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该不会又遇上什么麻烦了吗?”不知何时起,这一问话就逐渐代替了问候语。眼看瞒不过去,我也向眼前的男子老实交代了自己的处境,“虽然这话不该由我来说,但如若可以的话,我希望陆赟轩先生能尝试下其他兴趣爱好。”

“如果有机会的话……”

干巴巴应答的我也将从药物交付到了男子手中,身披白大褂的男子着装整洁且大方,相貌出众的他还有着一头令人羡慕的自然金发。他并非本地人,这一点从其口音及高挑的鼻梁就能轻易看出。而在接过药物并端详一番后,这个名为格里芬.斯达克的心理医师也随之皱起了眉头:

“这可是处方药,而且还是非大批量生产的处方药,你从哪弄来的?”

“抱歉,这可能要问别人才知道了。对了,你对这药有了解吗?”

“谈不上多少了解,但看医药成分的话,多少能明白些。”格里芬虽主攻心理,但他医药知识同样不容小觑。而在查阅了药物成分说明后,他的眉头也皱得更紧了,“这是一种安定剂,而且药性非常之大。按理来说……这样的药物不该流入市场才对。”

“此话怎讲?”

“只有严重的精神病患才会服用如此药性的安定剂,而一旦全剂量服用,人便会进入长时间的恍惚状态。也只有这样,才能保证那些病患不起轻生之念。”

绫野 祭之所以会如此无精打采并不是她的本意,相反,这一切都是药物所致。

“而且这还是一种尚未正式上市的新药,你到底是从哪弄来的,陆赟轩先生?”

“从我的一个同班同学那。”

我的如实作答使得格里芬更为疑惑,在将药物置于一边后,他也陷入了相当长时间的沉思:

“你的那位同学患有抑郁症吗?”在稍作停顿后,格里芬又度修正了自己的用词,“我是说相对严重的抑郁症。”

“我想应该没有。”

通过观察,我能断定绫野 祭并抑郁症患者。或许她的个性上多少有些阴郁,可我很清楚,她更多展露的其实是迷茫。

“要不介意的话,能否和我详细讲讲怎么回事。说不定,我这个心理医师还能帮上些忙。”

即便我不认为与格里芬交谈会有助于调查,我还是选择坐下并将整件事娓娓道来。我特意删去一些与怪力乱神相关的内容,也只有这样,整件事听上去才更为可信与真实。也是借此机会,我重新梳理了一遍手头的信息。

“也就是说,那女生是被父亲强行带走的吗?”

“嗯,因为她的父亲在政界有不小的发言权,所以才无法启用常规方式来搜寻。”结合我手头上的线索以及阿萧收集来的情报,绫野 祭的政客父亲无疑是这一切行动的幕后黑手,“绫野 祭的父亲对她一直另有安排,而且就我所知,那名身居高位的政客也不像是会关心女儿感受的好父亲。”

“那还真是不幸。”小指不住敲打桌面的格里芬又度望向了瓶药物,很快,他便发表了自己的看法,“这位父亲明知自己的行为有误,却还是一意孤行,甚至还想用药物来控制自己的女儿。说起来,陆赟轩先生知道那位政客的目的吗?”

摇头以作否认,我想就算把献祭仪式如实告知,格里芬十有八九也会不置可否。与其多费口舌作解释,不如直接搪塞过去:

“无论出于什么目的,我想都是绫野 祭所无法接受的。没人愿意被操纵,更何况还是被人操纵一辈子。”

虽说只是闲谈,但效果却远超我的想象。我不光重新整理了线索,更是平复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焦急情绪。就在我打算转身离开的时候,想到什么的格里芬突然站起了身:

“我想起来了,这药之所以无法上市除了药性强外,还存有一定的瘾性。如果贸然停止服用的话,人体会产生不小的戒断反应……”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既然那女生是人强行带走的,那她肯定不会带太多的药物。所以无论其父亲有何目的,都不可能放任自己的女儿停止服药。”以最快的速度取出手机,在扫描药瓶的同时,格里芬也把目光投向了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瓶药是陆赟轩先生从女生家里找来的吧?”

“没错。”

“那你还记得她公寓还有类似的药吗?”

闭上眼的同时,我也与躲藏角落处的“影子”共享了记忆:

“这应该是公寓里仅存的一瓶了。”

“那要真是这样的话,那我们就有机会了。”将手机放下的格里芬又敲打了几下键盘,而在此之后,他也调整了电脑屏幕的朝向,“非上市药物是无法通过正常渠道购买的,只要她的父亲不是随身携带那种药物,那他定需要重新购买。而届时,我们便能通过购买记录来进行追踪。”

“非常合理。”

点头认同格里芬看法的我实在想不出任何一句像样的赞扬,虽说最初前来的时候,我并不觉得事情会有所进展。但现在,我已经得到了弥足珍贵的意外收获。

“谢谢。”

回应我致谢的是格里芬的轻轻拍击,他不光是个优秀的心理医师,同样也是一个值得深交的朋友。眼看我打算离开,他也向我掷来了一瓶矿泉水:

“看来你的黄金周也要在一片忙碌中度过了,可别忙垮了,陆赟轩先生。”

“我尽量。”

下意识地加快脚步,在门外等候我的除了未知与危险外,还有那早已发酵的极致混乱。

我不觉得发呆是一件坏事,就像我会把蹉跎岁月试做一种天赋。脑叶受损带来了不少后遗症,而当我无法像普通人那样生活的时候,时间的流速也会进一步放缓。

每当我停止调查的时候,我都会反问自己,是否比起寻得真相,我更渴望能在危机中获得活着的实感。若真是如此的话,那我可真是彻底没救了……

不,我其实早就无可救药了。

不知不觉走到喷泉广场中央的我放眼远方,同样一分一秒流逝的时间到我这却像是停滞了一般。我没法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于一点,我更融不入人群之中。我只能旁观、思索然后逐渐陷入无聊……

“打你电话都不接,你近来胆子是越来越肥了呢!”

突如其来手刀把我拍得眼冒金星,刚满转身,那位再熟悉不过的友人正背对光源并展露出其标志性的坏笑。

“你也是,下手越发没轻重了。”

一个劲揉头的同时,我也稍稍让出了一些空间供徐梓馨倚靠。靠上来的她拨了拨鬓发,然后又冷不丁弹了下我的额头:

“你就不能换个地方发呆吗?”

“要真换了的话,你不就找不到我了吗?”

“说的也是。”

比起了解,我更愿意相信自己与徐梓馨之间确实存在着那么些默契。就像我知道她一旦有心事就会去学校天台抽烟一样,每当我无处可去的时候,我就会来这个喷泉广场。

“说起来,你为什么会选这里,发呆的人话不是人越少越好吗?”

作为城市标志性景点的喷泉广场从来就不缺少人流,喧闹更是这里的常态。但不知为何,我就是对这里情有独钟,好似在观察人来人往的时候,我就能忘却自己一样……

“说不定也只有观察别人的时候,我才能放空思想。”

“我看啊,你不过是不想思考自己的事,所以才会选这发呆。”被徐梓馨一语中的的我有些难以招架。不知是她意识到了我的不堪,还是说她压根就没多加想。总之,话锋一转的她提出了另一个问题,“那么,你这进展如何?”

“马马虎虎吧,有了点眉目,但还是得等消息。”

我已经把能调查的线索全都追查了一遍,同时也动用了手头的所有人脉与资源。但要想在这座城市找一个人,还是被怪力乱神所藏匿的实在是有些难度。

“说起来,你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最像样吗?”

“你知道我没有自拍的习惯。”

“我当然知道,所以才有必要告诉你。”白了我一眼的徐梓馨就差没赏我一记颜面十字固了,“听好了,陆赟轩,你最像样的时候从来就不是什么投篮进球又或者拿到了高分被老师表扬。你稍微有些样的时候,永远就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你全力以赴的时候。我没在考场或者球场上见过你全力以赴的姿态,唯独在你承若找回绫野同学的时候,你小帅了那么一下。”

“我有些不明白了,你这到底是在称赞还是挖苦。”

“一半一半吧。”投以相对神秘的笑容后,徐梓馨也率先开始了漫步,而无奈跟上的我则如影随形,“我不是个傻子,所以我非常清楚你是个怎么样的人。或许,其他人会因为和你不熟从而看不穿你的伪装,但我实在太熟悉你了……熟悉到我一眼就能看出,你是有多么怪异。”

默不作声的我点了点头,我示意徐梓馨说下去。毕竟,我也清楚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你刚转来的时候,在女生间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而你的成绩更是名列年级前茅,再加上你篮球打得也不错。从某种角度来说,你应该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最佳典范,可要真是这样的话,那你身边为何没多少朋友?答案非常简单,因为你并不需要。你从不主动接触别人,要是没有绫野同学的话,我想你还会像之前一样,一天到晚在班级里发呆。”深吸一口气的徐梓馨仿佛是在给自己打气一般,也是在走过广场的正中央后,她才继续开口道,“我了解你,确切地说,我了解过去的你……我知道人会变,但你不应该是这样的才对。我想,这应该和你之前受的伤有关吧?”

“多少有些关系吧。”

矢口否认只会徒增麻烦,既然徐梓馨已察觉到了这一切,那我又何苦再三遮掩。很是干脆地点头承若,唯独她,我不想……同时也不该欺骗。

“那么,你觉得我应该是什么样?”

我的脑海里确实还残存了一部分过去的记忆,但那些都因为太过遥远而显得异常模糊。父母没少拿着相册和我讲过去的种种,可无论他们说得如何绘声绘色。我都不觉得照片里的男孩是我,也许自我脑叶受损的那刻起,那个男孩就已夭折。也正因如此,我才非常好奇徐梓馨所说的“那个我”到底是何种形象。

“我也……说不清,可能比现在的你更……更……”

“更有人情味,对吧?”

接替友人将那句最为伤人的话说出,在徐梓馨瞪大双眼的同时,一抹苦涩也触及了我的嘴角。我能摆出的表情相当有限,更感知到的情感更是少之又少。但看到徐梓馨欲言又止的时候,我的心脏跳动却不知为何缓了下来:

“抱歉,我真记不得过去自己是什么样了。”

“为什么要道歉?”

就此驻足的徐梓馨缓缓垂下了脑袋,比起疑惑,她声线中更多所夹带的是悔恨。读不出这份情感由来的我也只得杵在原地,而当身旁的喷泉再度喷发时,徐梓馨就此抬头:

“你说得好像是你杀了过去的自己一样,要真是这样,那我不就成了你的帮凶了吗?”

“自杀是不存在帮凶的。”就算那一天的记忆再为模糊,我也依稀记得自己是心甘情愿的,“再者,我也从不觉得后悔。”

按理说,听闻这一切的徐梓馨应该对我破口大骂,甚至拳脚相加。可直到涟漪全都消去于水池,她都没开口说出哪怕一个字。我们就这样在四目相对中揣测着彼此的感受,但可笑的是,到了最后,我们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