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野 祭不了解陆赟轩,就像陆赟轩也不了解自己一样。既然互不了解,他又为何搭上性命前来寻找自己呢?

是因为他和自己一样,都是不给这个世界所接纳的怪物吗?还是说,他这么做完全只是为了自我满足?也可能只是单纯地为了遵守那个毫无拘束力的约定。这些说法既有几分道理,又没一条能将自己完全说服。试着将双膝抱紧,绫野 祭比任何时候都想知道这一问题的答案:

“没必要鬼鬼祟祟的,我是你们的人质,不是贵宾。”

吸血种的气息实在是过于冰冷,以至于诺斯费拉图还未进房间,绫野 祭便先一步感知到了他的存在。但诺斯费拉图也没因此显露窘态,在轻应一声后,这个没了心跳的英伦贵族也缓步来到了自己的跟前。

“无论绫野 祭小姐你自己如何认为,我们都不能没了礼数。如果我打扰到了你休息,也请你见谅。”自古以来,吸血种就自诩高贵,身为“目中无人”代名词的他们与仁善绝缘。诺斯费拉图的此番前来,自然是带有目的,“倘若你不介意的话,我们能否讨论下那位少年?”

“他有什么值得你在意的吗?”

并不打算回头的绫野 祭依旧保持着环膝的姿势,只不过,在听闻到少年二字后,她稍稍抬起来了头。

“说实话,论外在的话,那少年确实不值一提。要知道他的身手反应实在是不敢恭维,可就是这样一位平白无奇的少年却不曾退缩,也从未在交手中面露惧色,这是为何?”

“我不觉得你能从我这得到答案。”

倘若自己回答诺斯费拉图,这一切不过都是偶然,他是会对此回答一笑而之,还是无奈叹息。诺斯费拉图给自己的房间中准备了一面镜子,而从绫野 祭当前的角度也恰好能看到自己的倒映。就在自己眯起双眼的瞬间,绫野 祭发现镜面中的自己逐渐被陆赟轩所取代。从某种角度来说,他确实是自己的镜像。如果说身为怪物是自己的命中注定,那将陆赟轩塑造为怪物的便是那毫无逻辑的偶然。倘若自己所遭受的一切均为必然,那陆赟轩所面对的则皆是偶然。因为偶然,他结识了自己。也因为偶然,他和自己产生了交际。更因为偶然,他成了自己故事的一员……

“纵使是在生死一线间,那少年的心跳依旧稳定。他不期待死亡,更不畏惧死亡。我有见过与类似的人,而那样的人……灵魂上往往存在缺口。”如同自言自语一般,诺斯费拉图又紧接着分析道,“他在气质上和绫野小姐你很像,但从血的气味来说,你们又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很显然,你认得那少年,在我提及他的时候,你的心跳明显加快了。你对他抱有期望,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他会来救我。”

绫野 祭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对陆赟轩如此信任,从广义上看来,他不过是个猎奇爱好者。倘若陆赟轩能不畏艰险前来寻找自己,那只能说他病入膏肓、无药可救。要真是如此,自己应该感到担忧才是……

“所以,你才期待他能再拯救你一次?”

拯救从来不是单方面就能做到的,心如死灰的自己曾不止一次想要放弃。就连被“画皮”绑架的时候,绫野 祭也做好了死于非命的心里准备……可当陆赟轩找到自己的时候,那种念头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很显然,陆赟轩并不代表希望,那究竟是什么点燃了自己活下去的渴望。

“只要还留有一口气,他就会来找我,而这件事与拯救我无关。”只需让人了解一切行为背后的理由,这个世界便能充分展示自己的残忍与冰冷,陆赟轩真正想要拯救的其实是他自己。而他之所以会如此义无反顾,也只是完全顺从了内心。这个世界对异类并不友好,所以就算只剩下一点空间,也值得这些异类去拼命争取,“因为要是他不这么做的话,那他就不再是他了。”

这是绫野 祭对陆赟轩仅有的一点深入了解,所以她才能说得如此肯定。

“要真是这样的话,我可得多留心了。”打从一开始,诺斯费拉图就没打算与自己闲谈,“既然那少年能找到你,也就意味着他有自己的手段与关系网。他显然不是个没头脑的愣头青,那他为何要和我作殊死一搏,是急于救你吗?”

说到这的时候,诺斯费拉图也随之陷入了沉思:

“不……他的目光里没有一丝急躁或是愤怒。他是有备而来的,亦或者说……他的拼死攻击不过是个幌子。”

纵使自己猜不透陆赟轩的心思,心跳还是不由自主的开始加快。

“抱歉,我不该和你说这些的。”走到自己面前的诺斯费拉图向自己行了个礼,他换上了一套晚礼服,仿佛是要去参加舞会一般,“绫野 祭小姐,有一个人想见你一面,不知你是否赏脸。”

无论是邀请还是威胁,绫野 祭都没有拒绝的余地,就此起身,她也随之猜出了那人是谁。

“有考虑好吗?”

妮妙看着眼前的男人,面色凝重的他双手握拳抵于唇前。他闭着眼,无数思绪与想法正在他的脑海中反复碰撞着。本以为阿格雷尔会继续沉默不语下去,可没想到数秒后,他便开了口:

“那家伙在哪?”

“梅林的话……”

“我说的是带走绫野 祭的那个家伙。”打断妮妙的阿格雷尔就此睁眼,“我们的当务之急是找到绫野 祭,至于梅林欠我的账,我之后会找他好好清算的。”

同样如释重负的妮妙不禁笑出了声,她一直以来都是个不懂人情世故的旁观者。但唯独这一次,她没有看错人,阿格雷尔并没有被仇恨冲昏头脑。或许也只有这样,他才配得上“处刑人”的称号。在向阿格雷尔点头示意后,妮妙也通过与地脉交流从而获得了绫野 祭的大致位置:

“绫野 祭现在被安置在城市的边缘,从这里出发的话,大概五十分钟内就能抵达。”

“所以,你觉得我应该现在就出发吗?”

本以为阿格雷尔将不由分说出发,但这一次,他却主动向自己寻求了建议。思索一番后,妮妙也摇了摇脑袋:

“就我看来,现在出发并不是个好选择。”紧握山楂木法杖的妮妙轻轻敲打了下地面,而伴随法杖末端的甘露滴漏,那破土而出的枝丫也开始了疯狂生长,“梅林他擅长运筹帷幄,所以我不认为他会对眼下的情况毫无防备。除此之外,你还提到了他与某个吸血种氏族达成了协议,即便我们真能正面突围,他们也有足够的时间去转移绫野 祭。”

在妮妙精巧法术力的引导下,那些枝丫相处交叠缠绕,从而编织成了一张立体地图。而为了能让阿格雷尔一目了然,“立体地图”中不少处还开出了色泽鲜艳的小花。

“绫野 祭的所在之处被多道死灵结界保护着,依这架势看来,他们似乎还没有转移那少女的打算。”

“是在顾虑八岐大蛇吗?”

“可能不止八岐大蛇一方。”话音未落,更多的颜色不一的小花开在了地图的不同方位,“城市里有不少无法形成气候的势力,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足以让他们改变立场,所以这些散兵游勇也同样不容小觑。而梅林也知道我不会坐视不管,所以他也会将我们列入防患名单之中……更别提,他的这么一手定然会触怒到八岐大蛇。”

“但要是这样的话,那他不是在自取灭亡吗?”

阿格雷尔的话不无道理,因为就现在看来,梅林确实是等同在向所有的其他势力宣战。以睿智著称的他又怎可能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但转念一想,一种更为糟糕的情况也闪过了妮妙的脑海:

“不,要是他的目的本就不是绫野 祭,而是八岐大蛇的话……那整件事就说得通了。”一股恶寒同时袭向了两人,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妮妙试着做出了最为大胆的假设,“我其实一直有在思考绫野 祭在梅林计划中起到的作用,但无论何种情况,那少女都不是必须的。”

身为半梦魇的梅林被誉为死灵之王,常年游走生死两界的他不可能对黄泉之门毫无研究。若他单纯的想要将怨灵引入人间,那他大可不用这种相对繁琐的方法。其次,梅林不是那种会平白无故树敌的人,即便自己不清楚八岐大蛇实力如何,与其为敌也不是件明智之举。如此想来的话,那剩下的情况也只有这一种:

“换言之,绫野 祭不是用来吸引八岐大蛇的诱饵。”

“既然如此的话,那他们还在等什么?按照你的说法,他们应该主动去找八岐大蛇才是。”一旦控制住了绫野 祭,梅林与吸血种就有了坐地起价的资本,“这件事越是拖延,所要承担的风险也就越大,梅林他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是的,他确实比所有人都清楚这点。”

由植物构成的地图就此凋零,抬头看向阿格雷尔,问题的答案早已呼之欲出:

“那些吸血种在等他,他们在等梅林的到来。”

门后是一片苍白,没有哪怕一丝色彩。缓缓抬头,漫天飞舞的是犹如粉末般的白雪。绫野 祭正在这单调无比的世界漫步,她不知道前方有多少路要走,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但她知道就在这看似无尽的苍白中,有人在静候自己的到来。

降落在自己身上的雪没有温度,迎面吹来的风也是。若不是绫野 祭的双唇有些干涩,或许她还会觉得这一切均为假象。就这么踩踏在无法融化的积雪上前行,当天色越发昏沉的时候,一声乌啼划破了天空。那是除自己外的唯一一抹黑色,于白花的世界中展翅飞翔,乌鸦成为了移动的墨点。

“嘎啊。”

刺耳的鸦语令人分不清是在讽刺还是悲鸣,追随视野中的唯一色彩,绫野 祭看到了一颗苍天古树。和这个世界中的其他物质一样,这棵树也一样没有色彩。不由得靠近,绫野 祭发现那只乌鸦也停靠在树梢上,只不过下一秒,那只乌鸦便开始了褪色。当乌鸦的眼眸不再转动时,它也成为了枯树的一部分并就此沙化。无论这棵树是否是这趟旅程的重点,绫野 祭都有必要靠近并调查一番。

怀揣着不安,她伸出了手,在触及到褶皱无比的树皮后,一种难以抑制的忧伤涌上了她的心头。绫野 祭无法分辨这份忧伤的来源,但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泪珠已划过了脸颊。她茫然、惊愕、困惑又不知所措,而当她决心远离古树的时候,一阵强风迎面吹来。竖耳倾听的绫野 祭发现空气传来诡异的沙啷声。随着风越来大,那颗古树也如先前的乌鸦一般逐渐沙化,面对扑面而来的粉末,绫野 祭下意识挡住了双目。待她再度恢复视野时,沙化了大半的古树也展露出了内核:

在那厚重的树皮中包裹着无数骸骨,自己之所以能听闻到怪异的声响,也正是拜这些相互撞击的颅骨所赐。

咔嚓……咔嚓。骸骨的摩挲声令绫野 祭印象深刻,她看着堆积着的骸骨不住落下,同时也看到了那个逐渐有了血肉轮廓的头骨。她屏住了呼吸想要转身离去,可即便她体内的每个细胞都在恐惧,她的身体却还是一动不动。沙化的树皮吸附在了那颗头骨之上从而形成了发丝,其余的骸骨则像是遭到了吸引般朝着头骨所在的方向一点点挪去。原本扭曲的骸骨正在充足,当古树逐渐枯萎时,那个藏匿在其中的人形也变得越加丰满与具体。

岣嵝的人形试图从骸骨堆中挤出,不再被阴影所束缚的它张开了嘴。也是因为牙齿不齐的缘故,所以它的声音才显得既空洞又沙哑。

“欢……迎……来到我的……幻境。”在人形诉说的同一时刻,那空洞的眼眶中出现一颗令人倍感不安的灰白眼眸,“绫野 祭。”

撕下树皮的人形将其贴在了自己裸露的肌肤上,而当它走出树洞的时候,人形也变得极为完整:

出现在绫野 祭面前的是一个身材高挑的男性,如同白蜡的他浑身上下没有丝毫其他颜色。他抓起了一根手骨,而在此之后,位于其身后的骸骨也一一拼接到了这根手骨上。拄着人骨法杖的他加快了脚步,至于原本的树皮则在越发紧贴他的同时变成了一件做工繁复的法袍。眼前的男人虽是青年,可他的面容上却蕴着岁月。他的声音开始也不再空洞,一字一句都是那般洪亮且有力。

“不,应该称呼你为奇稻田姬更为合适。”

眼前的青年好似无所不知的贤者,又像是令人胆寒的邪恶巫师。萦绕在青年周身的是绫野 祭再熟悉不过的死亡气息,但也因为这份气息过于纯粹,所以才会显得格外空洞。

“忘作自我介绍了,我叫梅林,如你所见是名术士。”微微点头,他的举手投足尽显庄严。而当他道出身份的时候,整个幻境都在为止震颤,“当然,我也是这起绑架行动的发起者。”

言毕,梅林便向绫野 祭伸出了手。可他却不打算和少女握手,不给后者丝毫的躲闪机会,那犹如利爪的手指便直直刺进了绫野 祭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