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魔外道、妖怪仙人,这些都是真实存在的。虽说没有志怪小说里写得那般神通广大,但能够活道现在的怪力乱神们自然有两把刷子。”

不难听出阿萧铺垫了那么久,为的就是突出自己的出类拔萃。不过,她的话倒是一点都不假。即便是“画皮”这种习性扭曲的存在,在近百年来也祸害了不计其数的无辜者。更别提还有阿萧这种完全适应了现代社会,甚至树立起了一定社会地位的存在。

“我在同辈里也算是小有名气,法术更是运用得如火纯情。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纵使是姐姐这样厉害的妖怪,也有对不不了的人……当然,我指的是当时。”思绪随即飘远的阿萧开始用食指拨弄起位于高脚杯中的樱桃,她的语气虽有些不忿,但夹杂其中的怀念也是显而易见“有一天,我差点就被一个好事的道士给收了,索性我灵机一动变回了原形,恰好当时路过了一个男人。看我楚楚可怜,那男人自然是不顾道士的劝阻将我带了回去。于是乎,我就顺理成章成了他的‘家猫’。”

涉嫌欺诈外加无证居住,倘若阿萧是人类的话,我想她最起码要在拘留所里待上个一年半载。但既然她并非人类,那我也不该用人类的眼光来评判这一切。

“男人有个女儿,非常非常宝贝的那种。因为男人的妻子不幸病逝,再加上他自己的工作也非常繁重,所以女孩自幼就缺少关爱。滴泉之恩当涌泉相报,男人救过我的命,所以于情于理,我都该报答他。既然做了家猫,那就该有家猫的样子。除了用法术保护那女孩不受邪魔之扰外,我也会陪在她身边逗她开心。那时的我天真的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

对此不感意外的我索性将最后一口可尔必思喝下,继续保持沉默,我想现在还不是我发言的时候。

“没想到取代邪魔作祟的竟是我自己,那天我和往常一样逗女孩玩。因为女孩逐渐长大的缘故,所以她开始能通过椅子攀到房间的高处。我习惯性的游走于房间的每个窗棂,而女孩则试图逮住我。孤注一掷的女孩带着笑容向我扑来,如果我知道结果的话,我想我就不会闪躲了。女孩没能得手,恰好我身后的窗户正好开着。事实上,他们家的楼层算不上多高。但对一个学龄前的女孩来说……三楼的高度仍然致命。”这段回忆显然是阿萧所不愿回首的,可纵使如此,紧咬嘴唇的她还是忍痛将话全部说完,“更别提……围栏更是直直穿过了她的眼窝。”

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我开始想象这是何等猎奇与恐怖的场景。但紧接着,期待与兴奋就盖过了恐惧……

“满是铁锈栏杆上沾着女孩的鲜血与脑髓,她还保持着之前的笑容,仿佛对她来说悲剧并没发生。而等我抵达楼下草丛的时候,我却发现女孩已经断了气。酿成大祸的我下意识的想要逃离现场,但脑海一片空白的我却突然想起了一个传闻,一个能够将伤痛减至最低的传闻。”深呼吸的阿萧似乎是在平复自己的情绪,或许之后要说的事就算现在看来,也是一样不可思议,“传闻这座城市里隐居着一位神医,疑难杂症也好,缺胳膊断腿也罢,只要她肯出手都能轻松治愈。那时的我没少从同辈那听闻类似的传闻,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我将自己的灵魂转移到了死去的女孩身上。不得不说,这是非常难得的体验。我能闻到脑浆与鲜血的刺鼻气味,其次,那种不断有血从眼眶中淌出的感觉也是叫人印象深刻。就这么拖着越加僵硬的身躯,我开始寻找那位神医。为了避人耳目,我只好低着头,可就算如此,血肉还是会从眼窝中不住落下。只得摘下沿路的杂草以将那窟窿堵住。捧着猫身的我一路问了不少同样潜伏在城市里的同辈。因为众说纷纭,所以直到黄昏,我都没能找到那神医。我知道如果不能在男人下班前处理好这一切的话,那我将后悔终生。我无法想象他撕心裂肺痛哭不止的样子,更不敢目睹他的绝望与心碎。于是,精疲力尽的我哭了起来。没错,眼泪仍能从完好的眼眶中落下。而这无疑引起了别人的注意,发现我恸哭不止的是一个年迈的老奶奶。眼神不怎么好的她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异常,甚至还觉得我是因宠物不动而哭泣。老奶奶在临走前告诉我,靠近电影院的街道尽头有一家快关门的药店,说不定那里的医生能帮我。泣不成声的我自然没办法向那老奶奶道谢,但不知怎么的,我竟在失魂落魄间来到了那家药店。”

说到这,阿萧将鸡尾酒一饮而尽。也只有润了润喉咙后,她才能继续说下去:

“‘杏园一隅’,这个乍一听压根就不像药店的名字引起了我的注意。也是在我走到这个药店前,我才发觉自己正不住哆嗦。这个杂乱无章的小药店对我来说有着别样的吸引力,我悄悄拉开了移门,在那一片昏暗中,我感受到了某种能攫住人灵魂的压迫感。药店的柜台里没人,于是我往店内走去,我看到了一条通往地下的走道。明明什么都看不到,但我的直觉却告诉我,那位神医就在地下室里……”

“等等,我得打断你一下。你之前也说了,在你下楼的时候,那个女孩就已经断气了。那么……你是如何判断她还有救的。毕竟那时的你需要的可不是单纯的医治,而是起死回生,”

面对我的问题,阿萧很是茫然地摇了摇脑袋。

“我不知道,但我就是有这种预感。仿佛只要我找到她,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而之后发生的事也印证了这点。我没能看清那位神医的容貌,只知道她似乎在此等候我多时了。没等我开口,她就告诉我‘那个女孩修不好了,而且就算修好了,她也动不了。她彻底坏了,从缺口中流出的不光是血液,还有生命与灵魂’。”这完全就不像是人类的口吻,甚至连用词都让人倍感不安。仿佛在那位神医看来,无论阿萧还是女孩都只不过是发生了故障的机械,“但就在我大失所望打算离开的时候,她又说道‘但也不是修不好,我要去取一些零件。那猫你不要了,是吧?’”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除了点头外,我还有其他可选项吗?”连连苦笑的阿萧还不忘白我一眼,“而当我意识到自己认可了神医的看法后,我的意识就断开了。我能感觉到自己似乎被她拆分了,不单是肉体,仿佛连灵魂都由此分解了。怎么和你形容好呢?就像是一个钟表,在被拆分为无数零件的时候,那些零件之间的关联也消失不见了。我就这么坠入了看不见的黑河之中,直到光穿透进我的视野,我逐渐苏醒后才发现男人就站在我的面前,而他已哭成了泪人。当然,我也没能忍住,我也一头扎进男人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就这样……我变成了男人的女儿,而这一切也变成了‘因为猫不幸死去,我才出门求救,最后晕倒在药店前’。这一切都是那么的合理,那么的遗憾,那么的……”

顿了顿声的阿萧仿佛那出现了故障的机械,但很快,她就想到了最为合适的形容词:

“那么的毛骨悚然。”

倘若这一切是传闻怪谈的话,兴许会给人带来一丝慰藉。但在阿萧看来这一切都是真是的,而且真实得令人窒息。

“我多嘴的问一句,你该如何证明这一切的真实性。”

我的理性早在知晓“世界真像”的那刻起就所剩无几,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有必要去确认阿萧的说法是否属实。

“那你可要看仔细了哦。”

面带微笑的阿萧凑到了我的面前,就这么与其四目相对着,她也伸手调节起了位于头顶的灯光。当橙红之光映入其眼帘后,阿萧的右瞳则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原本浑圆的瞳仁在接触到光线的瞬间产生了横向收缩,而这也和她的左眼产生了鲜明对比。

没错,存在阿萧右眼眶中的是只猫眼。

“那么我们也是时候聊聊格里芬了。”如此建议的我喝了口蜂蜜柚子茶,而阿萧则慢条斯理地品尝起刚端上没多久的冰淇淋塔可饼,“他似乎也对寻找神医这件事非常上心。”

“啊,这我知道。毕竟他在监视我的同时,我也在监视他。”

撑着脸颊的我稍稍看了眼窗外,先前的野猫早已走得七七八八,但有一只却攀到了对街的招牌上。全神贯注观察我们的它一动不动,如此看来的话,格里芬的周遭也有一只在随时候命。

“他这个人其实还不错,就是有点异想天开了。”阿萧对格里芬的了解显然不是我这种与后者只有一面之缘能相提并论的,她小心翼翼地刮下了一层冰淇淋并混着塔可饼一起放入口。也只有品尝了美味后,阿萧才缓缓道出其中的原由,“首先,姐姐我不是个小气的人。”

“这点我可不敢苟同,毕竟威逼高中生为自己买单可算不上什么大度之举。”

总算逮到机会的我好好涮了阿萧一把,而停下动作的她则换了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口吻。

“最近不是非常流行刀疤脸型男吗,我很乐意帮你一把。来,把脸凑过来,不要和姐姐我客气。”

打闹归打闹,在稍稍“活跃”了气氛后,我们重新也回到了“格里芬”的话题上。

“我确实从那位神医那学到了不少,但这些都不是她亲自传授的。神医唯一做的就是把自己的出诊笔记与心得丢在‘杏园一隅’的柜台上供我翻阅。”

“也就是说那位神医其实并没有亲自授课的打算。”

“这到底是不是她有意为之,我无从得知。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读得懂她的手记,其中虽有文字注解,但更多的是一些图形。好在我活了挺久,这才读懂了大概。”

“光是读懂大概就能有如此高超的医术吗?”

“哼,姐姐我可是仙女,论资质和慧根,我可是不输任何人的。”不知是我的目光暴露了我的脱力无比,还是说她自己意识到了这么说很是羞耻。总之,不再吹嘘自己的阿萧总算是说出了一些有用的信息,“手记往往会反应一个人的真实想法,也正因如此,我才会在学习神医手记的过程中逐渐断绝了自己想要提壶济世的念想。”

不明白阿萧何意的我向她投去了甚是不解的目光,而她也只是拨弄冰激凌边回答道:

“人类的目光与思维太过局限和狭隘,这是神医一直以来的看法。确实,人类有限且短暂的寿命让他们无法用百年与千年为时间跨度去思考问题。也正因如此,很多科技才会与其初衷背道而驰。现在我多少能明白神医的用心良苦,那本手记不光是她的所知所学,更是她的所感所悟。一方面,她希望有人能传承自己的衣钵,但相对的,她也希望自己的这份担忧能被理解。”

看似矛盾的行为其实相当合理,神医希望自己的弟子不光能会学医术,更能传承她的思想。仔细想来,阿萧的这番话颇有道理与深意,寿命往往会决定生物的眼界,而作为仅有百年寿命的人类又何德何能与长生不灭的神魔妖道谈乱眼界。

“我理解她,因为我在漫长的一生中目睹了太多因人类愚蠢、无谋、想当然及自以为是所引起的悲剧。并没人类毫无顾忌,而是他们的局限性,让他们根本顾及不到。也是从那天起,我发誓自己决不能让居心叵测者有机可乘。而能达到这一目的的最好办法就是……”

“就是走上一条与医学毫不相关的路。”

替阿萧把话说完,我发现点了点头的她用苦笑作了回应:

“是啊,‘我爸’差点被我气死……读了神医手记的我走上了学医之路,却在最后的关头选择了临阵变卦。换做其他家长,也会暴跳如雷吧。”

“确实不难想象,但尽管如此,我也赞同你的做法。你比我更清楚人类的本质,无论善恶,无论对错……要人类理智对待尚不可知之事都是奢望。”

“看来你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嘛~”没想到我的这番有感而发却给了阿萧可趁之机,在感叹自己失策的同时,阿萧也接着把话说完,“你说的没错,我之所以无法答应格里芬是因为我清楚倘若把医术传出去,会招致何等规模的灾难。不过好在我自己也只是学了皮毛,所以就算我偶尔露两手也无伤大雅……”

“这不还是引起了格里芬的注意吗?”

“那是偶然事件啦,谁知道他那么烂好人!”

没想到心系天下反而成了一种罪过,与阿萧交谈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不过也是因为格里芬的突然拜访,才让我发现了神医的突然,就连那家‘杏园一隅’也在半年前关闭了……我派出了自己的所有部下在城市里搜索有关神医的下落,但野猫毕竟是野猫,在智能上还是不及人类。”

“所以你才找到了我?”

“没错,既然你能从人海之中找出‘画皮’的真身,我想替我找一个医生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完全猜不透阿萧是如何能将两件事联系到一起的我连连摇头,可就在我打算告诉她自己爱莫能助时,阿萧却道出了另个危机,“若找不到她的话,整个城市都会陷入疯狂。”

就这么难以置信地看着阿萧,位于她身前的冰激凌就此悄然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