的生命送给它。

噢,不,我的生命早已经是它的所有之物,只是还没找到路罢了。

不断发出那化作灰烬的树枝被踩碎的声音,在那片焦黑的土地上,一只离群的狼踏上了寻找的道路。

(二)

“呃——”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烦人的叫声便不断从我的肚子里传来。此刻,急着寻找那亮红之物的我根本不想理会这不断提醒我的声音。但是它仿佛如同一个烦人的鸟儿,一直在你的头上大叫着。

“饿了,饿了,要吃东西了,要吃东西了……”

我实在不想把我生命余下的无数不多的时间花费在这样无聊的事情上,毕竟我已经脱离群体了,脱离责任了,求生早就不是我所必须要做的事情了,对于我来说,死亡和活着,也没多大区别。

可是,尽管如此,我还是得先活着,因为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自己的所寻。

生命真是个麻烦的东西,或许这也是为什么那亮红色的东西会如此吸引我的原因之一了,毕竟那大概不是生命。

没办法,此刻,我得为了解决自己的饥饿,从寻找的路上稍稍离开一会了。

嗅着森林中无数的气息,我想着猎物的方向前去。

(三)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终于看到了猎物,那是在一个小湖旁喝水的羊群,数量很多,大概有三十只。而我只有孤身一人。

但是,我毫无畏惧。在近处的草丛大吼了一声,我立马就冲了出去。

听到了捕食者的吼叫,原本静止的一群白色,一下子像是粉末被狂风吹散一样四散而去。

果然,如同我想的一样,这是一个根本不需要惧怕的种群,即使对方有三十多个也一样。

不多说,我飞快地追了上去,他们不可能比一只饿着肚子的狼跑得还快。不过,我预料,这也需要点时间。

就在我做好这样的准备时,我的猜测便落空了。我看见,在那群疯了一般逃跑的羊群中,一只公羊停下了他的脚步,从那团白色水流中脱离了出来,它转过身来,看向了我,似乎做好了攻击的架势。

或许在其他人看来,这简直是一只无比勇敢的公羊,甚至都能写进书里,成为一个特别的角色了。但是在我看来,那仅仅只是一个精神出了问题的生物罢了。

“傻羊!”

淡淡地说了一句,我毫不犹豫地向他冲去。

前方,“勇敢”的公羊把头低下,用他那看起来十分尖锐的角朝向我,然后气势汹汹地朝我冲来,仿佛要与我殊死一搏,仿佛要用那角给我的身体戳两个洞出来。

如果他是这么想的,我只能说他精神上肯定出了什么问题。

看着前方冲来的羊角,我轻松地往旁边一躲,然后在那一瞬间,张开了我那充满獠牙的嘴,咬住了那疯羊的脖子,然后用我那充满力量的爪子,将它推倒,按在地上。血液,在我接触的地方涌出,他的肉体在我面前仿佛如树叶一般脆弱。

这便是差距,种族上的差距,这根本不是能凭借那名为“勇气”的东西就能弥补的,在我看来,这只是愚蠢。

松开自己的嘴,我想在吃了他之前,看一下他,我仿佛都已经想到了他那惊讶的表情,他肯定在想,“为什么我抱着如此强大的信念,却如此不堪一击”。这或许也是个不错的消遣。

但是,我错了,在那羊脸上挂着的,是笑容,是仿佛把我这样强大的敌人击倒后的狂欢,是仿佛如同我得到自由一般的激动。

“他打败了什么,还是得到了什么吗?””

我不禁这么想到。

“真是的,原来只有一个敌人,哪怕只有一位同伴跟上来,也能谁也不死了。”

“真是一群蠢蛋。每次每次都只会逃跑!”

“愚蠢至极!”

疯羊笑着向我说着他最后的遗言。

“蠢得是你吧,如果你也跟他们一样逃走,如今要被我吃掉的估计也不会是你了。”

我回答得有些无情。

“你懂什么?恶心的怪物!”

“你们这些只会吞噬生命的怪物懂什么!”

原本笑着的羊忽然变得十分生气起来。大概是我激怒了它吧。

“你知不知道,每一天每一天,我们都在失去着同伴!”

“每一分每一刻都有同伴因为你们而永远失去消息!”

“昨天出生的孩子,今天变成了孤儿!昨天怀孕的雌性!今天又只剩孤独一人。”

“而他们呢?他们却只知道逃跑!”

“逃跑逃跑!永远都是逃跑!从来都是逃跑!”

“他们甚至都不敢回头,他们只会看着逃跑的方向,他们自己放弃了后路!”

“愚蠢!愚蠢!愚蠢!”

“说什么“不逃跑怎么活着”的歪理!天天会做的,只有用同伴的牺牲来换取他们的存活!他们却说这是“逃跑”!”

“这一样是在夺去同伴的生命换得自己的生存!”

“他们和你们又有什么区别!”

“恶心!愚蠢!肮脏!”

“活在这样的种族里,你能懂吗?”

“作为取走生命的无情死神,你能懂吗?”

……

公羊疯了一般地对我诉说着。但是这些事情显然与我没什么关系。

算了,还是赶紧吃了上路吧。

正当我这么想着,准备下口时,公羊忽然安静了下来,停止了他那样的疯言疯语。他又笑了起来。

“算了,都无所谓了。”

“那样的种族和我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今天,我已经做到了,从那一群只会逃跑的笨蛋里站了出来。我已经从那一个种族里离开了!”

“呵呵呵呵——”

“哈哈哈哈——”

“我自由了!我自由了!”

疯羊看着那天空,笑个不停,他的血液还在我留下的伤口上不断流出,仿佛随时就要带着他的生命流向远方。

离开群体的它明明是这么脆弱的一个生命,就如同一颗离开沙漠的沙子,随时都可能在微风中化作灰烬。但是他那笑容仿佛在告诉我,唯有在离群独自消逝的那一刻,他才不会是永远是一颗沙子。

我看向那头疯羊,疯狂的笑容随着那渐渐黯淡的目光慢慢低沉下去,仿佛那颗沙子即将消散。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刻,我忽然松开了自己的爪子,离开了那只羊身上。然后什么也没做独自离开了。

我并不是想放他活着,他那样的身体估计也活不了多久。我只是忽然发现,其实我也和那只疯羊一样,是颗“离群的沙砾”,他脱离的是羊群,而我脱离的是生命这个整体,我们都是沙砾,追寻着自己消逝的那一刻。

对于我来说,我想把消逝的那一刻留在那美丽的红色光芒之中,而对于这与我一般的灵魂,对着和我一般被群体深深束缚的生命,我也希望他的肉体能消逝在光明之中,然后让他的灵魂得以安息。

但是可惜的是,我不知道他的光明之处在哪,但我知道,应该不是在我的口中。所以我选择了离开。

奇怪的是,在离开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我感到自己身体有些不舒服,或许是因为我生平第一次发现,那些曾经在我口中的肉块,原本也是和我一样的生命吧。

我继续上路,暂时不再想进食了。

(四)

在那头一样疯狂的狼离开后,在那小小的湖旁,那即将失去最后一丝温度的公羊身体上不知道为何开始灼热起来。

不一会,红色的花朵便在那公羊的尸体上绽放,小小的光芒点亮了这片湖面,一颗沙砾终于最后的一刻化作他想要的模样。红色的火焰带领一颗孤独的灵魂走向永远的沉寂,或许这也是那头狼所想要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