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的我发现小舅竟在家,而他针对的饭桌上则堆着大量资料。眼看我到家,小舅也停下了手头的动作并向我打了招呼:

“看来今赟轩你的‘战绩’不佳啊。”

“已经连着外出了好几天了,也是时候在家好好休养了。”与小舅打趣的同时,我也注意到了桌面上的文件,“说起来,这一桌都是些什么啊。”

“这个啊……”面对我的疑问,小舅展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但没过多久,其眉目间的怨恨与愤怒便显得尤为明显,“最近警局不是在更新档案吗,不知怎么的……有不少人的Dna和档案里的完全对不上了。也不知道当时归档的人在想什么,现在我们全局的人都得为他捉虫。”

小舅所在的警局没少得到上级机构嘉奖,所以我很难想象他单位里竟会存在混子,而且还犯了如此大的纰漏。在将外套挂起后,我也忍不住多问了几句:

“归档应该是件挺重要的工作吧,怎么会反如此低级的错误。”

“我也想知道……”挠了挠后脑勺后,小舅也从上衣口袋里取了一根烟,“看来我不得不来一根了。”

“我这就去开窗。”

若灵犀在家,小舅是绝没机会抽上烟的。好在她今天要参加同学的生日聚会了,这才给了小舅“放肆一把”的机会。在我将窗户打开后,向我点头致谢的小舅也投入了纠错工作中。而我则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并开启了我所需要的所有设备:

在把手机与电脑主机相连后,我也拨打了那位神秘老板的手机号码。

“你好,请问你是?”短暂的等待后,对方接通了电话,而在我“自报家门”后,对方也不再焦急如初,“不知安检局的老师打我电话是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因为你购买的储物箱均来自一家倒闭的中药店。所以,为安全考虑,我特意来询问下,看你是否需要我们协助进行消毒。”

“原来是这事啊,我知道了,之后会派人处理的。”

“那就好,毕竟那中药店常年受潮,而且关门前也没人打理。所以里面的药材大部分都发霉了,你也知道有部分药材再发霉后会挥发有毒气体,所以得格外小心。”假模假样的提醒有助于解除戒备,在与老板闲聊一番后,我也展开了进一步的诱导,“对了,你向理发店订购的那些储物箱会由我的同事送来。以防万一,我们也会帮你做一次检测。”

“那真是太感谢了,那我待会把地址发给过来。”

结束通话后,我不禁开始思考那位老板为何会对这些老旧的储物箱情有独钟。如果是想捡漏的话,那还说得通。但就算如此,也没必要将“杏园一隅”的东西全数买下。又或者说,他其实另有所图。刚忙打电话向美发店店长进行确认,就如我所推测的那样。那位老板不但买下“杏园一隅”的所有设备,还命令别人不要动里面的东西。

醉翁之意不在酒,如此看来的话,真正让那位老板感兴趣的并非储物箱,而是位于其中的东西。要真是这样的话,那绫野 祭送我的白瓷面具就有用武之地了。就在我打算继续整理线索的时候,一条信息跳入了我的显示器。发信人是格里芬,他只写了一行字,可就是这寥寥几字却让我意识到自己又得跑一趟了:

需面谈,速回。

刚忙下楼的我打了一辆车前往格里芬的心理诊所,而在走进其办公室后,我才发现他已在此静候多时。

“说吧,找我什么事。”

格里芬的眼白中满是血丝,就像参与了一场时间极长的手术一般。被倦意所笼罩的他先是拍了拍自己的脸,在一番振作后,他也起身反锁了办公室的房门。

“您交给我的那些碎块,我让朋友帮忙分析了。”

“那结果如何?”

“结果……”没能把话说完的格里芬似乎是在强忍干咳欲望,在给自己灌了一大口矿泉水后,他才紧接着说道,“匪夷所思,不,应该说是骇人听闻才是。”

回到座位上的格里芬从一旁的抽屉里取出了那份样本,随后,他投去的目光里尽是不解与恐惧:

“能否老实告诉我,陆赟轩先生,你是从哪取来这些东西的。”

“从那位‘神医’的故居,准确的说,是她药店的墙面上。”

在我如实回答后,格里芬也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将视线慢慢挪开,扬起的嘴角更是展现了他的自嘲与懊悔:

“我开始后悔拜托您调查这件事了。”

“直说吧,格里芬,到底是怎么回事。”

年轻的心理医师握紧了双拳,就像是在抵抗不可见的威压般,他缓缓抬头并用难以置信的口吻向我公布道:

“那些碎块……那些该死的碎块里不光有矿物质……还有人类的Dna。”捂住嘴巴的格里芬依旧没能止住干呕,扭过头的他刚忙拧开一瓶矿泉水,也只有灌下一整瓶凉水后,他才能继续说话,“倘若那位神医的医术都建立在如此不人道的基础上,那我又该如何是好?”

“现在还不到权衡技术与道德比重的时候。”我对格里芬的看法乃至目的都不敢兴趣。我所探求的不过是这件事的真相,至于它会带来何等“后果”亦或者造成什么影响,都不在我的考虑范围,“调查还没有结束,格里芬,我可能还需要你的帮助。”

面对我的请求,格里芬先是苦笑一声。再然后,他带着懊悔与不甘摇了摇头:

“我是个爱胡思乱想的人,刚知道这一结果的时候。我恐惧到了极点,甚至一度濒临崩溃。我想您应该也知道这一结果意味着什么。可就算如此,您还是冷静如初,毫不意外……”

“这或许也能解释阿萧为何会找上我。”

我的迟钝与怪异反倒化作了壁垒,保护了我的理智没能在惊悚真相的冲击下粉碎。我注视着格里芬,他一如既往的认真,而我也一如既往的平静:

“你低估了自己,格里芬医生。若你真打算半途而废的话,又怎会主动联系我的。其次,你也没那么弱不禁风。”

回应我的依旧是抹苦笑,但他此刻的笑容之中有多了一丝欣慰。长叹一口气后,格里芬将视线挪向了我:

“能再耽误您一点时间吗?”

格里芬目光与运气中的陈恳让我难以拒绝,索性坐下,我伸手示意他继续。

“我骗了你,陆赟轩先生。我当年并不是以心理医师的身份参与的实习,换言之,我与阿萧一样,都是在外科的实习。”十指紧扣的格里芬像是在抵御回忆对他的侵袭般痛苦万分,我没有开口,只是在一旁静观他越陷越深,“我想我是这辈子都忘不了事故发生的那一天了,消毒药水与血的腥味充斥了走道的每个角落,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更是不绝于耳。医院里那惨绝人寰的景象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自己身在炼狱,而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早已不受控制。好在我没当场失禁,但逃跑的念头却占据了我的整个脑海。残存的理智与医德鞭笞我,要我就此振作并抢救伤员。可事实却是身体完全僵化的我连搬运医用物质都做不到……”

失落、不甘、羞耻、愤恨,这些负面情绪在天蓝色的眼眸中相互碰撞直至消磨殆尽。

“我的懦弱造就了我的无能,特别是在我见识到了阿萧的勇敢与果决后,我更是无地自容。所以无论同事如何开导我,我都原谅不了自己。也是从那天起,我打消了成为一线医师的念头,转而进修起了心理治疗。”说到这,疲倦不堪的格里芬闭上了双眼,“但我还是会奢想自己有朝一日能回到一线,又或者说是将功补过。所以,我才会对阿萧的导师如此在意。我天真的以为只要能找到那位神医并将其医术公之于众,源自那天的噩梦就会不再侵扰我。可就现在看来,上帝他似乎并不打算放过我。”

“那你打算放过你自己吗?”

我是个无神论者,所以在我看来,咎由自取者往往都擅长自我折磨。格里芬是个心理医师,他没道理分析不出自己的问题所在。也正因如此,他才会比其他人都需要“心理安慰”。面对我的问题,格里芬苦思冥想了许久,但随之给予的答案却依旧令人遗憾:

“我想,但我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