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理应生于海并归于海。

有不少术士将水与气视为构筑这个世界的最重要元素,事实上,这样的说法颇有道理。每每望向海洋的时候,就连梅林那颗不休担忧的心都会感受到片刻平静。他站在海边的沙滩上,注视血红的太阳坠入海面。静候着暧昧的夕阳于海面上褪色,而当最后一抹色彩消散后,夜晚便会降临。这原本是不属于人类的时间,但伴随人类科技的发展,夜晚依然成了另一种白昼。梅林瞥向一旁的住宅区,灯火通明的住宅区与静谧的海面形成了鲜明对比。此刻的自己又度跨在了分界线上,只不过,这一次能够决定自己走向的却不再人类一方……

“所以说,你是特意把我们找来看海的吗?”

把玩着手机的男子名叫幸太郎,他乍一看是个普通人,可随海风吹来的气息中却夹杂着难以遮掩的强大妖气。梅林能透过那股酒香识别出该气息,没错……那是大妖才具备的凛冽妖气。至于站在他身旁的则是阿格雷尔,梅林记得他,同时也记得那起事件中死去的每个人。

“收齐你那无聊的把戏,术士,让我们直奔主题。”

衣着略显夸张与视觉的半妖实则为八岐大蛇,而它也是自己计划中最为关键的一环。点了点头后,梅林也举起自己的骨制法杖:

即便处于灵体状态的自己仅有不到三分之一的力量,可要在此召唤黄泉却还是易如反掌。梅林在大海的中央制造出了一个漩涡,随着时间流逝,漩涡也在一点点扩大。渐渐的,一个形同碗一般的巨大凹陷出现在了海面的正中央,黄泉就位于深黯漩涡的最深处。当月亮挣脱乌云的时候,那犹如银丝的光芒也由此倾泻。可这一次,皎洁的光却没能令海面熠熠生辉,相反它照亮的尽是仅有恐慌。

迷失的、残缺的、绝望的、愤恨的,无数亡魂相互缠绕,他们无不试图去阐述自己的苦痛,但却因此相互干扰。以至于到最后,他们所一齐表达出的仅剩那撕心裂肺的哭嚎。这些孤魂野鬼的人性终将消失殆尽,而届时,逃离无尽折磨的他们便会向生者发起进攻。

“我找到了你的本体。”

沉睡在黄泉最底部的正是八岐大蛇的本体,由八条巨蛇所组成的身躯可谓是无比庞大。而那仿佛受过海水抛光的鳞片则会在月光下折射出令人胆寒的诡异幽蓝,即便鬼魂们的哭嚎之声不绝于耳,八岐大蛇的呼吸声还是那般清晰与沉重。更糟糕的是……这难以形容的恐怖呼吸声正越发短促,仿佛它随时都会醒来一般。

“没错,这确实是我的本体。”

没有兴奋、惊讶亦或者焦急,一字一顿讲述的八岐大蛇比以往显得更为平静。他向前走了一步并看着自己的本体逐步脱离黄泉的束缚。

“我想和你做个交易,八岐大蛇。”

被自己本体所吸引的大歧大蛇并没有回答,梅林不得以提高了分贝,可就在他打算道出交易内容的时候,八岐大蛇却抢先一步作了回答:

“我拒绝。”

斩钉截铁的回答令梅林为之一楞,毫无合作之意的八岐大蛇甚至还向自己投来了鄙夷的眼光。梅林并不气愤,但对于八岐大蛇的回答,他还是倍感意外。

“在我的词典里,交易与背叛是近义词。人类之所以发明这个词,不是为了公平,而是为了牟利。”耸动肩膀的八岐大蛇随之转身,虽称不上是完全释怀,但他多少清楚这么回答意味什么,“我不喜欢也不擅长玩弄心机,所以……”

“所以就算我的提议会带来双赢,你也一样不接受,对吗?”

“没错,谁让我习惯了强取豪夺。”

“是嘛……”

只觉得遗憾的梅林摇了摇脑袋,八岐大蛇远比自己所想的更为狡猾。他没有踏进自己最为擅长的领域,相反,他还将自己逼入了不得不正面交战的绝境。更糟糕的是,就在八岐大蛇表态的同一时刻,另扇位于别墅中的传送门也随之启动。但随之呈现的结果却让梅林大为吃惊,除了意料之中的少年与其同伴外,还有两位绫野 祭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看来我真是高估了自己。”

无奈苦笑的梅林意识到眼前的局势已越发不可收拾,他扫了眼剑拔弩张的众人,同时,他也做好了奋力一搏的准备。

“你们都聊完了?”收起手机的幸太郎伸了伸拦腰,随后,他也和那位少年交换了眼神,“那还等什么,开打吧。”

异常兴奋的幸太郎狠狠踩踏了下地面,伴随沙尘飞扬,他也如离弦之坚箭般直直刺向了自己。好在一旁的诺斯费拉图早有准备,这才挡下了他突如其来的一拳。

梅林很清楚自己迟早会成为众矢之的,可幸太郎却没理由对自己率先发难。转而观察一旁的八岐大蛇与阿格雷尔,伺机而动的他们并没急着出手。

不,不应该是这样……

就算自己先前的计划被完全打乱,局势也不该如此反常。

毫无退意的少年仍坚守于原地,但梅林却看不出他的把握。刚忙用海水为自己制造一面屏障,撕开诺斯费拉图防线的幸太郎已成功威胁到了自己。

不祥的预感正在自己的心中愈演愈烈,可疲于防守的梅林却没有闲暇去座进一步思考。他仍会抽出一定注意力去注意那名少年,也是在这一刹那,梅林发现他们的眼神对上了。

“当心!”

若没有诺斯费拉图的提醒,自己定会被幸太郎击倒在地。虽说梅林在千钧一发竖起了一道屏障,可剩下的余劲还是将他震飞老远。眼看自己遭到压制,于一旁静候的八岐大蛇也随之行动。打了个响指的他唤来了数量众多的妖怪,虽说他们的实力残次不齐。但要想全部处理掉还是需要一定的时间,就在梅林认为少年一行人要陷入苦战的时候,阿格雷尔却挡在了他们的身前。

嘴唇翕动的少年似乎对他说了些什么,但因为四周环境过于嘈杂致使梅林没能听。孤注一掷的八岐大蛇与其妖怪部下们一起向少年发起了冲锋,可就算如此,幸太郎也还是紧盯自己,丝毫没打算为少年作掩护。

“你们究竟打算做什么?”

“这你得问他了。”

见缝插针询问的梅林并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他知道自己不该分心,可幸太郎的回答却还是让他无比在意:

那少年明显是绫野 祭团队的智囊,同时也是团队核心。但要真是这样的话,那他就没理由暴露在他人的视野中。其次,他非但没让幸太郎这个顶级战力担当绫野 祭的保镖,更是让他前来纠缠自己。这一切的行为实在过于反常,以至于让梅林觉得蹊跷无比。是因为他还藏了手吗?不,就现在看来,无论他还是身边的同伴都无法与幸太郎相提并论。更别提,那少年还要保护另一位完全没有战力的少女。那么这会不会是他的疏忽,因为事发突然,所以完全乱了阵脚?这样的念头在梅林的脑海一闪而过,但很快,他便否定了这一看法。自己有从诺斯费拉图那听闻过少年的沉着冷静,再者,他能抵达此处也就意味着他通过了自己的试炼……

梅林明明可以在那道门上设下数道法术陷阱,可他最后却没有这么做。他对人类的好奇与期待总是能胜过他的行动目的,而这一次也不例外。因为诺斯费拉图提到了这个反常却坚定的少年,梅林才会对他格外关注。

梅林在绫野 祭的房门上额外设立了一道梦境迷宫,这是个一旦触碰就会激活的法术。该法术会将人引入一个象征着内心世界的特殊梦境,而梅林也用这道法术困住了无数的枭雄。正因为无法骗过自己,所以人类才会在面对自己真实渴望时显得无比脆弱。无论是举世无双的英雄,还是心狠手辣的狂人都会在这个梦境中稍作逗留,但少年却完全没被自己的梦境所迷惑……他撕开了梦境,就如同扯开快递的包装一般。

“真是可怕。”

能破除梦境的无非三种人,其一是意志无比坚定的,其二则是没有渴望的务实者,最后同时也是最少见的便是内心没有任何渴望的。而三种情况里,唯有最后一种能做到如此迅速。换言之,站在自己对面的少年并非不惧艰险,相反,他不过是内心无比虚无罢了……

面对这样的人,除了“可怕”外,梅林也确实想不出其他形容词。奋不顾身的妖怪们为八岐大蛇创造了绝佳的行动机会,在将阻挡者一一阻断后,八岐大蛇也成功来到了两位绫野 祭的身前。无视妖怪攻势的少年冒着负伤危险冲向了其中一人,只不过这一鲁莽的行为不但没能阻止八岐大蛇,更是暴露了真正绫野 祭的所在方位。简单的短兵相接后,占据了半妖身躯的八岐大蛇用眼棱击穿了少年的侧腹。

鲜血于白雾缭绕中喷涌而出,当其脚下的沙砾被血掩去时,少年也因无力支撑而直直倒下。再然后,少女们的尖叫传遍了整个沙滩。

失血过多的少年正在慢慢死去,而绫野 祭也落入了八岐大蛇之手。一切都仿佛是在向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但少年的淡然神情却预示着一切并非如此。

少年合上了双眼并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站在一旁的幸太郎也就此停手。面对惊愕的阿格雷尔以及势在必得的八岐大蛇,梅林总算读出了少年表情的真正含义:

“看来他的可怕已远超我的想象。”

不得不对此感叹,整场乱战也就此迎来了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