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应该啊~”
于长椅上来回踱步的是化作白猫的阿萧,若不是候车月台上有她代言的护肤霜广告,我或许会忘了那个身材曼妙且五官妩媚的女郎才是她的“标准形态”。语调阴阳怪气的她会时不时望向我,也是这一时刻,我才恍然发现猫的面部表情也能如此丰富。
“请问你的只言片语是要用来暗示还是讽刺?”
“一半一半吧。”
略感烦躁的我在没能稳定步伐前就投出了手中的篮球,而这一投的结果也可想而知。不免叉腰观测,那球在筐内打了旋后也随即滑了出来……
“也该说说发生了什么吧?”应声回头的我发现之前的白猫早已没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年龄与我相仿的少女。身材娇小的她穿有一身素色汉服,而光着的脚丫则在长椅下摆个不停,“我认识的陆赟轩可不是那种喜欢打球的人。”
“我也有偶尔想出一身汗的时候。”
“要真是这样的话,那去桑拿房里做俯卧撑会更有成效。你是没看到你之前的样子,简直和吃了苍蝇一样。”
“嚯,没想到我的面部肌肉还有这样的潜力。”
徐梓馨不止一次数落我表情生硬,要知道从她的角度看来,我的惊慌失措反而是最为真实且难得的……
“和姑娘吵架了吧?”
阿萧眼神中的幸灾乐祸实在是过于明显,但不得不承认,她的直觉的确敏锐。在摇了摇脑袋后,我也长长叹了口气:
“也不算吧。”
倘若我与徐梓馨真的产生争执的话,或许事情也就不至于演变到如此境地。她终究还是戳破了我的谎言,可当我如实告知她自身感受的时候,我却又在无意间中伤了她。
在徐梓馨看来,她是创造了“我”这个怪物的帮凶。也是因为她,过去的我才会不复存在。明知她所抱有的歉意并不正确,可我却还是阻止不了她的内疚与自责。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样的徐梓馨,以至于到分离时,我都没能开口道别……
“需要姐姐我的建议吗~?”
挺起胸膛的阿萧完全就不像那种会为人排忧解难的知心姐姐,可单纯把这件事沉入心底的话,也只会徒增烦恼。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我也选择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讲述。
“这还真涉及到了我的知识盲区……”皱起没有的阿萧并没就此侃侃而谈,在拍了我脑袋后,她也抛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问题,“那是现在的你了解徐梓馨,还是过去的你了解?”
“就时间上来说……”
“别扯这些。”打断我分析的阿萧直勾勾盯着我,这一下,我的目光便没理由挪向别处,“回答这类问题的时候,要用你的心,而不是大脑。”
我一直认为理性思维同样能用于解决感性问题,但现在看来,这不过是在投机取巧。我试图用理性去填补我内心的空缺,可所谓的理性却和我的伪装一样不堪一击。原来,我真正无法直视的并非这个令我提不起的世界,而是那颗日益坏死的内心。
“你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既然如此的话,那为何不告诉她?恕我直言,陆赟轩,你的犹豫不决才是所有痛苦的万恶之源。”
若伤疤不隐隐作痛的话,人就会逐渐忘了它确实存在,而当人在无意间将其的时候,疼痛也会随之加倍:
“再问你一个问题好了,这次你可要老实回答我。”走到我跟前的阿萧不再嬉皮笑脸,在顿了顿声后,她也问出了那个冻结了我所有思维的问题,“对你来说,做自己真的那么困难吗,陆赟轩?”
对此问题不置可否的我旧旧没能开口,我不是没想过破罐子破摔,但一考虑到周边的人会因为我苦恼,我的勇气又会在那一瞬间消耗殆尽。
“我……不知道。”
“说实话,我也算是认识了不少人,但像你这样怪异的,我还是头一遭遇到。你明明是个胆敢和‘画皮’及‘神医’叫板的家伙,却在这种地方胆小得不行。与其在伪装中惶惶度日,顺从自己内心过活不是更好些吗?”
“我可不想因为自己的异常给别人带来麻烦。”
“你的想法还真是有够好笑的呢,那么你这样半真半假的过日子就不给人添麻烦了吗?”说到这的时候,阿萧恶狠狠瞪了我一眼,“那些愿意靠近你的人终究会识破你的伪装,而届时,你能留给她们的就只剩下伤害了。与其将那些关心你的人拒之门外,何不做个真实的‘怪物’,这样一来的话,反倒可以把伤害降至最低……还有,要是连你自己都不能坦然面对,那她又如何接受这一切。”
“接受这一切的话,真的会有所不同吗?”
我多么希望阿萧能给我肯定回答,但不擅长骗人的她却用意味深长的摇头来作回应: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最起码的……你会好受不少。自私点又没什么错,再者,现在的情况也不允许你纠结了。”夜深人静的小区篮球场上,就只剩下了我与阿萧两人。烦恼也好、犹豫也罢,这些情感都不有助于我寻找绫野 祭,“大蛇已经展开行动了,它可不会理会你的处境。当然,八岐大蛇也不是普通人能够阻止的。”
“也就是说,只有‘怪物’才能阻止‘怪物’……”在重申绫野 祭观点的同时,我也对此越发深信不疑,“这么看来的话,我似乎也没什么可顾虑的了……”
既然已身为怪物,那就不该遮掩獠牙。
“说起来,你似乎对这件事格外上心,是和它有什么过节吗?”
“与其说是过节,不如说是地盘意识,我好歹也是个有千年修为的妖怪。一声不吭就来我地盘上闹事,也太不讲究了。”与我背靠背的阿萧又喝完了一罐啤酒,再然后,她也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另一罐,“再说了,谁知道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说不定一旦得手,它就会在此打开黄泉之门。”
“你说的我都有些好奇了……”
不少的志怪书籍中都提到了类似的存在,诸如鬼门、生死境、薄灵口。纵使科技再为发达与全面,还是会有人相信灵魂及轮回。这或许是迷信,但对部分人来说,这无疑也是种精神寄托。本以为微醺的阿萧会附和我的看法,但听闻我的诉说后,她却表现得出奇严肃:
“少拿无知当有趣,要知道别说是人,就连妖怪观了落阴都会留下非常大的心理阴影。跟别提,你想的还是直视黄泉。”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死后的世界也不是那么美好。”
同样扳开一罐啤酒的我也小口品尝起来。我不怎么爱喝酒,但即便如此,香醇的啤酒花还是令我欲罢不能。
“一旦没了肉体的束缚,人的情感便会遭受时间长河的洗涤,而能够留存下来的往往也只有执念、痴迷、怨恨以及不舍。这些情绪不但会阻止逝者往生,更是会将他们进一步扭曲。那些阴魂厉鬼真是由此而生的,至于黄泉,则是这些可悲灵魂的唯一归宿。”
“要真是这样的话,这个世界早就完蛋了。”
“说不定这个世界已经完蛋了,只是我们还不知道罢了。”放下啤酒罐的同时,阿萧也叹了口气,“清气上浮,浊气下沉。但如今,能够做到无牵无挂踏入轮回的又有几人?说不定……黄泉那边早就‘人满为患’了。”
“你一个流量大明星这么散播负能量真的好吗?”
“说的也是,这么杞人忧天下去也不是办法……”说到这,阿萧突然站起了身并唤来了一把剑。她看了我一眼,似乎是要我也站起来,“既然机会难得,那就让我看看你到底有什么本事吧。”
纵使酒精早已扩散至我全身,在阿萧突然出手的这一刻,我也在打了个哆嗦后恢复了清醒。以最快的速度拔刀格挡,虽然动作有那么些勉强。但我好歹也挡下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剑。
“有点意思,看来用绣花枕头来形容你确实有些过了。”
剑锋一转的阿萧舞出了一个极为标准的剑花,在我俯身躲闪的同时,那夺目的锋芒也再度迎面而来。
叮~全力突刺的我成功顶开了阿萧的挥斩,好在其手中的武器是剑身相对轻薄的中国剑,若换做大马士革刀的话,这次交锋定会有截然不同的结果。剑路偏斜的阿萧并没有急于修正,在将剑抽回的同时,她也顺势送出了一记推掌。在灵犀身上吃了不少亏的我自然不会掉以轻心,但纵使我全力格挡,掌力惊人的阿萧还是将我打飞老远。要不是沿路撞翻了数把长椅,我想自己还可以和地面再亲密接触会……
“抱歉抱歉~一不小心就用力了,下次我会注意力道的。”
压根就不打算停手的阿萧还没等我站直身子便再度袭来,那越发凌厉的攻势完全就不像是在切磋。但唯有这样,我才能全力以赴。抓住阿萧攻击间隙的我快速横挥,可柔韧性远超我想象的阿萧却用一个后仰轻松化解。不光如此,借势后空翻的她还成功踢开了我手中的美工刀。
待阿萧站直腰杆,我也从那宛若黑玉的眸子中看出了她的期待。下意识的想要迈步上前,也只有游走生死一线间,我的肾上腺素才会全然爆发。萦绕着我的恐惧会被兴奋感所逐渐取代,望着那把缓缓落下的美工刀,我全然忘记了阿萧手中的剑正朝着我的咽喉加速刺来……
唰~本该见血封喉的突刺未能停止我的呼吸,相反,阿萧所刺穿的不过是席卷篮球场的一阵晚风。将身子尽可能压低的我于此刻迈步,待阿萧意识到“影子”存在的时候,接住美工刀的我也将刀刃对准了她那好比天鹅般的白皙颈项……
“不错不错,确实有两把刷子。”
夸奖我的同时,阿萧也将剑尖从我心脏处挪开。所谓的势均力敌不过是个假象,以阿萧的身手动以真格,我想自己早在交手第三个回合就会败下阵来。
“最后的把戏是怎么回事?”
“我让‘影子’干扰了你的视觉,让你以为我向前迈步了。”
“影子”并非那种能够在正面对决中大放异彩的存在,但纵使如此,它依旧是我为数不多的王牌。
“有这么一手底牌确实不错,但说真的……你的身手也就那么回事。真要遇上什么莽汉的话,你不知道要被捶成什么样。”
收到如此评价本就会令人备受打击,更别提还是从一个美少女口中说出的。但我转念一想,发现阿萧这话也没什么毛病。就正面交锋而言,我确实只比门外汉好些,或许用三脚猫来形容都显得有些抬举。
“说起来,你就真不担心一个酒疯把我削了?”
“那不至于,姐姐我自有分寸。再说了,你也不是挺过来了吗?”
将剑收起的阿萧拍了拍手,虽说篮球场边的休息区已一片狼藉,但好在没伤及“无辜”。从翻倒的长椅堆中取出一罐啤酒,酒兴大好的她刚忙大口牛饮起来。索性坐到地上的我也开了一罐啤酒,透过铁网仰望夜空,我发现今晚的夜空可谓是繁星密布,天气也好得离谱:
“谢了。”
“你这算是触景生情,还是说……你真的醉了?”
“谁知道呢……”无奈苦笑的我喝了口啤酒,“其实只要我不用血誓珠要挟,你完全可以对我不管不顾。”
“要真是这样的话,那以后谁还找我办事?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对妖怪来说,有时脸面比生命更为重要。”
“你真的没代入黑手党或者极道吗?”
酒精的进一步扩散使得我全身乏力,就这么瘫在篮球场的边缘,我在沐浴星光的同时也享受着夜风的吹拂。
“八岐大蛇之所以会如此大费周章,不就是为了脸面吗?要知道你的那位‘小情人’从来就不是打开黄泉之门的唯一人选。不光如此,它还煞费苦心对奇稻田姬的灵魂进行引导,为的不就是一雪前耻吗?你说,八岐大蛇它会不会是天蝎座的?”
与其说是不知所云,不如说阿萧是在刻意回避我的问题:
“扯远了,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
眼看自己搪塞失败,鼓起腮帮的阿萧也放下了手中的啤酒。再然后,白了我一眼的她才在一声叹息后缓缓讲道:
“我和‘画皮’算不上是朋友,但也是老相识了。他曾努力去融入这个世界,也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本性,但结果却适得其反……‘妖怪没必要按照人类的规则过活’,这是我一直以来的看法,与其束手束脚的活着,不如随心所欲些。就算真的下场凄惨,那也要比迷失自我好得多。”
摘下面具亦或者褪下伪装时,欣喜感便会充盈我的全身。我虽不是什么妖怪,但与普通人为伍对我来说也一样困难。就这么琢磨着阿萧的话,我也将罐中的最后口啤酒一饮而尽。
“或许我已经没机会和‘画皮’说这话,但就某些情况来说,你和他其实差不多。只不过……你的本性还不至于那么糟糕。”
“但也好不到哪去吧。”
微微一笑后,我也合上了双眼。即便等待我的只有万劫不复的深渊,我也该亲自迈步向前。若不然的话,我成为“陆赟轩”便会显得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