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格雷尔再度来到那家名为25 Hours的咖啡店,因为是黄金周且正巧是营业高峰,所以咖啡店内几乎是座无虚席。在来回挪步了多次后,他才找到了一个相对安静且无人的角落。也是在坐下的同时,他才发现那位戴着大圆框眼镜的女服务生早已恭候多时。

“是……黑咖啡吗?”

本就不响的询问在嘈杂的环境中更显小声,就此点头示意,那位女服务生也随之转身离去。倘若这是自己的最后一餐,那理应该点得丰盛些。可阿格雷尔却没有这么做,即便是要前往末日战场,他也不觉得今天该过得与往日不同。点单、等待、品尝、回味,他的生活单调却不无趣。他会坦然面对所有可能,也会期待未来的一切。

“这是老板送您的甜点……”与黑咖啡一同端来的是一份小巧精致的巧克力慕斯蛋糕,阿格雷尔并不爱吃甜品,但介于这是咖啡店老板的一片好意,他还是在点头示意后欣然接受,“老板他挺会做甜品的,也请您慢慢品尝。”

在向自己鞠躬后,这个略显内向的女服务生也快步走回了营业台。笑容可掬的店长在忙乎工作的时候还不忘与那位女服务生开玩笑,而察觉到自己的视线后,那位店长也对自己做了个“请慢用”的手势。

带着些许期待,阿格雷尔稍稍品了口黑咖啡。他发现今天的黑咖啡较之前要更为香醇,切下蛋糕的一角送入口中,那甜而不腻、饱满且丝滑的口感更是于瞬间征服了自己。自那起“事故”发生后,阿格雷尔就再也没什么心思去品尝美食。更好笑的是难得细嚼慢咽的他竟会觉得下巴有些酸胀,不由得放下刀叉,他需要好好消化这份美餐,同时也需要整理下这座城市里所发生的一切:

“问题的根源并不在此”,这是阿格雷尔与妮妙交流所得出的结论。绫野 祭也好、八岐大蛇也罢都不是梅林的最终目的,他有自己的计划,而为了执行这一计划,他不惜与世界为敌。妮妙口中的梅林意志坚定、手腕强硬,若没有十足把握,他是绝不会现身的。

想到这的时候,阿格雷尔也不免感到了一丝不安。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从梅林那问出一个所以然,更不清楚自己对上他是否还能生还。但无论如何,自己都有必要见他一面。

“老板……来让我问问,先生你觉得味道如何?”

不知何时走来的女服务生将自己重新拉回了现实,看着那个只被切下一小块的巧克力慕斯蛋糕,阿格雷尔觉得有必要再尝一口:

“我不是很懂甜食,但我觉得……非常不错。”

讲述的同时,阿格雷尔又吃了一口。之后没几下,他便将整个蛋糕全部吃下。

“那就好,老板说……要是你觉得这样搭配不错的话,他会考虑做一个套餐……”

“那届时我一定捧场。”

在与女服务生一番交流后,阿格雷尔也喝完了杯中的咖啡。他走出了熙熙攘攘的咖啡店,漫步在那和煦阳光之下,阿格雷尔无需侧目就发现了潜伏阴影之中的红色凶骸。它正跟随着自己,而在走过一个拐角后,妮妙也跟上并与自己并肩前行:

“看来你已经做好准备了呢……”

尽可能唤醒体内的狂暴因子,阿格雷尔需要它们进入待命状态。因为用不了多久,他就将前往一切危机的核心。同样的,也用不了多久,他将会迎来一场恶战。

每当自己身处混乱中心的时候,八岐大蛇都难掩自己的兴奋与狂喜。它望着周遭的人群,他们怒不可遏,一个劲地按着汽车喇叭。此起彼伏的鸣笛声会让自己联想到人类的惨叫,倘若地狱也存在音乐,那定会与这般单调且尖锐的声响极为相似。

八岐大蛇就站在十字路口的正当中,对他而言,这个拥堵无比的路口便是人类可笑规则的无上体现。位于此路口的每个人都心存愤恨,他们无比怒目圆瞪,嫉妒着自己的横空出现。

“红灯停,绿灯行。”

这是人类所定下的交通铁则,但在过去,在自己所生活的那个时代,就连路本身都少之又少,那时的世界并不存在所谓的交通,更没有所谓的“交通规则”。

人类总是喜欢给世间万物下定论,他们一心觉得只有这样世界才会变得更为美好与规整。可事实上,他们却忽略了这一切不过都是强者所布下的控制骗局。

律法、规则、条约、伦理,人类制定它们却又受束于它们,本想借此自我保护却又忍不住用它们来互相攻伐。大蛇能识破周遭人群的虚伪,它能一眼看出人群的情绪源头,原来他们并不为自己破坏了规则而愤慨,相反,他们只是无法接受破坏了规则的人为何不能是自己。

终于,无法忍受自己的男人拉开了车门,他冲了出来就像一头暴怒的公牛。骂骂咧咧的他撸起了袖子,一副誓要将自己碎尸万段的架势。八岐大蛇并不打算阻止这男人,所以没有后退的它面带微笑,引导着男人胸中的怒火越烧越旺。

百目鬼 楔的记忆算不上丰富,但有一句话却让八岐大蛇觉得十分应景——“愤怒是位于人心中的野兽”。这话虽有几分道理,但它并不对此完全苟同。因为在它看来,人类才是那匹野兽,而愤怒不过是让人类回归野兽的一种契机。

随着男人的步步逼近,那潜伏许久的毒蛇也盘上了男人的脚踝。八岐大蛇并无至男人死地的打算,所以当毒蛇啮咬后,名为“暴怒”的毒素也迅速扩散开来。

怒火攻心的男人哪会在意到这形同叮咬的疼痛,在抓住自己的衣领后,不住责骂的他也高高举起了拳头。一瞬间,血丝布满了他的整个眼球,而瞬时升高的血压也令他面如红枣。当毒蛇钻入一旁车底的时候,毒素也完全生效。八岐大蛇听到了男人的心跳声,那可比什么马达轰鸣声更让自己血脉膨胀。它看着男人,期待着他彻底失控。可就在拳头挥下的同时,那心跳声却于刹那间消失不见。本该打向自己面额的拳头因无力而落向一边,呼出最后一口气的男人再也没机会将嘴闭上。他的身体开始不自然倾倒向一侧,就这样,心脏骤停的他重重倒在了八岐大蛇的边上。

“喂。”

随即将双手插入裤带中的八岐大蛇是那般了无生气,他踢了踢男人却发现后者毫无反应。也是在路人们的尖叫回荡于十字路口后,他才恍然意识到身旁的男人已然死去。

“无聊。“

高估人类怒火的八岐大蛇既失望又无奈,人类总是这般虚有其表,前一秒还发誓要搞出大动静的人,下一秒就很又可能夹着尾巴潜逃。它摇了摇脑袋并将视线挪向了那群惊恐不已的人群:

人类的情感不但丰富且极为敏感,他们是自己见过最容易受到周遭环境影响的生物。八岐大蛇稍稍摇动了手指,当令人不寒而栗的妖气渗入人群之中后,尖叫声也由此不绝于耳。之前还对着自己叫嚣、恐吓甚至辱骂的人无不在后退,更有甚至在自己的注视下躲进了汽车之中。若不是考虑到目的尚未达到,八岐大蛇定会再次捧腹大笑。

“主公……“

钻出人群的是一位高出自己一头的年轻人,他身材魁梧、外貌粗犷,若不是穿着现代的服装,他十有八九会被误认为是野人。侧目该年轻人以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八岐大蛇也开始向目的地缓步走去。

“有必要引起那么大的骚乱吗?“

大歧大蛇不懂得交流,也没理由去解释。如果它的肉身不是这般贫弱,它定会用其他方式来“解答“年轻人的这一问题:

“我不记得自己有引起骚扰的打算,是人类自己少见多怪。“下意识加快脚步,八岐大蛇径直走进了一家餐馆并从其厨房的后门离开,”再说了,我不过是在往一个方向走。莫非,这也有错?“

“当然不是!“

年轻人了解自己的个性,所以他才没有继续多嘴。也是在跟随了自己一段时间后,八岐大蛇才开口说道:

“我没必要去遵守人类的规章制度,更不算去理解。我之所以如此讨厌人类并不完全因为他们的弱小,我啊,是忍受不了他们的妄自尊大。“深吸一口气,八岐大蛇没想到今天的自己竟会如此多话,”曾几何时,人类是自然界最卑微的存在。他们脆弱、无知、愚昧却渴望生存。短暂的寿命逼迫他们去尝试和开拓,在无数的牺牲与困难后,他们征服了自然。确切的说……他们自以为征服了自然。“

对此嗤之以鼻的八岐大蛇加重了“自以为“三字,而这也是它所有不满的源头:

“生物类别没有高低,只有强弱。自诩高级动物的人类还不是会丧生于犬齿之下,他们以为制定规则就是文明,但在我看来,这不过是给强弱定义做了曲解而已。天灾会夺人性命、野兽也会夺人性命,那么……我们为何不可?“

八岐大蛇拒绝被人类分类,即便它早已成为人类口中笔下的妖怪,但它仍将自己视为一种高于万物的自然规律。它吃人不是恶趣味使然,更不是为了得到人类的供奉,八岐大蛇想这么做完全是出于本能。

饿了就该吃,明明是每个生物的本能,但人类却要对此再三限制,甚至还妄想去控制其他生物。这已不是僭越,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你体内流着与我相似的血,就像你们不能理解我一样,我也不需要你们的理解。 “

无论这些半妖是出于什么原因跟随自己,只要他们能像自己一样,遵循本性……那就算遭到背叛,八岐大蛇也不会觉得意外。在它看来,本性并不会与“邪恶“划上等号,相反,人类的那种虚伪遮掩才是不可饶恕的大恶。

“生物本性是构成世界最基本的规则,我不接受人类的扭曲,更不会去遵循。”

表明自己态度的八岐大蛇抬了抬头,它感受到了一股非常熟悉的气息。那是能与自己匹敌者才能具备的气息,它稍稍放缓了脚步并看了眼身边的年轻人:

“你和他交手过了,对吧?”

不明自己言下之意的年轻人投来了很是疑惑的眼神,但在片刻后,他也明白了自己在问什么。

“让您失望了,我没能拦下他。”

事实上,若身为山童半妖的年轻人拦下“酒吞童子”的话,八岐大蛇将更为失望。它听闻过这个名字,也见识过那男人的手腕。“酒吞童子”的力量确实在水平之上,只不过,混迹于人类之中的他已没了传说大妖该有的气魄。

“下次就别白费力气了,那家伙交给我。”

即便是八岐大蛇也有与人类相似的毛病——那就是爱慕虚荣。身为“冷血动物”的八岐大蛇并不好动,可当“酒吞童子”出现后,它却有了一股要与其一较高低的冲动。而更糟糕的是,这种冲动在自己“落败”一次后变得无比强烈。

“明白了。”

弱者就该有弱者的自觉,在领着年轻人走过无数条街道后,八岐大蛇也看到了那片无比熟悉的蔚蓝。它耸了耸肩并逐渐停下了脚步,深吸一口气,海的味道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新。

“挺起你们的胸膛,接下来,随我一同奔赴黄泉。”

随着一声令下,那些蛰伏阴影之下的造物们纷纷脱离了束缚。就在这似曾相似的海岸,就在这夕阳西下、阴阳交替的时刻,暴怒的百鬼们再度携手群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