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往常一样,我还是得继续担任绫野祭的临时保镖送她回家。不过相较过去,现在的我倒是轻松了不少。因为在“剥皮杀人案”告一段落后,我便无需再提心吊胆于她的生死。绫野祭是个不怎么善于表达的人,看她的前行的脚步如此轻快,我想除了饱餐一顿外,她今日的心情也该十分舒畅。

“谢谢。”

在临近公寓入口的时候,突然驻足的她就此转身,在向我点头致谢后,这个散发着消毒药水与香波混合气味的少女也独自走向了自己的居所。看着绫野祭远去的身影,我总会觉得有些落寞。她告诉我,自己不会在这座城市待太久,因为她也不打算与任何人深交。绫野祭的面无表情并非源自她的冷漠,而是因为她实在不清楚该用何种表情面对这个抛弃了自己的残酷世界。也许有朝一日,我与她也会不再交际。那届时的我又会作何感想呢?是同样深感落寞,还是说……迟钝得只觉得稍显遗憾。

无从得知答案的我只得轻声叹息,将新买的头戴式降噪耳机戴上,沿着小道没走几步的我却感受到了一种突如其来的恶寒。迎面吹来的秋风刺骨且渗人,不同于往日的呼啸声更像嘶吼。即便我将降噪调至最高,那令人烦躁的尖响还是不绝于耳。绫野祭所在的小区极为高档,所以这一路上我并没看到多少行人。就在我打算快步离开的时候,一个陌生人突然在我的视野中:

倚靠着路灯灯柱的陌生人体格甚是高大,穿着水裘皮外套的他还戴有一顶高礼帽。不知是察觉到了我的到来,还是说他早于此地恭候多时。总之,拦住我去路的陌生人在看了眼怀表后,就脱下了礼貌并很是恭敬地向我行了一个鞠躬礼:

“想必您就是陆赟轩先生吧。”

陌生人的话语中确实带有几份敬意,然而我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到底有哪点足以闻名。在将耳机摘下后,我也点头示意陌生人继续说下去。

“不知我们可否借一步说话。”

伴随着身子的逐渐挪开,我发现有一辆轿车恰好就停在小区外的候车区。这是一辆加长版的劳斯莱斯幻影,纵使是我这种对豪车知之甚少的人也能一眼看出该车是有多么豪贵。而能派遣此车进行接送的人自然不是等闲之辈。

“带路吧。”

陌生人十分老练的打开了车门,也是在我入座后,他才回到驾驶席上。这位陌生人是个中年男性,其面部的最大特征便是那高挺的鹰钩鼻。除此之外,其鬓角的发色也非常之淡,从他的做派与口吻能不难得出,他应该是个接受过专业训练的侍者。而他之后的一系列行为更是证实了我的猜测:

“先生无需拘束,车内的饮品都为是为你准备的,你自取便是。”

移动冰柜里确实放满了各式佳酿,然而对我这个滴酒不沾的人来说,纵使冰柜里摆得再琳琅满目,也不足一杯可可奶对我来说有吸引力。摇了摇脑袋后,我也向那位高大的侍者提出了疑问:

“还有多久才能到底目的地?”

“请您稍作等候,以现在的路况差不多再行驶十分钟就能抵达。”

正如侍者所说的那样,也就是我闭目养神一小会的功夫,他便开到了目的地。而在替我打开车门后,抬起手臂的他也示意我进而前行。

位于我眼前的是一家私人诊所,因为地属市中心,所以可以想象要在此就诊自然价格不菲。刚踏入诊所没多久,前台的护士便走过了过来。在与门外的侍者一番示意后,护士也领我前往了诊所的最上层。虽说是私人诊所,但其中用来看护病患的房间却屈指可数,就连医药室也仅有一间。直到我进入主治医师的办公室后,我的所有疑虑与不解才得以消除:

办公室的书桌上既没堆放医疗书籍,也没有各式医用品。除了一个身披白大褂的年轻医师外,我能看到从书桌上看到的就只有一个形似基因的模型及一台笔记本电脑。也是在扫了眼年轻医师的胸牌后,我才意识到自己所在的其实是家心理诊所。

“您就是陆赟轩先生吧,幸会幸会。”

短短一天内,我就结识了三个与我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而这次向我主动问候的年轻医师是个外籍人士,也正因如此,他的普通话才会带有非常明显的口音。

“被人跟踪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所以如果可以的话,也请长话短说,告诉我这其中的原由。”

眼看我的态度并不友好,这个有着一头金发,着装得体的年轻医师也只得就此赔笑:

“请您原谅我的无礼,陆赟轩先生,但事发突然,我也是迫于无奈。”也是在我坐下后,这个年轻医师才坐回了自己的座位。虽说他的表情就此严肃了不少,但他的话语中总是透着一种游刃有余,“我之所以请您来,是有一件事想要拜托您。”

如此巧合的发言让我不得不联想年轻医师与女子之间是否存在联系,稍稍摆正坐姿后,我也示意年轻医师说下去。

“虽然这么问有些奇怪与冒昧,但陆赟轩先生能否告诉我,您近来是否有被什么奇怪的人盯上。”

“如果将你排除的话,目前倒是没有。”并没义务如实回答年轻医师的我摆出了一副不愿配合的样子,也是在同一时间,我让化作液体的“影子”于年轻医师的身后进行重组,“再者,我也不习惯与身份不明的人作交谈。”

“该死,我怎么把自我介绍给忘了。”

年轻医师的肢体语言与其表情一样丰富,在意识到自己的无礼后,刚忙站起身的他也边做自我介绍边向我伸出了手:

“我叫格里芬.斯达克,如你所见是这家诊所的主要负责人与心理咨询师。”出于礼貌的我还是握住了斯达克医生的手,眼看情况有所缓和,他才紧接着说道,“我虽工作时间不长,但我好歹也治过不少疑难杂症。哪些病可以治,哪些病没得救,我还是心里有数的……”

“抱歉打断你一下,我的注意力实属有限。若再不能进入主题的话,我想我可能会提前进入梦乡。”

“Bloodyhell,我怎么老是改不了啰嗦这毛病呢,容我再次向你致歉,陆赟轩先生。”

“无妨,也请你尽快说明。”

“其实,我之所以会让管家跟踪你,是因为……因为我发现我的一个大学同学找上了你。”会主动找我的人屈指可数,所以我立即就联想到了那位自来熟的年轻女士,“请不要误会我与她的关系,我们只是单纯的大学同学。”

越是急于撇清关系就越是让人容易怀疑,也是在我点头示意后,清了清嗓子的年轻医师才继续说道:

“我和她曾在一家医院实习过,虽说不上相熟,但我也知道她并非班级里的尖子生。医师是个非常复杂且考研临床经验的工作,有一年夏天,伦敦白教堂附近发生了一起车祸。有数十人因此身负重伤,因为我们所实习的医院并不算大,所以就连我这个心理医师也被要求前去援助。我自然没做好心理准备,所以……手忙脚乱的我还差点给前辈们添了麻烦。本以为她会和我一样被眼前的惨状所震慑。但事实上,她表现得比我,甚至比起那些老资格的医师都要出色。表情一如既往悠闲的她当即展开了急救工作,我现在还记得她的动作是有多么熟练麻利。那完全就不像是一个实习生该有的精神状态,不光如此,她还不忘安抚我们,好让我振作起来投入救助。也是自那天起,我发现了自己与她相差甚远,所以……”

“所以,你不由自主的开始注意她?”

“没错,她那天表现实在过于出色与完美,以至于医院里的所有人都对她心存敬意,我自然也不例外。但你知道……急救是一回事,协助病患进行康复就是另一回事了。因为相撞的车辆中有一辆是校车,所以病患里有不少中学生。当时那所医院的药物储备并不充足,就在我们担心那些孩子能否度过难关的时候,她却告诉我们她有办法。因车祸造成的交通堵塞让我们难以向其他医院求助,情急之下,我们按照她的计划展开了行动。”

也是说到这的时候,我才来了兴致,不由得挺起身子,我知道接下来的内容相当关键:

“她罗列出了一堆日用品让我们进行采购,因为医院周边确实有不少超市卖场,所以我们很快就买来了。紧接着,她就像是一个药剂师般对这些日用品进行了调和,那些日用品也在眨眼间成了医用品。我与她就读同一所大学,所以我可以百分百肯定,她所掌握的这种技巧是讲师所从未传授过的。除此之外,她还独自照料了受伤最为严重的一位女孩。说实话,我不认为那孩子能撑过去。但在她的帮助下,那孩子竟挺了过来。”

回忆不可思议之事实则需要莫大的勇气,对此念念难忘的格里芬不仅双手微颤,更是在讲述过程中喝下了足足一瓶整矿泉水。

“事后,医院里的人无不对她称赞有加,更有不少医师想将她引荐至各大名校进行深造,可她却一一拒绝了。就在几年前的一场同学聚会上,我得知了她并没有留校或是继续深造。相反,一毕业,她就回到了中国并……”猛然皱眉的格里芬仿佛是在抗衡着什么般欲言又止,好一会后,他才讲完了话的后半句,“并成了一个时装模特。”

如此急转直下的发展确实令人咋舌,但仔细想来,拥有魔鬼身段与出色五官的女子确实非常适合往时尚界发展。

“她的选择出乎了所有同学的预料,对我来说更是如此。她有着别人望尘莫及的天赋,就这样搁置了实在浪费。”格里芬医师的不甘与惋惜于此刻显露无疑,侧目一旁的同时,他也叹了口气,“当然也不排除她之所以来英国学医是受父母之命,而她本人对学医并不敢兴趣。但我很难想象,一个对医学毫无兴趣的人竟能有如此专业的知识。”

“说不定与她的家庭背景有关,一个从小耳濡目染的人就算再为不愿,也多多少少会学到一些。”

“那也只能学到一些皮毛吧,调配试剂,将日用品转化为医用品,这显然不是普通家庭会传授的。除此之外,我也不是没看过她的档案。我能百分百确定,这一切与她的家庭毫无关系。陆赟轩先生,除了这些外,还有一件事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不妨说说。”

“还记得我之前说过提过有一个重伤的女孩吗?”询问的同时,格里芬也递来了一份档案。在接手后,我也稍稍扫了眼,“多处贯穿伤外加严重烧伤,就算换做成年人,我想也应该是凶多吉少吧。您再看看下面,当时医院能够给出的医用品也十分有限。但就是在这种令人绝望的情况下,她成功稳定住了那孩子的病情。恕我直言,这已经不是医术的范畴,已经是奇迹了。”

格里芬不是一个异想天开的人,通过交谈我能明显感觉到他不但善于观察,行动力也颇高:

“我有在同学聚会上问过她是如何治愈那孩子的,但她也只是轻描淡写表示自己用了一些中医的治疗手法。我知道中国的中药确实神奇,但要做到起死回生,恐怕也没那么简单吧?”

将档案合上,对上格里芬那对天蓝色双眸的我很是慎重的点了点头。档案里不光包含了年轻女子当天所用的药物,更是包含了当时买来的各式日用品。然而要想靠这些东西救那女孩,显然是痴人说梦。

“那对此,你的看法是?”

“我认为她曾师从某位名医,不光如日,她的那位导师还掌握着我们所不具备的药理知识。若不是如此的,那就没法解释她在车祸那天的所作所为。所以,当我知晓她恰巧就住在这个城市时,我就想找个机会好好问清楚这件事。”

“那看来我们对‘问’这个动作存有歧义呢。”

“要是她能老实告诉我的话,我也犯不着做如此不齿之事。”干巴巴作解释的格里芬很是尴尬地挠了挠后脸,“她大概用了不下五种解释来敷衍我,所以,我才不得不动用自己的人脉跟踪她……”

“绕了那么半天,原来你真正想接触其实是那位‘名医’?”

“嗯,我虽然专攻心理医疗。但作为医师,想要救助病患的心情其实是一样的。特别是在工作了这些年后,我还是觉得现有的医疗手段还是过于有限了。如果……我是说如果那位名医愿意把自己的学识公开,我想会有更多的人能因此受益。”

无论格里芬是否真有此崇高愿景,但在明确具体情况前,我都不该有所表态。在沉思了片刻后,我也就此起身:

“在离开之前,我有两件事要确认。第一,你是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其实说来也凑巧,她之所以能找到你,就是依靠了我的人脉。当然也正因如此,我才知道她有求于您。”

“而你则希望由我来套出那位‘名医’的相关信息。”

“没错。”

不幸的是我既没答应那名女子,更不清楚她到底有何贵干。摇了摇头后,我也走至了办公室的门前。

“等等,还有一件事呢?”

“另一件事的话,我已经确认好了。”

转化为蜘蛛的“影子”正趴在我的肩头,可格里芬却对此浑然不知。就这么推开办公室的门,我想自己确实需要再见那女子一面了。